第九章
程见渝接过勺子,慢慢搅了搅软糯的蒸蛋,一碗黄橙橙打的支离破碎,看上去像过期的蛋挞,毫无食欲。
饭桌上的话题风云变幻,除了他之外,在座都是上过娱乐类综艺的,很会做节目效果,活跃气氛。
至于江衍,他坐在这就已经是吸睛点。
话题跟着节目组的狂撒狗粮流程,聊到了和男女朋友第一次约会上,孔雪松不好意思的分享经历,“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北海道的一家居酒屋,那时候我们还是朋友,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冷,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
“我们是在一家他朋友开的茶餐厅,正好是他哥哥的生日……”
……
严融笑着问道:“见渝,你们两呢?”
程见渝怔愣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来,“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是啊,你和你男朋友,”严融心里无奈,感情大家讲半天,程见渝压根没注意听。
程见渝咀嚼男朋友三个字,似是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却很亮眼,不急不缓的说:“我们第一次约会在公园,他读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那天我很困,听着听着睡着了。”
他迟疑了一秒,垂下眼,轻声说:“早知这样,不该睡着的。”
江衍双手抱着胳膊,静静审视他,可以肯定,这几年约会就是换个新鲜的地方做ai,不确定有没有去过公园附近的酒店,至于读十四行诗,这种无聊的事情不是他的风格。
他和程见渝确定关系前,做过简单调查,程见渝感情史一片空白,没有交过男朋友或女朋友。
看来是晁哥约定条例逼的程见渝学会撒谎了。
既然程见渝这么喜欢十四行诗,这次旅程结束之后他不介意去一趟公园,坐在树下为程见渝念几首,满足一下程见渝的梦想。
“真看不出来,我以为江衍是很酷的那种,没想到这么浪漫。”严融感叹道。
程见渝表情淡淡,散漫的抿了一口果汁。
大家聊起了其他话题,气氛高涨,热热闹闹。
直到晚宴结束,摄像机与众人一起撤出宴会厅,程见渝向江衍到了晚安,随着大家一起上了电梯。
江衍双手抄在卫衣口袋,出门又想起桌上的打火机,折身返回,桌上的残羹冷饭到人胃口,他眼神骤冷。
程见渝出息了,敢不吃他点的餐。
欠收拾。
酒店的窗外海水蔚蓝,棕榈树叶垂在床前,江衍的房间是整家酒店视野最好的,他关了房间的摄像机,摘了衣领上的麦克风随手丢进抽屉里,懒洋洋靠坐在了飘窗上,一条长腿伸展在榻榻米上。
风吹来咸腥的海风,他拿了一个烟灰缸,点了一支烟,尼古丁穿过肺部,胸口的焦躁缓解几分。
他叼着烟,单手给程见渝发了条微信,“来我房间。”
聊天窗口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几秒,正在输入消失,又过了几秒,一个小猫头疑问表情弹出来。
[明见]:肚子被你顶的痛,我要休息一晚。
江衍低笑,淡定敲了一行字,“给你五分钟,你来找我,我去找你,选一个。”
他打完字,手机撂在榻榻米上,不再看回复,程见渝知道该怎么选才是伤害最小化。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三四五分钟过去了。
江衍拿起手机,杀气腾腾下楼了。
酒店的走廊,严融从程见渝的房间里走出来,温文尔雅的浅笑,程见渝倚在门框上,穿着真丝的居家套装,头发半湿,发梢翘起来,姿态慵懒闲雅,侧过头和严融说些什么。
距离很远,江衍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但隐约觉得程见渝和平时面对自己不一样。
程见渝对他的状态乖巧安静,温柔懂事的无可挑剔,他从来没见过程见渝这样放松自如,游刃有余的劲儿。
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真实。
严融笑的很风骚,从口袋掏出手机,呈到程见渝眼前,程见渝低眉看了手机屏幕,这个姿势让原本宽松的真丝睡衣扣子松散,露出一截干净修长的脖颈,有些欲说还休的味道,他嘴角闲闲的弯了弯,笑容衬着灯光格外的好看。
江衍手臂上的青筋剧烈跳动着,他深吸一口气,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程见渝怔愣一下,原本很自然的表情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的温柔,“我现在上楼。”
“不用了。”江衍横插在两人中间,挡住了程见渝的视线,双臂交叠,朝着严融扬了扬下颚,“大作家真体贴,这么晚来给讲睡前故事?”
严融敏锐的察觉气氛的诡异,笑着解释道:“我带了本阿加莎的《死亡约会》,想送给见渝当见面礼物,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江衍低头无声的笑了,程见渝在背后拽了拽他的上衣,他理也不理,似笑非笑的看着严融,“才认识第一天,用不着叫他见渝,你们没这么熟。”
严融没料到他这么咄咄逼人,脸上挂不住了,“抱歉,是我唐突了。”
“严老师。”程见渝出声制止这莫名其妙的战火,淡定的看着严融,“你先回去吧,和你没关系。”
严融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向走廊深处走去,背后江衍的声音不温不凉,还带着一点儿笑意,“刚才聊什么了,给我说说。”
直到严融的身影消失于拐角,程见渝低头沉默几秒,闷闷的说:“他已经说了,送了我一本书,又给我看了他写的书评。”
江衍嗤笑,转身走进房里,声音冷冽,“进来。”
他气量大,不会为了程见渝和其他男人说几句话就生气,可方才程见渝对待严融的态度让他气血上涌,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程见渝这样如鱼得水的一面?
程见渝犹豫一下,下意识向后退,江衍直接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猛力的拽了进来,另只手手关上了门,下一秒,程见渝后背抵着门后,肩胛骨撞的发疼,他一抬头,江衍掐着他的两颊,不由分手劈头盖脸的吻下来,由里而外的品尝一遍,程见渝半闭着眼睛,张开嘴乖乖的任由他亲,但这还不能让江衍消火,他蛮横的咬了他的唇角一口,气息低沉。
“大晚上谁敲你门你都开?送书?我看他是想给你送花。”江衍冷笑一声,指腹抹了抹程见渝嘴角的淡淡的血迹,“见渝,严老师,叫的真亲热。”
程见渝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气息,神色淡如水,“他有男朋友了。”
言下之意他和严融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早他妈分手了。”江衍刚才激烈的情绪渐渐平稳,拍了拍程见渝的脸,冰冷的威胁,“再给他开门,你试试看,我让你以后再也下不了床。”
没有以后了,程见渝心里叹一句,江衍松开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程见渝身上不知是洗发水还是沐浴液的甜香味钻进鼻子里,他凑过去颈窝闻了闻,嗓音微哑,“你怎么这么香?”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两种截然相反情绪转换有多快。
程见渝呼吸一滞,小腿堪堪发软,向后仰了仰,拉开两人的距离,江衍察觉到他的紧绷,改而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垂,坐在了沙发上,“今晚不做了,你把电视打开。”
程见渝如释重负,摁了电视开关,江衍捞起遥控器,调到影搜索频道,输入“夏末事故”。
搜索。
金色的龙标和音乐响起,程见渝怔了一下,久违的音乐和画面载入眼帘,编剧程见渝的名字紧随导演之后,浅金色的字在漆黑的雨夜的画面里尤为显眼。
他薄薄的眼皮颤了颤,随即轻轻笑了,收拢膝盖爬上了沙发,像小奶猫一样钻到江衍的怀里,沙发上躺两个男人稍显逼仄,他稍微一动就会掉下去,握着江衍的手臂主动搭在腰上,给自己加个保护杠,“我睡了,你看吧。”
江衍没理他,文艺片的电影节奏缓慢,足足放了两个小时,结束已近深夜,四下万籁俱寂,只余海潮起伏的拍打声。
电影的选材独特,全片的氛围压抑隐忍,从暑假最后一天一件小事,引出一桩青少年杀人案,构造精妙,浑然天成。
电影的结尾,男主角青涩干净的脸,站在磅礴大雨里,雨水吹掉脸上的血痕,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头,美丽的青春总令人震撼,意味深长,也同样短暂。
难怪能得到严融另眼相看。
膝盖上的小脑袋呼吸声绵长均匀,晕黄的灯光为他蒙上一层金色的薄纱,恬静温柔,他低下头看了几秒,心口猛的抽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骚动。
他把这归结于欲求不满的躁动。
他没想过谈恋爱,和程见渝开始是个意外,他睡过的人,像烙上了印,别人不能再盖第二个章,索性用恋爱的关系捆在身边,来解决这个年龄段高峰的生理需求,程见渝的漂亮懂事,百依百顺,让他的日子过的很顺心
程见渝是他的所有物,从头发到脚尖,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每一个神情,都是属于他的,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江衍对程见渝唯有一个要求,做名为江衍的独/裁王国的忠诚信徒,他们可以安然无恙,这样过一辈子。
还不够好吗?
他拍了拍程见渝的脸,低声说:“你这么离不开我,那就允许你在我身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程见渝回到自己房间洗漱,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找大家核对活动流程。
今天分头行动,按照抽签的结果兵分两路,一路去参观文南岛的历史文化博物馆,一路则是体验亚洲最高的高空跳伞,高度达到4300多米,两者都是文南岛旅游必备项目。
文南岛的早饭和午饭没什么不同,一水的高热量食物,大家匆匆吃了早餐,开始抽签分组。
江衍和孔雪松还有童星组去跳伞,程见渝和其余三个人一同去参观博物馆。
博物馆严融去过一次,这回一马当先的带路,充当临时导游,文南岛是信仰佛教的宗教国家,博物馆修的气势辉煌,为了营造独特的神秘感,全馆没有自然采光,只有一盏盏幽蓝的吊灯,诉说着沉重的历史故事。
严融知识渊博,侃侃而谈,“传说当年文南国王逃难至此,偶入一寺庙,见到了一尊相貌丑陋的菩萨相,令其属下将菩萨相搬至屋外,不料途中一块铁壳掉下来,露出金光闪闪的全身,此后文南国王凭借这座菩萨相否极泰来……”
他声音缓慢,娓娓道来,听的老夫少妻的组合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他几句,严融一一作答,他回过头,程见渝走在几人身后,清俊干净,和昨天冷淡的表情没什么两样,衬着博物馆凉飕飕的冷气,看着更冷冽了。
严融停下脚步,笑着递话:“见渝,你觉得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假的。”程见渝不假思索,走到他身旁,看着橱窗里菩萨相的碎片,慢条斯理的说:“菩萨相是文南国王提前安排的,为了东山再起,假装自己是佛祖派遣的使者,以此招揽人心。”
另外两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严融朝他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这是传说中的另一个版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程见渝“嗯”了一声,别开视线,看着橱窗里的文物。
“昨晚没给你添麻烦吧?”严融关了麦,放慢脚步。
程见渝瞥他一眼,摇了摇头,严融心里愧疚,昨天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程见渝,这要追溯五年前的沪市电影节,他是特邀评委,看到过程见渝档案里的证件照。
小小的一寸照里,文如其人,青年沉静少言,神清骨秀,本应是很好的长相,眉目之间却尽是死气沉沉,看着比现在更难接触,至少,现在的程见渝身上是有生气的。
但严融并不乐意再昨天的场合见到程见渝,他的设想里,像程见渝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本事,他们再见应该是一次盛大的颁奖晚宴上,觥筹交错,朝气蓬勃的青年站在花团锦簇里,意气风发的谈笑随心,落拓的发表感谢程词。
程见渝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但他这样的人,应该过的更好。
而不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这时,恰巧走到出口,一条漆黑的长走廊呈现在几人面前,墙壁上仿古的壁灯早就没了油,却一直没任修缮。
程见渝的鞋停在地板上光亮的圆弧,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站在光亮的范围里,严融没有听到脚步声,扭过脖子,看着他的样子,“怎么了?”
他脑子里快速转了个弯,“你不会怕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