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气氛像是一根拧到紧巴巴的皮绳,捎一松懈,就会弹的两败俱伤。

温岳明眼底笑意浓的化不开,从善如流收回手,看着程见渝,半开玩笑的话却是说给江衍听的,“今天这么主动?看来我要请你吃饭,不然岂不是辜负你了?”

程见渝怔了下,表情一瞬间僵持,转瞬即逝,恢复一贯的镇定自若,低低“嗯”声。

温岳明脱下白大褂,随手挂在衣架,穿着质地精良的毛衣,露出的衬衣领板正,一丝不苟,知性温雅,比起医生,更像是大学里的学者。

江衍神情令人胆寒,如同发怒的野兽,死死盯着他们俩,要生吞活剥一样。

“走吧。”温岳明拍拍程见渝肩膀,程见渝垂下眼,一言不发,跟着走出门。

办公室门“咔擦”锁上,江衍梗着脖子,视线钉在门上,护士回过神,小心翼翼看眼他,利落的鬓角青筋凸起,原本狰狞的粉色伤疤扭曲,像一条毛虫,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轻手轻脚蹲下去捡托盘。

几分钟后,江衍仰靠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里头痛的厉害,像是被人泼了硫酸,溶液轻而易举化解心脏,疼的血肉模糊,痛到极致。

刚才有几秒他没有任何知觉,觉得自己快气疯了,为什么程见渝让他上天堂,又让他下地狱,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

他笔直结实双腿敞开,看着顶上白色的灯,散开成一圈圈光晕,锐利喉结隐隐滚动,单手遮住眼睛,像条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顽废无力,毫无激情,温热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快速用手背抹掉,用力撑着眼皮,将眼泪憋回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江衍记事起没掉过眼泪,哪怕是在埃塞,炸弹爆炸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将温岳明推到墙后,比刀子还锋锐碎片猛烈迸射进他的腿骨里,擦着太阳穴飞过去,负责手术医生告诉他,如果再深一两毫米,神仙也回天乏术,面对死亡威胁他无所谓。

所以他不懂,眼泪像洪水,是忍不住的,越忍越激烈,痉挛的神经骚动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像个小孩一样。

江衍竭尽全力压抑眼泪,深吸一口气,猛的抬起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声音在空气里回响。

眼泪终于止住了。

他伸展手臂,抽几张纸巾粗暴地擦擦脸,起身走到水池旁,拧开冷水,朝脸上扑扑,咬牙切齿看着镜子里眼眶泛红的男人。

真他妈没出息,哭顶个屁用。

是男人就站起来去战斗。

医院停车场,白色世爵车内装饰简单,清一色的同色系真皮质地,低调且富有美感,体现车主的品味。

温岳明选定商业街的一家法国菜,口碑很好,后座位置宽敞,程见渝侧开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花坛,心乱如麻,没胃口,吃什么都好。

“见渝。”温岳明直白的看着他清瘦侧脸,伸手摸摸他柔润蓬松的头发。

程见渝回过头,抿着嘴唇笑下,“温先生。”

温岳明端详着他的眼睛,“后悔了?”

“没有。”程见渝脑子现在都是麻的,那股鼓起的劲在身体里四窜,觉得他鲁莽了,如果他是爱无能,岂不是在伤害温岳明。

温岳明低低笑着,故意逗他,“刚什么感觉?心里怎么想的?”

程见渝挠挠眉毛,思考适当言辞,温岳明那位日耳曼人的助理兼司机来了,拉开驾驶座门坐进去,回过头问:“我们去那一家餐厅?”

中文说的到挺标准,看来没少练习,程见渝正在想,忽然司机欣喜惊呼一句,“Mr江!”

程见渝望向车窗,江衍双手抄在卫衣口袋,大步走过来,站到车前,弯腰朝后座瞥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单手拉开车门,大喇喇坐进来。

“舅舅,不介意我蹭顿饭吧?”江衍嗓子莫名有点哑,侧过头,视线掠过程见渝,看着温岳明。

温岳明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不介意。”

程见渝皱皱眉,坐在他们两中间,侧臂膀挨着温岳明手臂,江衍一坐上来,放肆敞开腿,温热结实的大腿紧贴着他的腿,几乎能感觉到绷紧的肌肉,有点说不上的怪异。

他觉得有点难受。

三个大男人挤在后座,副驾驶空荡荡,司机望着车镜,好奇地打量他们,“温先生……”

“去吃法国菜。”温岳明说,目光转向程见渝,慢条斯理地笑道:“法国西南地区很喜欢吃鸭子,特别是烤鸭,你想尝尝吗?”

为了缓解不适感,程见渝问:“比起北京烤鸭怎么样?”

“比不上。”温岳明边系安全带,边说:“和华国很像的是,勃艮第会用兔子做食材,但口味依旧比不上华国的菜。”

程见渝轻轻笑下,“我对法国菜不太了解,之前以为流行的只有蜗牛和鹅肝。”

两个人一问一答,有来有往,程见渝的不适感渐渐舒缓,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江衍随着他向后仰,像个爷一样,手臂一伸,随意搭在椅背,因为很随意,手自然耷垂下来,指尖戳碰着程见渝后颈柔韧白皙的皮肤。

他好像并没有察觉,眼神漫不经心看着前方,“戴维,电台里放的什么歌?”

“Call。”戴维回答。

脖颈后敏感皮肤绷紧,程见渝感觉江衍指腹温度,不疾不徐的研磨着,整齐的指甲刮过,泛起一层麻痒,他冷下脸,睨一眼江衍,江衍一动不动,似乎沉浸在音乐里。

程见渝正要往前坐,江衍膝盖撇开,牢牢用蛮力压制住他,不给他活动空间。

程见渝眯眯眼睛,侧过头,江衍也偏过脸,黑的像曜石一样的眼睛锐利,像要看穿他一样,程见渝才注意到他眼底通红,冒着几缕可怖的血丝,半边脸颊泛着红肿,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颓废气息,看着怪可怜的。

这还是江衍吗?程见渝没有见过江衍这么惨的样子,记忆里的江衍癫狂的、邪气的,可恶的,薄情的,令人恨的咬牙切齿的,何时像现在这样狼狈,如同一只泥地里打滚的丧家之犬,呲着牙汪汪乱叫的逞强,

程见渝快要不认识他了。

饭店距离不远,服务人员看到他们三个眼前一亮,目光兴奋的在江衍脸上打转,一路引到临窗的包厢,一张圆桌,依次坐下来。

温岳明单手端着点菜平板电脑,边划过,边行云流水点一行菜,随口道:“见渝,这道菜调味有黄芥末,我记得你不太吃辣,介意吗?”

“不介意。”

“好,那就再来一道奶油牡蛎汤……”

“这个不行。”江衍曲指敲敲桌子,打断他,淡定地说道:“他海鲜过敏。”

温岳明抬头看着程见渝,“你海鲜过敏?”

程见渝如实点点头,叹口气,“嗯,前几年才发现。”

“你们分开太久了,他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江衍轻描淡写地说。

温岳明意味深长瞥他一眼,将菜单递给侍应,转而视线落在程见渝身上,语气惋惜地道:“真可惜,以前没有带你去吃海鲜,不然你会记住过敏源。”

江衍抱着手臂,下颚收敛,低沉的声音缓慢,“没关系,我带他吃过了。”

他没脸说自己记住程见渝过敏源,不然又能让温岳明心里不舒坦一些。

温岳明与江衍对视几秒,江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心思和白纸一样,而且同为男人,彼此脑子里想法一清二楚。

程见渝左右睨他们两,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沉静寡言看着眼前色彩绚烂的茶盏。

好在上菜速度很快,卖相绝佳的美食打破尴尬气氛,鱼子酱与鸡尾酒,配上新鲜面包,当做简单开胃菜。

“见渝。”

温岳明端详几秒程见渝,捏捏他瘦削的脸,颇为认真地说:“太瘦了,再长几斤会更健康。”

程见渝到是想,工作太忙,饮食不规律,想长肉也长不上来,刚想自我调侃一番,一支修长干净地手端着精致盘子闯入视线,盘中放着涂好鱼子酱的白面包,江衍不咸不淡地说:“是挺瘦的,的确该多吃点。”

或许是因为他音色带点低音炮的感觉,明明差不多的话,他说出来却很暧昧。

程见渝面不改色站起来,随便找个理由去透透气,“我去趟洗手间,你们先吃。”

说完,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江衍偏头,静静看着他背影消失,转过脸,温岳明慢条斯理拿着方巾擦拭嘴角,眼里带着一贯笑意,舅甥两人再次隔空相望。

江衍伸直长腿,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杯子,和温岳明感情很好,从小尊敬这个知识渊博的舅舅,尽管温岳明只比他大十岁,小时候和江衫,总跟在温岳明身后跑,温岳明体贴细致,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就已经学会照顾晚辈了。

不论是在温家,还是江家,温岳明都很独特,不同于一般富家子弟游手好闲,君子端方,雍容温雅,一心坚定学医造福普通人,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全吃的开,人生一路开绿灯,直到那次急转直下的意外。

在江衍眼里,温岳明一直是家族的光荣,深深同情温岳明的遭遇,他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温岳明要什么,他都可以放手。

只有程见渝,不可以。

温岳明单手扶镜框,气定神闲,“江衍,你觉得你们还有复合的机会?”

江衍将反扣的杯子反过来,瞄他一眼,拎着茶壶倒上热气腾腾花茶,“你们要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初恋是拿来回忆的,而且你们也没有在一起过吧?”

温岳明笑着摇摇头,慢慢地道:“如果你今天没有跟来,我们会在一起。”

“舅舅,你教过我,说话不能说的太满。”江衍将茶递给他,低声说:“他还不是你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call》歌词摘录

call

早上叫你起床

Caughtyouinthemwithanotheroneinmybed

被我抓到你跟其他人躺在我的床上

Don\\\'tyoucareaboutmeanymore

你难道不在乎我了吗

Don\\\'tyoucareaboutmeIdon\\\'tthinkso

你难道不在乎我了吗我不这么认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