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平身吧。”紫衣男子执扇的手微扬,作扶手状。

“谢陛下。”

赵呁薄唇勾起,淡笑道:“昊永怎么哭丧着脸,可是有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给朕听听。”衣摆划过优雅的弧度,他施然坐下,扇子点了点剩下的凳子,“坐。”

众人坐下,萧昊永见着自己的皇帝表哥来了,立马开始诉苦,“表哥你不知道,我爹娘竟然要把我送去军营里。那是人能去的地方吗,又苦又累的,风吹雨晒都不能停歇,我这个细皮嫩肉的到那了还能回来嘛,你说我爹娘想让我习武,那我也不反对,但是把我送去军营里这就太过了吧!”

他殷勤的捏腰捶背,“表哥,我知道你是最疼我的,幸好你来了,快快救救我。”

赵呁执扇子抵着他的身子,将他推开,戏谑一笑,“不,朕只是来听开心的。”

“啊?!表..表哥...”最后一个希望被打破萧昊永顿时丧如考妣。

赵呁接过霍氏为他斟的茶,他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然后开口说:“你的哪个哥哥不是从军营里磨炼出来的,舅舅心疼你,想来也不会把你直接扔到塞外,京中驻扎着羽林军是由你大哥率领的,你进去他也会多照顾照顾你。”

连他的六皇兄亦是在军中吃了八年的苦。

萧昊永扒拉着赵呁的衣袖,哀嚎撒泼,“哎呦,哎呦,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要去军营,我不要去~~~”

只要进去了,出来的日子啥时候才能到头,再是好他也不想去。

“三弟,不得无礼!”御前侍卫赵昊阳用剑鞘拍开萧昊永痴缠着陛下的手。

萧昊永捂住拍红的手背,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他这个二哥整日端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比他爹还凶,早前的时候就说要送他去军营,还是娘拦住了,别看他现在冷着脸,听到要送自己去军营,那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唉,二哥是指望不上了,大哥正出差办事,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让陛下见笑了,陛下亲自来此可是有什么事?”萧鸿渊拉过不甘不愿的萧昊永,将他按在凳子上,瞪了他一眼,让他安生一点。

萧昊永瘪嘴。

赵呁眼睑微垂,阳光洒在他骨线分明的下颌上,光影交错中让他看起来有几分落寞,“无事,宫中烦闷,出来逛逛罢了。”

日头再大,他一个人在宫中待久了也觉得清冷,孤寂难忍,只好出来寻些温暖。

江氏又喊人送上冰碗,看着赵呁的眼神慈爱,“到这儿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天气酷热,来吃些凉的爽爽身子。”

赵呁幼时萧夫人正受宠,承武帝对萧夫人百依百顺,甚至允许其随意出宫回娘家。江氏与萧夫人情同姐妹,两人当时都是两个男孩,便一起混着养。

赵奕早慧,才华横溢,年仅十三岁时已极具盛名。只是木秀于林,巫蛊事变后,赵奕勉强留下一命远离京城,赵呁与萧夫人被禁在宫中,又几年萧夫人去世后,赵呁一人孤苦的生活在冷宫中,江氏疼惜赵呁,暗中偷偷照顾着他。萧家是赵呁晦涩的少年中难得的温暖。

赵呁眼眸划过一丝暖意,轻轻点头。

“你外祖母和外祖父整日念叨着你,偏这两日天气热,公公就带她去京郊的庄子上避暑,若是他们知道你来了,只怕是要遗憾好久。”

赵呁登基后,忙着军政事务的交接核查,捉拿沈党和东宫残余,先帝妃子的安排,他忙的脚不沾地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将军府了。

赵呁眉眼含笑,谈起亲人眉宇间的冰冷也柔和了些,“外祖母想朕,朕信,外祖父前些日子被朕唠叨怕了,他带着祖母出去,只怕是为了躲着朕。”

“哈哈哈哈哈哈,老家伙老早就盼着颐养天年,陛下登基后更是数着日子交的告老折子。”萧鸿渊大笑。

他爹仍老当益壮,整日吹嘘自己早年上战场如何英武不凡,先帝赏识他,多么的看中他,但等他被先帝召回京任职后,就蔫了一样。每日上朝前都要唠叨几句,隔三差五就递个告老的折子,扮成白发苍苍虚弱无力的模样,要不是先帝发现他在家中壮的跟头牛一样,差点就准许他了。

如今可是逮着机会了,直接把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仍上去,他自己退下去逍遥。

众人也知道赵呁这些日子辛苦,他也不过是刚刚及冠,却要负担起天下的重任,他眼下的黑青看的萧鸿渊和江氏心疼,故而只谈些趣事,让他能够轻松些。

说着说着就又讲到了萧昊永的糗事,这小子虽然每日都不着调,但也难得的没有惹上什么大事,就是总是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随便揪出来一件事就令人啼笑皆非。

“噢,是个女大夫?”赵呁拿起那瓶萧昊永夸了又夸的止血散,好奇的打开塞子,闻了闻,味道微苦有几分淡淡的清凉感。

确实不同于金疮药。

“倒是个奇人,不过这么个貌比天仙又医术不凡的女子怎么没见你带回来,难得见你对女子这么夸赞。”

他打开折扇,衣摆自然优雅的垂下,动作风流写意,眼中尽是调侃之色。

往常萧昊永从不耐烦与女子相处,嫌弃她们矫揉造作,样貌丑陋,听他那激动夸赞的语气,显然对他来说是一场不错的艳遇。

“长的漂亮怎么样,还不是又蠢又笨!”众人见他刚才还夸的赞不绝口,直把那小娘子夸的地上无天上也仅有的,现在却又骂她蠢笨都好奇的看他。

萧昊永刚刚还兴奋的脸垮下来,他颓丧的趴在桌子上,“那小娘子早就嫁了人,她那相公整日守着她,生怕我撬了墙角。”

“你们说她是不是蠢,嫁给谁不好,非要嫁给一个瞎子,我这看着她日日照顾她丈夫都觉得心疼。偏她还笨,上赶着送她钱她不要,非得我拐个弯寻个由头才收下,他那丈夫也不为她想想,还不乐意的阴着脸。”

在他的吐槽诋毁下,众人脑补出了一个瘦如竹竿,死气沉沉,又丑又瞎的庄稼汉子。

“不过是一个瞎子,你若真的喜欢,那就给些银子,让他写份和离书,小娘子不就自由了。”赵呁见他念念不忘的样子,漫不经心道,一点也没有坏人姻缘的愧疚感。

“那...那瞎子长也不算太寒碜人,至少还识字,一身箭术也看的过去,哎呦,若是我早几日去宋家村,只怕早就不管不顾的将那小娘子掳走了,哪怕是刚成亲那天我也能抢亲啊!”

他烦躁且颇为遗憾的抓了抓头发。

大启虽然讲究三媒六聘,但有些地方女子稀少或是哪家的女儿抢手,便流行抢亲,在娶妻当天将新娘子抢来,直接生米煮成熟后面补上聘礼即可。

众人见他为情苦恨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摇头。

萧鸿渊敲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能有老子厉害?!毛都还没长齐呢还想着学老子抢亲。你也不看看你的细胳膊细腿,就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比的上那一村的庄稼汉吗!一天天的,想的倒是挺美,给我老实的去军营里待一阵,回来后你看上谁不能抢回来!”

当年他媳妇也是先被别人家定下了的,他一见钟情后半路给抢了过来,江家气急败坏却只得将女儿嫁给他,见他真的疼爱妻子后也放下成见,现在两家关系也和和美美的。

这事可是萧鸿渊此生最为得意的事了。

江氏捂着嘴偷笑。

她自己的婚事都颇有几分荒唐,熟知三个孩子执拗的性子都随他爹,她就很少管孩子们的亲事。姻缘自有天定,之前瞧的再好,等成亲那天不定转个弯就换了个人了。

“既然那姑娘愿意嫁给一个瞎子,想来他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江氏当年当然被掳走也是慢慢接受了自己的丈夫,知道他不是外表那么凶恶,实则是个粗中有细,待人真诚的人,重要的是对她极好。

那个小娘子是个有本事的人,若真的不愿早就和离了。

“啊,你们别看他是个瞎子,那箭术真的是一绝,比之爹也不差多少了!”

萧昊永也就颓丧一会,他本也没多动心,只是见美人这般没有个如意的郎君有些可惜罢了,想着自己在宋家村待的一天还算快乐,转头又给那瞎子说好话,

“当真?这么说我还与他比试一番。”萧鸿渊勾起了心思。

“爹你那不是欺负人的嘛,人家一个瞎子。”萧昊永大声道。

“呵呵,若论箭术,朕的皇兄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赵呁想起皇兄惊艳的一箭,一脸傲然道。

幼时秋猎,皇兄第一次参加就博得头筹,多年未见,皇兄回京后那一身箭术更是傲视群雄。

“是啊,六殿下的箭术可以说是独步天下。”萧鸿渊感慨。

谈起六皇子,气氛便有些沉寂,众人都有些落寞和担忧。

先帝久握朝政,太子逼宫后,六皇子救下先帝,后出京捉拿沈党和东宫余孽。东宫虽然逼宫失败,左相却还有势力,五皇子被杀后,绝望之下与六皇子拼个鱼死网破,六皇子至今下落不明。

从先帝陨落到赵呁登基已经半年了,却仍未找到他的身影,若非皇帝之位拖延不得,赵呁也不会登上皇位,在他心中,这是他皇兄的位子,但皇兄下落不明,群狼环伺他不能让皇位落入他人之手。

“陛下,御史大人来信。”一个暗卫突然出现跪在地上,手中举着一封信。

萧昊阳接过递给赵呁,赵呁忙拆开来看,眼中闪过喜色,“舅舅,昊风已经查到了追杀皇兄的那群人的下落了!”

众人面露喜色,接过信一一传看。

“太好了!”萧鸿渊欣喜若狂。

“朕先回宫了。”既然已经有了消息,他就再加派些人手过去。

众人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赵呁顺手将药拿走。

“药我就带走了,若真的有奇效,朕便将这女大夫请入宫中,亲自赏赐。”

“欸,我...我还想留个念想呢。”萧昊永失落的收回手,不舍的嘀嘀咕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