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泉通城。
城内沿街的茶楼一品轩里面?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坐满了人。
四名配剑的少男少女们从街外?走进茶楼,柜台的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楼上可还有雅间？”
领头的少年扫了一圈熙熙攘攘的大堂，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不大喜欢这样吵闹的环境。
店小二本?想说没有，但他见这四人虽然没带随从,但各个都是?衣着精致,恐怕出身显贵。
于是?店小二话到了嘴边，就改了口：“客官，您瞧，这大堂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二楼的情形也是?如此，单独的雅间早就没了。您要是?不介意与人共拼一桌，小的就带您上楼去问问别的客官。”
拼桌？
领头少年不太?乐意,但他身旁的黄衣少女瞥见少年的表情，抢先一步开口应下：“不介意不介意,你就带我们先上楼去问问吧！”
“好嘞！几位客官楼上请！”
店小二领着四人上楼，领头少年落后一步,他压低了声音对黄衣少女不满地说道：“为什么要拼桌？这家茶楼没有雅间，我们再去找家别的茶楼就是?了。”
黄衣少女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
她身后的白衣少年忍不住笑?道：“高子安少爷,你还记得我们已经?找过两?家茶楼，店小二都说没有雅间了。这已经?是?我们来的第三家，你是?想找到天黑去？”
黄衣少女连声附和道：“文宣哥说得对。高大少爷，这里不是?锦城，你就别摆你的少爷臭脾气了。
不就是?拼个桌吗？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忍忍不就行了？你要是?实在介意，你自?个儿去找别的茶楼吧,我们可不奉陪！”
高子安面?色不虞，他沉声道：“庄芊芊，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忘了是?谁昨晚上硬是?闹了一宿，搅得我们整晚都不得安宁？”
庄芊芊神情一僵，不大自?在地咳了几声，她嘟着嘴嘀咕：“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们非要睡在破庙里？有蜘蛛不说，那里还有老鼠！这叫我怎么睡得着？”
高子安嗤笑?了出声：“庄芊芊，昨晚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不睡庙里你要哪里？摸黑连夜赶路，还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只怕最先撑不住的人还是?你。
我找雅间是?为了大家考虑，要是?我们说话被有心人听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说我少爷臭脾气？你难道就不是?在摆娇小姐架子？真当这里是?你庄家？你还是?别出门游历了，早点回家找你爹娘叫他们哄着你吧！”
“高子安！你找死——！”
庄芊芊生气地瞪大眼睛，她恼怒地伸手就想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
“够了。”四人中?的白衣少女及时在庄芊芊动手前将她拦下，白衣少女无奈道，“好了好了，芊芊。你说两?句就罢了，真动起手来你可打不过子安。”
“说到底还是?你最先起的头，子安只不过在反驳你，芊芊这是?你的不是?。再吵下去，就是?你无理取闹了。”
“……”庄芊芊不是?不讲理的人，刚才她只是?一时怒气上头。
听了白衣少女的一番话，庄芊芊虽然收了手，但仍是?要在嘴上逞强：“看在慧月姐姐的面?子上，本?小姐就先放你一马！”
高子安轻哼一声，表情虽说还是?有些不爽，但好在没有继续说话了。
陈慧月与陈文宣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无奈。
高子安和庄芊芊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不知为什么，二人十分不对头。吵架还是?轻的，有时候甚至还会打起来。
当然，向来都是?庄芊芊单方面?甩鞭子。高子安从不还手，只是?嘴不饶人。
陈慧月与陈文宣是?远房表兄妹，而陈文宣和高子安是?好友，所以四人关系不错。
这回他们两?人之所以会和高子安庄芊芊一起出现在泉通城，是?因为庄芊芊瞒着家里偷溜出门闯荡江湖。
高子安不放心庄芊芊的三脚猫功夫就要跟着还拖上陈文宣一起，陈文宣考虑到两?个大男人不方便也就叫上陈慧月追了出来。
四人陆陆续续上了茶楼二层，庄芊芊放眼一看，入眼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江湖人。
这些人脚踩板凳，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嘴里还说着些浑话。
庄芊芊立马就后悔答应拼桌了。
她家境很好，千娇百宠地长大，从小相处的都是?些贵公子娇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粗莽的江湖人？
庄芊芊想象中?的江湖人士，是?话本?里描写的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剑客。而不是?眼前这些手拿砍刀，凶神恶煞的莽汉！
但她先前还用这个笑?过高子安，这时候再说不拼桌，那不就正?好应了高子安说的话？
庄芊芊脚步一顿，不懂掩饰的她脸上立刻就表现出了内心前后两?难的情绪。
高子安哪还不知道庄芊芊在想什么，他早就料到庄芊芊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不然也不会费那么大的功夫接连换了两?家茶楼。
高子安在心底微微叹气，却没有表现出来，上前想拦住店小二说他们改变主?意了。
可谁想店小二虽然不懂武功，手脚却很是?麻利。
高子安还没伸出手，店小二已经?在几米开外?了。
店小二三两?步地走到二楼角落里的一个位置。
那桌上摆着一个小屏风，四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看见店小二弯腰和里边的人说话，还用手指了指他们四人的方向。
身处这样嘈杂的环境，还感受到那些莽汉用轻佻的眼神打量着她和陈慧月。
庄芊芊很是?纠结，她迟疑地开口：“要不……”
“要不还是?再换一家茶楼。”高子安清朗的声音压过了庄芊芊的未尽之言，“这里太?吵了。”
庄芊芊愣了两?秒，随即故作姿态地附和道：“嗯……确实有点吵，还是?换一家吧。”
闻听这话，陈慧月其实也有点心动。
但她犹豫道：“可是?小二都去说了……”
“给他银子就是?。”高子安不以为然，“店家开店不就是?为了賺钱？”
“也好。”陈文宣点点头，“等小二回来，我们去与那边的客人说一声再走。”
店小二没多时便满脸喜色地走来：“那位客官同意拼桌，小的领几位过去！”
高子安走在最前头，也是?最早看见那坐在屏风后面?的人。
出乎意料，屏风后只有一位头戴帷帽戴女子。
虽然戴着帷帽，看不见女子的容颜。但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气质慵懒出众，有别于一般的女子。
高子安不在乎这女人长得怎么样，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桌上的那把剑上了。
高子安也是?用剑之人。
他出身名门，家境优渥，剑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高子安的剑名七星，乃当代铸剑大家王石所铸。采海晶与玄铁锤炼七七四十九天，上刻七星，精雕玉琢，质若寒冰，坚硬无比。
这已经?是?当世罕见的宝剑了。
但桌上那把看似普通狭长的黑剑却让高子安久久挪不开眼。
那把剑只是?静静地躺在桌上，高子安却能?感觉到它的气势！
这是?一把比七星剑还要好的绝世好剑！
高子安的眼睛都亮了。
他是?一名剑客，爱剑如命。如今看到一把好剑，高子安的心里就有种难以形容的兴奋与向往。
于是?，不等陈文宣出声提及他们四人商量好的推辞，高子安直接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姑娘，不好意思?，叨扰了。”
……
？？？
他的三位朋友齐齐用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高子安。
高子安看都不看他的小伙伴们，只是?用一种炽热的眼神盯着这名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轻轻点头：“坐。”
女子宛若莺啼的嗓音清脆温柔，带着一丝柔情缱绻，仿佛在和人说情话。
连庄芊芊和陈慧月两?个女子都有些难以招架。
高子安迫不及待地坐到黑剑旁，陈文宣挨着他。
庄芊芊撇了撇嘴，与陈慧月坐在一起，坐下后她轻飘飘地瞥了高子安一眼。
庄芊芊觉得自?己?已经?看透高子安的心思?了！
突然就改口，一定是?贪图这位姑娘的美?貌！
臭男人！亏自?己?还以为高子安是?因为她才……
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
高子安哪知道庄芊芊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所有心思?都在那把剑上。
当然，高子安明白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这位姑娘误会他想夺人所好。
所以高子安只是?主?动出声问候：“在下高子安，这几位是?我的朋友。庄芊芊，陈文宣，陈慧月。”
帷帽之下的凌波薄唇轻启，她柔声吐出三个字：“冷依依。”
冷依依是?凌波给女贼身份取的姓名。
在荆州城的最后几天凌波整日听到那些人喊无名女贼、魔女，她只觉得着头都大了。
早知道那些人会这么喊，她第一天就该在纸笺上留下名字。
可凌波这时候后悔早就晚了。
冷依依？高子安从前未曾听说过这个名。
高子安觉得好剑自?然要配好的剑客，他开始回忆人榜上的女剑客。
人榜上的女子不多，只有寥寥十几，用剑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位是?“绝情仙子”柳嫦羲，列人榜第七。
另一位是?“青玉剑”沈青钰，列人榜第十八。
这两?位高子安认识，她们的佩剑都不是?眼前这把黑剑。
难道是?地榜？
可声音如此年轻，若真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地榜女剑客，高子安应当早就听过。
或许只是?好运拥有一把好剑吧。
高子安心头的兴奋降了下去。
“冷姐姐。”庄芊芊很是?自?来熟地叫了一声，她见凌波并?没对这个称呼表现出不喜，便顺杆子往上爬，“冷姐姐是?一个人出门？”
凌波轻轻点头。
庄芊芊语带艳羡地说：“真羡慕冷姐姐能?一人仗剑行走江湖！我也好想一个人出门游历，可这几个家伙非要跟着我。”
高子安闻言轻嗤一声：“若是?没我们在，你不出两?日就会被人打。”
“为什么？”庄芊芊一头雾水。
高子安悠悠道：“因为你嘴贱。”
庄芊芊脸色变幻，忽青忽白，她咬牙切齿地圆瞪着一双眼睛看向高子安。
“好了好了好了，芊芊别气，子安他只是?开个玩笑?。”
陈慧月先是?安抚庄芊芊，随后不留痕迹地瞪了高子安一眼：“你也真是?，明知道芊芊脾气不好，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让她？非要争这口舌之利？”
高子安摸了摸鼻子，不再去火上浇油。
陈文宣和凌波解释：“他们俩从小便是?如此，打闹习惯了。”
凌波笑?道：“说明他们的关系不错。”
陈文宣先是?觉得这两?人整天吵架，哪来的关系不错？随后他转念一想，每天吵架还能?玩在一起，这么说来关系确实不错。
如此，陈文宣就觉得这位冷姑娘很是?通透，言语间也不如先前那般疏离。
“冷姑娘不像是?泉通城的人，是?来泉通城游玩？”
“我自?荆州来。”凌波道，“听闻泉通城的楚家小姐比武招亲，就来凑凑热闹。”
楚家小姐比武招亲，你一位姑娘能?有什么热闹好凑？
陈文宣内心暗暗好笑?。
一旁的庄芊芊气来得快，退得也快，她听见两?人的交谈忍不住插了一嘴：“冷姐姐从荆州来？你可知道近些日子江湖中?都在议论的那一位？”
“哪一位？”
凌波一路都是?孤身一人，论坛上的玩家们还在到处打杂，她还真不太?清楚如今最新的江湖动态。
庄芊芊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道：“那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高手！”
杀人不眨眼！
凌波心中?一惊，难道在她走后圣教派了什么魔头去荆州不成？
“她武功高强，轻功绝顶！”庄芊芊说到一半，刻意停住。
听到轻功，凌波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她……可是?一名女贼？”
“正?是?！”庄芊芊神情有些激动，“冷姐姐也听过魔女的传闻？”
“这魔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眨眼间就将贺家几十口人命全部斩杀！这其中?还有一位地榜高手！”
……果?然。
帷帽下的凌波嘴角微微抽搐。
没想到古代谣言的威力?也能?这么大。
这才几天过去，她就成了灭人满门，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了！
凌波忍不住为自?己?辩护一句：“庄姑娘，你应当是?听岔了。在荆州时，我曾见过这位魔……魔女。”
凌波咬牙吐出魔女这两?个字。
太?羞耻了，这个称呼太?羞耻了。
庄芊芊四人眼睛皆是?一亮，这一路上来他们可听过不少关于魔女的事迹。
陈慧月不由地好奇问道：“冷姑娘见过？她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青面?獠牙，行若鬼魅，杀人不眨眼？”
凌波暗自?翻了个白眼：“是?否青面?獠牙我不清楚，但她的身形确实如同鬼魅。且传闻不可信，她并?未在眨眼间斩杀几十口人命，贺家人还活得好好的。”
说完，凌波再加了一句：“魔女的武功，其实没有众人所说的那么高强。离世的贺老馆主?早先受过内伤，此次是?伤势未愈，实力?大打折扣。”
“哦……”庄芊芊和陈慧月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你们偏不信。”高子安在一旁凉凉道。
庄芊芊白他一眼，刺道：“你又没去过荆州，你说了不算！”
此时，走道那边传来店小二的叫卖声：“人榜册！人榜册！本?月新鲜出炉的人榜册！客官可要来一份？”
“小二！”庄芊芊忙高声唤道，“这边来五份！”
“好嘞！”
庄芊芊手中?拿着五份小册子，她一一分给在场的四人，就连凌波也有一份。
册子一份不过十个铜钱，凌波也就没有客气，她道了声谢便收下翻开浏览。
人榜每月初更新一次，由六扇门在京城颁布。有不少心思?灵活的商家就会马上命人将其一一抄写印刷，然后卖往各地，销量很是?不错。
凌波知道十几年后的人榜，但十几年前的人榜她还真不大了解。
凌波只看了前十名，就发现不少熟人。
人榜第一，天山老人高徒“算无遗策”荣安。
人榜第二，武当派“太?乙玄剑”蔺舟。
人榜第五，南宫世家“斗转星移”南宫玉泽。
人榜第七，峨眉派“绝情仙子”柳嫦羲。
这四人在十几年后也是?大名鼎鼎，有的人在地榜前列，还有的人在天榜都有一席之地。
看到第十名时，凌波微微有些惊讶。
人榜第十，神剑山庄“七星剑”高子安。
高子安，不就是?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少年？凌波先前真没想到他会在人榜第十。
而且，他竟然还是?神剑山庄的人。
庄芊芊那边唉声叹气道：“怎么高大少爷还没被人挤下去？你是?不是?花钱买排名了？”
“芊芊！慎言！”
此言一出，陈慧月板着脸立刻出声警告：“你在家里这么说也就罢了，这是?在外?，不可胡言乱语。六扇门怎么可能?如你所言会被小钱收买，更改人榜排名？”
说罢，陈慧月又凑到庄芊芊耳边低声道：“六扇门的探子遍布天下，这里人多耳杂，谁知道会不会就藏着六扇门的人。真要是?被他们听见了，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庄芊芊心头一跳，她喃喃道：“我，我没想说六扇门的坏话……”
陈慧月摇头叹气：“芊芊，你这张嘴真的要好好改改了。”
庄芊芊略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板凳上，没她说话，这里的空气有些凝滞。
陈文宣适时地开口：“荆州的那位魔女上人榜了。”
“真的？她在第几？”庄芊芊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她忙把人榜册往后翻，气氛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自?己?上榜了？
凌波也把册子往后翻了两?页，魔女二字映入她的眼帘。
人榜第三十
姓名：未知
绰号：千面?魔女
战绩：荆州城内于众目睽睽之下重伤“裂石拳”贺关山，后贺关山不治当场身亡。其后扬长而去，轻功绝顶，盗术脱俗。因贺关山旧伤未愈，暂定其人榜为第三十名。
……
千面?魔女……
凌波表面?风平浪静，无悲无喜，实际上她却是?在内心臭骂六扇门的起名水平稀烂。
千面?魔女如此难听的绰号到底是?谁想的！
起名水平差难道就不能?好好向别的大师学习学习吗？
比如“偷王之王”司空某星，“灵犀一指”陆某凤，还有“踏月公子”楚某香……
这些绰号不仅好听，还能?彰显他们的特征。
六扇门的文学素养真是?差太?远了！
虽然凌波嫌弃，但其他人却并?没这么觉得。
“千面?魔女，千面?魔女。表明她有千张面?孔，无人能?见她的真面?目，真是?太?贴切了。”庄芊芊心生向往，“一入人榜便是?第三十名，不知道我何时才能?上一次人榜？”
陈慧月有些迟疑：“可既然是?魔女，为什么是?人榜，不是?黑榜？”
高子安推测道：“千面?魔女亦正?亦邪，先前几次她从未伤人。这次贺关山老前辈旧伤未愈，她失手而为，算不上是?魔道中?人。”
陈慧月往后翻了两?页，惊呼道：“呀，宜景山大哥排名掉下去了。”
听见熟人的名字，凌波也往后一翻。看到上面?的内容，她的眉头顿时高高挑起。
人榜第五十五
姓名：沈凌波
绰号：玉面?郎君
战绩：于荆州江船之上以一敌二，未曾落败，正?面?击退“鬼面?书生”范泰，另其仓皇逃遁。
玉面?郎君……
行吧……
凌波苦中?作乐地想，玉面?郎君虽然羞耻了点，但有玉面?二字，好歹在夸她长得帅呢。
而且凌波还发觉六扇门的消息确实很灵通。
那天船上就只有寥寥几人，六扇门竟然都能?知道船上发生了什么。
看来自?己?改拿剑出行的决定没错。
不然一位来自?荆州的持鞭女子，任谁都会联想到最近风头正?甚的千面?魔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