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步音楼听闻风长欢被劫时脑子就不好使还不肯信,今日一见……他病的不轻!!

听他话锋一转,虞扶尘知道坏了,这人又断弦犯了老毛病,如此难得取得的先机又要拱手让人了。

不过风长欢本就是不按常理行事的人,因此他下一步做法令步音楼吃惊,也令虞扶尘咂舌,竟在众目睽睽下拉扯着前者的伤臂,干脆利落的替他接上了断骨。

步音楼猝不及防,又是一声闷哼。

虞扶尘死盯着二人莫名其妙相扣的十指,明知那人在其中使了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醋意横生。

……等等,酸?他为什么看着风长欢与旁人接触会不爽??

“还愣着?”

他晕头转向时,风长欢已站到他面前,近在咫尺,几乎鼻尖相抵,他甚至能嗅到那人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再不拜师,我便不护你了……快,快叫师尊……”

话音几不可闻,带着低哑的颤音,字字扣在虞扶尘心头。

快啊,快叫师尊……

与记忆中幽长的回响遥相呼应,虞扶尘愕然。

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俯首时瞥见风长欢双拳紧握,手背根根青筋暴起,苍白的肤色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更加病态。

每说出一句,他嘴角就会漫出更多血迹,将最脆弱的一面呈现给自己,难道是……

不谙世事的狼崽子没有太多心机,仅凭直觉行事,故而在风长欢显出疲弱时,他已经屈膝而跪,心知晚了几日,三拜九叩还是免不得的。

见他如此,风长欢很是欣慰,挂着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退了三步。

也就是这三步,跪在他身后动也不敢动的步音楼惊叫一声:“等等!!”

再不停,自己就要径直撞在他的腰背,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还可能是双打!

似凌雪宫少主这般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逍遥公子,怎会瞧不出二人之间生出的那一丝火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孤男寡男,干柴烈火,迟早烧的骨头渣也不剩!!

这种紧要关头,得罪谁都不是明智之举。步音楼谄媚一笑,正打算恭贺前辈喜得贵徒,岂料正对上风长欢饱含怒意的眼神。

“你们是在拜堂吗?”

他抽身而退,闪到一侧,被迫下跪的步音楼与自请拜师的虞扶尘四目相对,愣怔之间,竟成了对拜之势。

步音楼痛心疾首的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一世英名暂且不提,他的腿脚被风长欢紧缚在地,想动也是力不从心,可对面那个蠢东西居然没有觉出异样,还对眉目含怒的风长欢说出了他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的话:

“师尊,什么是拜堂?”

霎时死寂,风长欢怔了一瞬,很快仰头叉腰,大言不惭道:“拜堂就是拜师,拜师就是拜堂。拜堂就要拜师,拜师也迟早要拜堂。”

“……”

您直说想与他成亲不就结了?如今修界敢如此明目张胆找寻同性道侣的人,这魔头绝对是第一个!!

性情耿直如虞扶尘,不知被风长欢摆了一道,还起身挪了几步,重新跪在风长欢面前,郑重道了声:“师尊。”

此前他一直以为风长欢的心软可遇而不可求,没想到天赐良机,来的竟如此之快……

这声“师尊”他等了太久,或是在老和尚圆寂时,亦或是十年前踏入佛宗山门时,可是在此之后又当如何?

……他还没准备好去做别人的徒弟,这辈子是头一次,做的不好该怎么办,会被嫌弃吗?

此时的虞扶尘并没有意识到,在他心里,风长欢已被推上神坛,正处于遥不可及的地位。

他深思着,没能注意到匿在林中各处蠢蠢欲动的地网杀手,见二人掉以轻心,已然起了杀意。

与天罗地网为敌,即是欲反玄机塔,欲反九重天,身处修界,当诛!

在没有步音楼号令的情况下,数名同样以暗色衣袍遮挡面容的地网杀手御气上前。

风长欢垂眸,轻抚虞扶尘的头,指尖依旧冰冷,眼中爱怜是虞扶尘平生见所未见。

“如此,为师便教你师门第一准则,有朋自远方来……”

他蓦地抬眼,眸中寒光已现,步音楼意识到情况不妙为时已晚。

“住手——”

不等虞扶尘作答,风长欢已反手将他护在身后,一如他当日在昆仑时替风长欢挡去破军攻势时那般。

“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他声线依旧婉转,语气依旧平淡,所言之词却是骇人至极。

只一瞬,冲在最前散出暗器的巫山渡杀手甚至没有细看的余地,慑人的寒气迎面而来,毫无反应的余地。

若不是步音楼情急之下御起长剑将他推到旁侧,只怕那柄凭空出现,由冰晶凝结而成的长剑就要贯穿他的头颅!

救得了一人,步音楼到底是血肉之躯,难敌现实。

紧随而上的地网杀手根本无暇躲闪,立时血光乍现。

众人心下一沉,猜测被针对的杀手再无活路,却没料到寒刃剑转偏锋,并未取他要害,而是刺穿臂膀,以莫大力道将人钉在巨木之上。

不知名的杀手哀嚎一声,下一刻险些夺了他性命的凶器却自剑身碎裂,随着一声脆响,骤然化作盈透冰晶飞溅八方,或多或少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为避免伤及要害,来不及张开结界遮挡的人只得护住双目,静待凛冽寒风退却。

长夜归于岑寂时,连呼啸之声也化为乌有。

斗胆睁开眼来四处张望,众人只见风长欢仍立于原处,沾染了血色的冰尘在他手中再次凝为长刃,比起先前多了几分杀伐之气,甚是逼人。

虞扶尘早被吓傻,先前没有感受到此人身上还有残存的灵力,如今他却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难道……

他不敢深思。

“……晚辈受教了,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见重伤的属下并无性命之忧,足以证明风长欢并无伤人之心,步音楼松下口气。

“我没说不杀。”风长欢淡然道,对人摊开手掌。“把我徒儿的解药拿来。”

方才说的是虞扶尘,而这一次,他指的是明斯年。

如若可以,步音楼也很想如他所愿,但这世上有很多事一旦做了,便再难回头。

“不敢欺瞒前辈,毒蛊并无解药,唯有以我血饲,才能控制蛊虫不侵入心脉,反噬宿主。”

风长欢歪头细眯凤眼,审视着他的神情,转而对虞扶尘道:“他这话几分可信?”

“应是真的。”

“既然如此也不必勉强,滚远点便好,实在碍眼。”

束缚着步音楼的无形藤蔓松绑,他立刻从地上爬起,对附近待命的地网杀手打出信号,示意尽快撤退。

而后对风长欢道了谢,困扰他甚久疑问还是脱口而出:“前辈,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啰嗦……”

“留在您首徒体内的蛊虫每隔十日都需以我的精血饲喂,万一我弃他不管,顾自跑了……”

“你不会。”

只简短三字。

就在步音楼以为风长欢是对他,以及凌雪宫有着无需言喻的信任时,那人又幽幽答道:

“我碎冰掌在你体内留下的寒毒只能坚持七日,你不来寻我解毒,会比他早死三天。倘若不信大可试试,不过一死罢了,下辈子记得小心点儿。”

他说的轻描淡写,全然不似手中捏着两条性命。

虞扶尘觉着,作为一个反派,一个魔头,再不济他也要抹了步音楼的脖子放血,最大程度的救治明斯年才是。

不过现在看来,不损一兵一卒,还能极大程度的限制步音楼,乃至整个凌雪宫。

掌握这样一枚棋子,难怪那人底气十足。

步音楼悄无声息的离去,虞扶尘也起了身,拂去膝头尘灰,想拍句马屁来作为他与风长欢结为师徒后初战的结局,还未措辞,便见那抹霜色背影无力坠地。

先前的英气一扫而空,那人面上只余下痛楚,眉头拧在一处,呼吸急促。

“师尊!”

虞扶尘拉住风长欢颤抖不已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毫无生机的僵硬着。

“师尊!师尊!!”

“嘘,别、别吵……”

隐忍许久,风长欢终于吐出淤积在胸口的鲜血。

早在他冲破禁咒时,虞扶尘就该想到的……他孤注一掷将所有灵力付之一炬,只是想救他的徒弟们,从未顾及后果……

“师尊!你是傻吗?强行出手,废去仅有的灵力就是耗尽了心血,你就不怕以后……”

“若不出手,便连今日也护不住你,哪里……还配得你那一声师尊?”

他眸色格外清明,吃力的将手攀上虞扶尘的面颊,指尖沾染的血迹脏了那人的脸。

他想替他擦拭干净,终还是糊作一团。

到底还是笑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张口便有腥甜自嘴角涌出,将霜白衣衫污的一片狼藉,连他哽在喉咙的话,也变得模糊不清。

“吓坏了吧,来……抱抱你……”

虞扶尘抗拒着,却也怀着七分不舍,咬牙凑上前去,不知该表达关切,还是在意。

“师尊,你……何苦呢?”

“老和尚不在了,便由我……来护你。”

通红的眼中噙着血泪,随着不堪重负阖起眼睑时滑落。

“对不起……是我来迟,害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