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老和尚不舍得你入世,该教的一律规避,还真活成了半个和尚。”
“师尊,你……”
“放心,老和尚不愿你误入歧途,为师则与他截然相反,言传身教这事……我期待许久了。”
不得不说,这人笑说恐怖之词,嘴角还淌着血色的场面实在毛骨悚然,且不提怎么言传,又要怎么身教,仅是表情……就足以让虞扶尘感到不妙了。
少年尚未长成,比起自家师尊矮了些,气势也就虚了三分。
他这才发现,先前那人总爱赤脚不是没有原因的,佝偻着背会给人以未老先衰的错觉,自是会对他掉以轻心。
城府深得很啊……
事到如今,追究他先前佯出的傻里傻气已经没了意义,虞扶尘完全没有被骗后的恼羞成怒,反而是意料之中的淡然。
他早就猜到了的,只是愿陪他做一场猴戏罢了。
直到此后许久,他也没想通自己为何会陪他一起犯傻,保命?亦或是别的什么。
至于风长欢口中言传身教的法子,他也万万没想到会如此……鸟语花香。
扬州醉月楼,莺歌小筑,蝶舞燕啼。
满堂花醉,柳绿桃红,调笑声此起彼伏。
目光呆滞的虞扶尘与满面愁容的明斯年坐在其间最显眼的位置,分明是两个俊逸清秀的少年郎,平日走在街上都能引得姑娘一见倾心,此刻却无一人胆敢上前,纷纷避去偏远角落,生怕惹祸上身。
他们面前还立着一人,双手负在身后,如瀑青丝随意披落在肩,一袭霜白衣衫恍若谪仙之姿,可惜赤着的双脚煞了风景。
他身上散发着迫人气势,令人避之不及,远远望上一眼都知道是位不好惹的主儿,在修界定然也是鼎鼎大名,身无长技的凡人又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自你们入门已过了许多日,为师总要倾囊相授,今日便来教你们第二课。”
风长欢边说边接过明斯年递来的帕子擦着嘴边的血迹。
冲破禁咒后他就落下这么个麻烦的毛病,只要开口说话,喉咙便会血流如注。
吞了,嫌恶心。不咽,又怕徒儿担心。
他到底是失了一缕精魂,神识尚不完全,名震天下的魔头想出解决的法子竟是咽一半,吐一半……
所以也就造成这种自己恶心,徒弟两个也担心得要命的现状。
虞扶尘和明斯年对此一无所知,后者只当是师尊为教诲人间真谛而呕心沥血,感动的痛哭流涕,那人在台上说一句,他便在座下抽泣一声。
末了,还不忘询问:“第一课讲了什么,是我错过了吗?”
虞扶尘面如死灰:“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如此歪理,不学也罢。”
“……”
另一边,风长欢对角落里不敢发声的姑娘招了招手。徒弟们都快弱冠了还没尝过肉味这怎么得了?
桃源主张养生,佛宗旨在修身,说白了就是禁欲,要是早些拜在他门下,指不定满了周岁就能纳一屋子童养媳,这会儿孩子都跟在身后满地跑了。
须得承认,风长欢擅长对待女子,与虞扶尘不同,他怜香惜玉,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胆怯着不敢上前,他便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佳人绝世而独立,嗝……”
风长欢猝不及防被血噎了个饱嗝儿,并没有影响姑娘们爱美好胜的心思。
人人争先恐后想做那艳冠群芳的花魁,相貌比不得别人,便要在床上讨回些许颜面,纷纷簇拥上前各显神通。
只一瞬,虞扶尘好似误入了盘丝洞,被美人挤得七荤八素,一个个说着挽留恩客的诱人言语,鼻息间充斥着浓烈的脂粉气,眼前除了半露酥-胸就是杨柳细腰,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有甚者大着胆子坐在他腿上。
他觉着自己迟早要被憋废了去,可目前这种局面,方才招来祸端的罪魁祸首又在哪里??
含怒推开面前扯得他衣衫大敞的姑娘,虞扶尘冲出人群,引起一阵惊叫。
见他不识风情,姑娘们心有不甘,复又攀上无力还手的明斯年,大橘的求救与挣扎瞬间被埋没在莺歌燕语中。
“师尊,你!”
虞扶尘抖落着身上的胭脂水粉,正要嗔斥那人行事不知深浅,就见风长欢背影摇晃,顾自避到无人注目的角落,玉色十指颤抖着紧叩墙壁,俯身呕出大口鲜血,当即胸中一紧。
“师尊!!”
他冲上前去,扶住身有异状的风长欢。
后者被血气激的恶心,眉头都快拧在了一处,许久才令目光聚焦,看清身前满面担忧的少年。
“让你来寻欢作乐……可不是、来关心我的……”
“师尊!”
虞扶尘每次唤他总会报以不同的情感,或敬畏,或无奈,或伤感,或嗔怒。
每一声听在风长欢耳中,都似叩在心门,会拼凑起支离破碎的片段,从前……也有人曾殷切的唤过他师尊,一双小手很是温热,总会在不经意间,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的指尖……
那个人,去哪儿了……怎么就把他弄丢了呢……
虞扶尘不知此刻的呼唤勾起那人心中对过往的回忆,只见他睁大双眼,颤巍巍将冰冷的手掌覆在自己面上。
分明说起无关紧要之事时,流再多的血也不怕,此刻却顾及着什么,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再……再叫一声,好不好?”
“师尊?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他自认为对那人随时随地的胡言乱语都有充足的准备,却在风长欢揪着他前襟,用难以抗拒的力道将他按在怀里时愕然睁大了眼。
平坦无比的胸膛,稍显单薄的身子。
他稍一垂首,便可将头埋在那人的颈窝。
微凉,僵硬,却能感到他脖颈之下,有鲜血涌动。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虞扶尘鼻尖酸楚。
除此之外,身子最本能的反应即是屈膝。
只跪佛祖与天地的他,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可受他敬拜的人了。
先前并无实感,只觉着一切来得太快,并不真切,如今却是触手可及。
“师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直言道出并无记忆的七年,若当年他真与风长欢结下不解之缘,将之遗忘的自己必然没有资格再次提及。
“或许,只是你我都不记得。”
风长欢抱着有缘与他成为两世师徒的少年,比起记忆被封存的虞扶尘,或许尚且记得些许片段的自己更加幸运。
装傻的时日,他做了许多引人发笑,又令人无奈的滑稽举动,旁人嘲讽他无知,戏谑他无能,唯有这个少年,一次次将他从地上拉起,半跪在地替他拂去衣衫上沾染的灰尘,从未弃他于不顾。
“那我们,那我和师尊,还能从头开始吗?”
“不能!”
不待风长欢回答,一人出言严词拒绝,温存瞬间消散。正是那被折磨半死的明斯年!
满腔怒火不能对造成一切的师尊发泄,小师弟就成了替罪羊。
“丢我一人收拾残局,自己却跑来对师尊卖乖,师弟……你还真是够义气!”
虞扶尘自认方才确是不大仗义,又不好直言说是为找师尊算账才会如此,莫名其妙就抱在一起了……
抱……抱?!
惊觉行为不妥,虞扶尘忙推开与他纠缠不清的风长欢,还不忘对出言劝道:
“伤身。”
为将禁咒对自身的损害降至最低,风长欢言简意赅:“走。”
“走?去哪儿??”
虞扶尘拉着长衣下摆,心道这个时候要他四处走动,岂不是要在众目睽睽下显出“擎天”之姿?
瞧他如此木讷,风长欢气急败坏一拍大腿,指着楼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嘤咛的雅间,又吐出震惊众人的一字:“做!”
“……做?做什么??”
“爱!!!”
明斯年承认,他有那么点儿可怜自己的师弟。
不情不愿被一位打扮的花红柳绿,壮如钟馗的“姑娘”半拉半扯进了雅间。
那人两腮横肉直甩,脸上长了颗龙眼大的黑痣,浓妆艳抹,满脸胡茬,绫罗绸缎都箍不住身上的肥肉,只被瞧一眼都能起上浑身鸡皮疙瘩。
直到最后一刻,虞扶尘还扒着门边恳求师尊放他一马,反观后者倒是悠哉悠哉盯着自己十分整齐的指甲,转而对明斯年道:“长。”
“师尊,现在可不是修甲的时候……”
“长。”这次风长欢带着一丝恼意,再次答道。
明斯年当是没人伺候他修剪而生了气,风长欢又一指不住求饶的虞扶尘:“为师是说,他很长。”
“???”
另一边,虞扶尘和师尊缠绵的美梦无情破碎,望着面前这位边挖鼻孔,边翘二郎腿坐在床边对他抛媚眼的大罗神仙,死的心都有了……
“大、大姐?”
“失礼!要叫姑娘~”
浑厚而粗犷的声线,带着七分撒娇的柔弱,听得虞扶尘虎躯一震。
“姑姑……”
“不是姑姑,是姑娘~”
“姑、姑奶奶!您放了我吧,我还年轻,不,不想娶妻生子的。”
要是风长欢真忍心让他娶进这个地阎王做家中宝,虞扶尘发誓他决不多活一刻!!
可惜钟馗没有自知之明,抽出塞在鼻孔里的手指一弹秽物,没有放人的意思。
“官人们总是如此,说什么情啊爱啊的,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男人啊,果然是本性难移,哼!”
虞扶尘心道:敢和您共-赴-巫-山的绝对是人中豪杰!!
“这是他们负心汉的不对!在下定要为姑娘打抱不平,这便去还你个公道!!”
“不必了,奴家自己的事,自然是解决了才来见公子您的……”
钟馗姑娘低头,含羞而望,为显勾人还特意舔着手指招呼虞扶尘上前,指尖上血迹未干,果然是位有仇必报的英雄。
软的不行,只有讲些道理。
虞扶尘本性温柔,不擅长行强硬之事,商量的语气很容易被误解为讨好。
“钟姑娘,实不相瞒,在下修习佛法,不可亲近女色犯下色戒,今日之事,实为师尊对在下的考验,还请钟姑娘……自重。”
“奴家不姓钟,公子叫奴家的闺名也是……你说什么?”
“自重”二字触及底线,钟馗拍案而起,仅有的柔情荡然无存,咆哮如雷:“来瓦肆勾栏寻欢竟要奴家自重?你踏入此地时可曾想过自重?在进入奴家房间时可曾想过自重?!!”
虞扶尘吓得不敢辩驳,想起罪魁祸首或许在附近窥听细节连连求饶:“师尊!!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生出欲念了!师尊,放我出去啊……求您了。”
一门之隔外,风某人不以为然的蹲在门边,搓揉一双微红的耳朵,姿态活像只梳理着毛发的兔子。
“师尊!我承认不该对您有非分之想,徒儿知错!徒儿再也不敢对您不敬了——”
非、非分之想……
明斯年面色铁青,自己昏睡不醒的时候,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吵这么大声,说什么了?”
风长欢并不是不想关心他的宝贝徒儿,而是一到夜间,他灵力稀薄,与禁咒相抗吃力许多,听力就退化的厉害,贴上前去都未必听得清楚,须得明斯年代为转达。
“他……他说不该对您有非分之想。”
那人闻言眉头紧蹙,深思话中的深意。
就在须臾,脑中断裂的细弦阴差阳错重新搭上,起身就是一掌,门板应声碎裂。
房内被钟馗姑娘拖拽的虞扶尘正死死拉着裤带,见师尊终于大发慈悲,几近落泪。
“师尊,我就知道您不会对我置之不理的……”
“什么?我可没说!”
风长欢耳朵不大好使,嗓门儿自然大了起来,听起来中气十足,轻咳后再次吐出小半口血。
“师尊!”
见状,虞扶尘一脚踢开纠缠不休的钟馗便到风长欢身前,上下打量确认他身子是否无碍。
“师尊,怎么又吐血了,哪里不舒服??”
被他一通乱摸,本就敏感的风长欢笑出了声,听这语气,还真分不清是谁在宠谁。
固然是为脱身,但虞扶尘对风长欢的关怀与担忧不假,每每见他吐血,都会想到那夜是因自己的无能为力才害他至此。
愧疚与自责涌上心头,只会让他更加心疼这个为自保而装傻,又在身涉险境时挺身而出的男人。
“师尊,对不起……”
他眸色黯然,除了道歉不知该说些什么。
风长欢扬起手,想赏他个巴掌让他清醒一点,师父为徒弟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唯独他受之有愧,莫不是在质疑自己做师父的实力?
可指尖碰触少年的一刹却偏离方向,揉乱了他一头长发。
“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那一刻虞扶尘便知道,他命途已经有了归处。
师徒间哪有什么颜面之谈?师尊说他蠢,那他便是了。
他笑笑,不知是否眼花,竟觉着有那么一瞬,那人脸颊绯红,一改从前的死气沉沉,被巧妙的偏头避开。
待得追上前去察看时,一切又都恢复原状。
“师尊……”他说。“我想拜您为师的,一直都想,只是……不太敢。”
“我知道。”风长欢刻意仰着头,不让毛头小子看到他眼中明显的动摇与迫切。
鬼知道这一天他等了多久啊……
“师尊。”
“嗯。”
“把鞋穿上好不好。”
“不穿!”
虞扶尘不恼也不劝,只顾自低头解了自己的靴子,任凭那人挣扎,也要把他一双玉色的脚揣在鞋袜里。
沉默许久的明斯年嗅出两人之间定是有些猫腻,见虞扶尘献起殷勤,脑子里只现出狗腿二字,气得咬牙一跺脚,也要给师尊些阿谀。
“放手!留一只我来!!”
风头全让他占尽,做师兄的哪儿还有牌面?!
虞扶尘一抬头,眼色阴沉,对上气急败坏的明斯年。
“你闭嘴,滚回猫圈去!”
作者有话要说:“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出自王昌龄《西宫秋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出自《李延年歌》。
师尊掰弯计划大获全胜,自此两个徒弟都对风月之地和闺秀碧玉有了阴影,开始放飞自我……
风长欢:表面上是要给他娶个媳妇儿,找个凶巴巴的群演让他害怕,以后就嘿嘿嘿~
虞扶尘:我死去的性取向……严重怀疑当年的春-梦里的天女姐姐是不是师尊本人。
明斯年:小爷被骂了?这小子是不是在骂小爷??!!
师尊记忆不全,就算有虚归诱导他,明说奶尘就是他以前的徒弟,也不敢信他的鬼话(真正原因是死秃驴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也就是说,比较虐的一点就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想起奶尘来的师尊,只是本能的在他身上找寻着故人的影子,一切都在潜意识中,就连师尊自己也没有直面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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