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不严,师之惰。既然如此,理应由我替他受罚。”

“不要!!”

行止扯着那人的手,气的两腮鼓鼓。

不准!我不准你犯傻!

“逆徒!为师的话你不听了吗!”

风长欢连咳几声,上气不接下气,行止见状息声,两只小拳头死攥着他的受指,快急哭了去,两眼通红,朝人群龇起犬齿。

“不准……不准!”

他凶态立现,乡民纷纷退后,避免被他伤及。

谣言传了太久,众口铄金,连他们自己也坚信这孩子是魔童的无稽之谈,自然对他心存畏惧。

旁人对此一无所知,风长欢又怎会不清楚他的体质,忙俯身按着他的双肩,凑在他耳边轻声道:

“行止,别冲动,你天生灵体,暴虐灵流妄行七脉,不可动怒,为师不怕你害人,独独不想你伤己。只要你平安无事,不论捅出多大的篓子,都有师父替你平去灾厄。”

“不要……不要你替……”

“三十鞭而已,为师还没弱到不堪一击。”

他病体未愈,笑的却很从容,将行止推到里屋锁了房门。

听着喧闹声渐远,后者猛拍着门板,模糊发出几个字音,连不成一句话。

虞扶尘望着幻境中的小童哭闹着,双手指节撞得鲜血淋漓,罪恶感减轻了些许,不再似最初那般厌恶年幼的自己。

其实他在乎着那人,亦如那人在乎着他,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后来,行止还是撞开房门,循着人声追了出去,看到村口刑台上被铁链束缚双手,只着单薄白衫被打的遍体鳞伤的那人。

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宁折不屈如他,竟跪在人前承受莫须有的罪名与恶意。

不是的,不是他……做错事的是我,不该是他来承担罪责。

一声嚎哭引人注目,行止推开人群试图爬上刑台,可他个子太矮,双腿太短,那人对他而言简直遥不可及。

风长欢几次欲言又止,别过他惨白的脸,以哀求的口吻:“行止,别看……不要看……”

一身嶙峋傲骨为人所折,纵是风长欢也不堪屈辱,咬唇而默,恨不能就此终结闹剧。

平生初次,行止嘶哑着喊出对他的呼唤:“师尊……”

风长欢惊然抬眼,潸然泪下,挣扎着妄想逃离桎梏,将他可怜又可爱的徒弟抱在怀里。

“师尊!不准你替!不准!!”

虞扶尘看的心酸,想将幼时的自己抱上刑台,令他与人生唯一的明光重聚。

他甚至悲哀的想到,如果那时有人肯帮他一把,或许最终自己也不会走上不得回首的迷途。

他走到风长欢身前,终于鼓起勇气,将眼含泪水的那人抱在怀里,下颌抵着他的额头,落唇轻吻。

“师尊,对不起,是我不好……其实你知道是我做错了事,你明白我所作所为难求宽恕,却替我挡下谩骂与攻击,傻啊……你真的太傻,明知我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又何苦……”

“白眼狼?没有的事,你是狼崽子没错,一言不合就咬人,着实伤我不浅,但我对你的好都记在心里不是吗?”

之后,难得恢复精神的风长欢俯卧在榻上,背后可怖的伤口结了痂,任由愁眉苦脸的行止替他涂着药膏。

“你知道的!”

“嗯?知道什么。”

“别装傻!!”

那人笑笑,说谎也不害臊。

“不,为师可不知道你被人欺负了闷声不吭的事,也没看见那日你出门为我采药,被村里顽童堵在门口好生奚落,你见人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犯了馋,想求人给你一颗,可那顽童宁可丢在地上踩了也不分给你。要不是当时发热无力,师父定要替你打他一顿出气。”

“……才不是。”

“哎,这不算大事,不必脸红,没能让你吃到冰糖葫芦是为师照顾不周,下次,等下次有机会……”

“说了不是!我是想,是想……”

行止噘着嘴,脸颊泛红,憋了半天才把实话说出口:“你病得很重,汤药那么苦……我想,想让你吃点甜的,就不会……不会那么难受了。”

风长欢愕然。

呆怔许久,把行止捞在怀里,神色亦喜亦悲。

他心中当有千言万语,可他只字未发。

虞扶尘抚着他的手背,叹道:“师尊,对不起,一直对你有所隐瞒,其实这时的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幻境重溯。

东海之境,世外桃源。

一张棋盘分坐两侧,一人正襟危坐,另一人则盘着左膝,右腿垂在矮榻边沿摇晃着,手里拈着颗黑子把玩。

“法华君果真棋艺过人,这一局又是老身输了。”

“祖师手下留情,如此谦逊真是折煞晚辈。”

风长欢面对淡妆明服,鹤发童颜的女子未有丝毫慌乱,虞扶尘猜想,或许这位就是传闻中东海医宗桃溪涧的掌门人一葵祖师了。

“实不相瞒,在下渡海而来并不是为了赴弈,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祖师高抬贵手。”

“面色苍白,气血寡虚,精气不盛。看得出你顽疾缠身,久病不愈又受外伤,离开佛宗后,你的日子并不好过。”

“没有的事,找到自己寻了多年的人,我快活着呢。”

一葵祖师无奈摇头,朝他摆手,那人便乖乖将手腕递了过去,片刻后长者蹙眉道:“你竟在修炼邪功?当真是胡闹,不要命了吗!”

风长欢莞尔一笑:“禅那不足,我与佛道无缘,为了救他,我什么都能做。”

不待一葵祖师答话,年纪与行止相差不多的男童在背后露出头来,抓着她的衣角,露出怯意。

“祖师,我……”

“斯年,不是要你好生招待远客?”

“他……眼睛红红的,师姐说他是怪……”

一葵祖师忙捂住幼年斯年的嘴,满怀顾忌看向风长欢,那人倒是不在意似的,笑意依旧。

“不是哦,他是我徒弟,不是怪物。”

“可是他……好凶。”

“熟络以后便不是这般了,我耗了好些日子才令他放下戒心,要是轻易对你敞开心扉,我反倒不快。”

说着,他招手唤来被冷落的行止,果然后者对他百般顺从,乖巧的探头去到他怀里等着被爱-抚。

“你瞧,他是会亲人的。”

回归正题,一葵祖师很是无奈:“你可知这对你的伤害将有多大?须得一生清白,断绝欲念,才可化解他万分之一的魔性,你就不怕……”

“不怕,祖师,我不怕,既然决心修炼此道,我便有替他换命的觉悟。其实远道而来,并非是为求您替我医病,而是有些小小的需求。”

“你真是……唉,直言吧,需要老身如何帮你?”

“前些日子受了伤,身子恢复的不错,只是疤痕难以祛除。我本不是会在意外表的人,不过……行止见了我的伤痕总会黯然伤神,我不想他日后都为此内疚,所以。”

“疤痕易除,心伤难愈,就算如此,命劫也是逃不过的,你又何苦?”

风长欢捏着行止肉嘟嘟的脸蛋,笑而不语。

深知他性子倔强,一心认定的事很难回头,一葵祖师不再劝他,改口道:“既然如此,老身也有所求,作为与你交易的报酬。”

“……祖师,您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

“和你无理可讲,索性便不讲理,想求老身帮忙,你便将斯年收入座下为徒。当年之事虽与你无关,可你不能置身事外,总要思量回寰的法子。”

“这……”

风长欢纠结如何婉拒,便见行止叼着他的手背就是一口,吃痛的缩回手来,血眸正含怒瞪着他看,龇牙无声做着威胁,不由苦笑道:“您看,小止儿不准我与人亲近,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老身可给你十年,如若他能活过十年,你再来与老身讨价还价亦不迟。但若不能……”

“祖师,您许是误会了什么,我的徒弟可不容人小觑,您也不成。”

他笑眯眯的,散发出不容抗拒的气场。

一葵祖师闭眸叹气,不再与他争执。

直到此时,虞扶尘才明白那人的转变早在自己幼时已经开始,所谓邪功,或许就是修界三缄其口的五大禁术之一——易回术。

传言此功炼至九重可以不死之魂与人换身,根据修炼者自身功法所趋可造就不同的效果,百年前被人称作魔尊的人修褚御就曾借此邪术长生数百年之久,无恶不作为祸人间,直至欲图裂天才被帝君天遥制止,身死后魂魄逃往九幽花海,自此再无下落。

莫非……

他猛然看向幻境中赖在师尊怀里撒娇的行止,那双血色诡瞳……蓦地想起现实世界里神识混乱,行为时常会有偏差的风长欢,难道……

难道那人为救他脱离苦海,免去魔童之名,竟甘心与他换命,替他承受余生痛苦与煎熬?

当年本应祸乱天下的人不是风长欢,而是他虞行止,是那人代他背负十二年的恶名,是那人代他去往九幽花海坦然赴死。

亦是那人,不肯步入轮回,执意还阳,以已死之身一次次护他周全。

“师尊……我……”

亏欠你太多,终尽一生,也是还不完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这里说明一下更新慢的原因,因为晚上十一点才下班,回家码完字以后都已经凌晨啦,有的时候偷懒可能两天才码一章,对不起各位小可爱,我会努力更新的!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