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天凉了,早些回房休息吧,他若回来,我会叫醒您的。”
风长欢坐在荒庙前,伤腿隐隐发颤,面色苍白,神色黯然,半字也听不进。
自虞扶尘走后他便是如此,后悔不该对那人冷眼相对,夙夜守在原处,连明宫商的好意也被婉拒。
“不必,就在这儿等。”
见他不听劝,明斯年热了姜汤为他暖身,还不忘数落一句:“早知如此,您又何必赶他走呢?”
“我功法被破已成废人,再护不得他……我不能看他为我而死。”
“可是师尊您有没有想过,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初衷是好,结局却未必如您所愿。如今他不再需要您寸步不离的保护,何不尝试接受被他守护?给他一个机会吧师尊,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可……我是师父,怎能让他……”
“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师尊,放下你高傲的自尊吧,被保护并不可耻,看着一手养大的狼崽子对人现出利齿,只将温柔展现给你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你为他艰辛了两辈子,该歇歇了。”
明斯年笑泛苦涩,风长欢默然。
捧着温热的姜汤,垂眸注视水汽氤氲着升腾,他没有直视徒弟此刻的不堪,哑声道:“能有这般觉悟,这些日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是我犯错在先,受罚是应该的,倒是师尊,轻易接受了我这个叛徒,我……”
大橘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就算近些日子脾性被消磨殆尽,也有不愿触及痛处的自卫本能。
他转过头去,不与人对视,风长欢也不勉强,不明所以低低道了声:“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当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我不会怪你。”
舀一勺温汤送到嘴边,他蓦地抬眼,把瓷碗交回明斯年手中起身,分明被腰腿伤势牵制着寸步难行,却像得了感应似的坚持出门。
后者忙去扶他,劝了一句没被挂心,那人仍是倔强着走动,直到长路尽头出现一个模糊人影。
“行止!是他,快带他回来!”
远处那人也看到二人,扯出一抹勉为其难的笑意,再忍不住伤痛,颓然倒地。
虞扶尘意识尚且清晰,奈何失血过多,手脚麻木不听使唤。
如若可以,这会儿定是要跪在那人脚下,搂着师尊的腰身赔罪,非要他消气了才肯放手。
望着手上干涸发暗的血迹,虞扶尘后悔此刻太过落魄,会让那人徒增担忧。
可是他,不能停啊……
视线逐渐清晰,腹下的伤口仍在作痛。
虞扶尘感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冰冷的手轻抚他的脸颊,飘渺的声音渐入耳畔。
“……行止,你醒醒,不准你有事,师父不准你有事!!”
他靠在风长欢肩头,是一如往常的冷,却无比安心。
一滴晶莹落在他脸上,带来一片湿冷,虞扶尘拭去那人噙在眼角的泪,笑道:“师尊,你……别哭啊,我怕我哄不好你。”
“蠢材!不要你哄,也不要你有事!!”
故作一副凶态,话一出口却带了哭腔。
虞扶尘只得迁就道:“好好好,师尊,我怎么敢有事,我还得留着命被你教训呢。”
“不许胡说!在外惹了一身伤,你也好意思回来见我!”
“师尊你忘啦,从前我被人欺负,你总要替我打回去的,现在换作你受伤受辱,我怎能坐视不理。”
他挪动身子,里怀泛着微光,将拼了半条命换回的普陀莲瓣托在掌心,好似终于留住了那人如飞花般转瞬将逝的性命。
“蠢材,蠢……蠢死你算了!你以为我会心疼吗,你这是咎由自取,你自作自受,你……你何苦为我拼命啊……”
竭力拗出的长者气势在瞬间崩溃,隐忍多年,压抑心底的委屈如潮水般涌来,风长欢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
虞扶尘想,这才是那人最真实的一面,没有被心魔控制后的暴戾,也没有往日端持的自矜,甚至可说是……可怜。
不过见到这般可遇不可求的景致,受虚无一爪也算值了。
到底是年轻,虞扶尘的体质比风长欢好了太多,被明斯年施法疗愈后睡了一天一夜,伤口便开始结痂愈合。
他醒来的时候,风长欢就守在榻边,顶着双红肿的眼睛不知哭了多久,见他要开口直接将汤药送到了嘴边。
“最好苦的你张不开嘴,也省得听你取笑我。”
“哪儿能啊师尊,我已经疼的张不开嘴了。”
“那、我,我这便唤微之来给你疗伤……”
风长欢匆匆起身,一瘸一拐要走,硬是被虞扶尘拉着手腕拽了回来,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让那人脚下不稳跌在他怀里。
两人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呵在脸上,一片火热。
虞扶尘道:“师尊,其实也没那么疼,你亲亲我就好了。”
“你……我……”
脸色霎时涨红,风长欢抿嘴滞气,憋的像只胖豚鱼,被调戏的手足无措,又怀着一丝尝试禁果的冲动。
难得见这脸皮厚如城墙的老鬼显出赧然,虞扶尘趁虚而入,正要在那人唇上落下轻吻,动作忽的停了。
“你……”
“往常这种时候总会有人来打扰的。”
话甫落,房门就被人无情推开,来者大冷的天儿还摇着折扇,穿金戴银满面春风。
“听说你出去一遭挂了彩啊,本公子特意来看你这条狗命有没有……”
明宫商大大咧咧进门,一见二人姿势暧昧,面无表情收回迈入门内的腿,默然关门,转而对身后的随扈道:“有火吗?”
“殿下?”
“我想烧了这对狗男男……”
“……”
明宫商此行是听说虞扶尘负伤而归,加之先前没能说服风长欢入住雪霭城,特意来此赔罪。
见虞扶尘心情很不爽快,便说了句好听的:“实不相瞒,我没能如你所托,多半是因为他坚持留在这儿等你,既然你最终也是回到此地而非雪霭城,这不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这话让虞扶尘心情好了大半,遵照先前的承诺,带风长欢一并随明宫商去了雪霭城。
消停了好些时日的玄难心情不错,唯有明斯年全程冷脸,也不与人交流,只闷声作事。
早前虞扶尘就发现他与明宫商之间关系微妙,近在咫尺也会相互视对方为空气,见他一反常态的毫无怨言,心中更是疑惑,私下也隐晦的问过明宫商:“你们长相与性情都是相似至极,莫不是有些亲缘?”
对方也不避讳,爽快答道:“算起来,我要唤他一声兄长,但我不会认他这哥哥。”
“可他不是说过……”
“惨遭灭门,家道中落,两个弟弟死于非命。我与他的关系没那么近,算作仇人也不为过。”
这回答令虞扶尘更是摸不着头脑,索性不再管别人的家事,闷在风长欢怀里睡了一路。
等到了明氏公子的府邸,他是睡的口水横流甚是舒爽,风长欢却是下半身都被压的没了知觉,一步一打晃。
念在他腰腿受伤行动不便,明宫商为献殷勤,请上等工匠为他打造了木制轮椅,风长欢本人脸皮太薄羞于接受,虞扶尘却是照单全收,还亲点了府邸坐北朝南的别院只为那人好生养伤。
明宫商对此没有异议,倒是被遣来侍奉左右的丫鬟窃窃私语:“风、风月别院不干净,公子还是……”
“不干净打扫一下不就好了??”
“……”
风长欢叹道:“唉……罢了,鬼不会上傻子的身,他安全的很。”
可就是这话一语成谶。
入住风月别院的当晚,玄难边嗑瓜子边与风长欢闲聊,后者抿着姜茶,神色安然,慵懒的靠在床栏。
正说到虞扶尘少年时初次遗□,玄难扮作虚归对他加以引导,结果把人拐带上了歪路,自那之后对此有了深深误解。
“当初你就不该把他送到佛宗,到处都是吃斋念经的佛修,小僧若不是身在佛门,定要天天带他逛花楼,好好带他尝尝肉味……”
风长欢瞪他一眼,玄难立刻收声,敛容道:“说正经的,在与你重逢后,他较比之前改变了许多,小僧觉着你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了,是不是……”
“不是!你住口!!”
生怕这妖僧说出不得体的话来,风长欢气急败坏,默默红了耳根。
聪慧如玄难,自然看得出其中的风花雪月。
“没什么不好的,小僧以为,他舍命接单欲取普陀莲,除了救人心切的心思之外,还有急于被认可的冲动。徒弟如此主动,你这做师父的也不好让他失望吧?”
“不要你管……”
聊至兴头,就听屋外一阵骚乱,其中女子的惊叫声最是乍耳。
“啊——闹鬼啊!鬼上身啊——!!”
不由分说,明斯年一头撞进房内,吓得风长欢喷了一口姜茶,迎面劈头盖脸而来,大橘居然也不嫌恶心,扑在床前喊道:
“师尊,师尊!!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其妙有一章的定时变成了0000年00月00日,所以今天两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