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虞扶尘按着颈间的伤口,歪着脑袋靠在一旁心事复杂,对面前这群龇牙咧嘴,感受不到善意的鲛人怀着三分畏惧,七分无奈,时不时瞥向床上那位鲛皇一眼。

这家伙能言人语,通人心意,和其他面如土色,长相奇丑的显然不是一个级别,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出手就重伤了他。

难得在严密监视下喘口气,虞扶尘借机观察情况,海底宫殿由巨石垒起,四壁雕着精美纹饰,全然不似在水下能完成的艰巨工程。

或许……这座华美宫殿曾傲立于大陆之上,随地壳变迁才逐渐沉入苦海。

此处有灵力与结界加持,使得他一介凡人在水中也可闭气保命,不至于窒息而死,也能抗拒浮力的作用下沉,除去水压的缘故而感到胸中憋闷外,与陆上几乎没有差别。

早些时候他被鲛皇所伤,鲜血融入海水,令鲛人们为之躁动。

其间虞扶尘还看见墙壁的缝隙中透出无数星点的诡光,正是鲛人瞳眸散发出的异彩。

看来在这苦海之境,幸存的潮生族鲛人不在少数。

好不容易给伤口止了血,虞扶尘尴尬道:“我……能走了吗?”

“苦海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即走的地方?大胆痴子!”

被无故骂了一通,虞扶尘有口难言,只能憋着口气,费力挤出个笑脸:“您看不上我,我也不好不识抬举,不如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

鲛皇不以为然,傲气的摆动着鱼尾,绕着虞扶尘游了半圈,上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见他眼神骤现凌厉,虞扶尘立即闪身后仰,鲛皇倏然间刺出的长戟扑了个空,条件反射的横扫一腿,直到动作出去才想起对方是个没有脚的妖怪。

虽说可屏息而活,但凡人在水中的活动迟缓,比不过生在海底的鲛人。

几个回合下来,虞扶尘显出弱势,眼看鲛皇步步紧逼,也顾不得身在潮生族的地界要给对方的皇帝老儿些许颜面,运起一掌正击在后者心口。

其实这一掌鲛皇本可游刃有余的避开,却在须臾间显出迟钝。

而虞扶尘坚信他会躲闪,所以并未收手,当鲛皇猝不及防被打的闷哼一声,人被撞出好远时,两人都是极其意外的。

“不要紧吧!我没想伤你的!!”

不待虞扶尘上前拉人,鲛皇已被数名近侍七手八脚的扶起。

他口中溢出一道腥红,很快融于海水中,好在脸色没有显出异状,虞扶尘松了口气,忙转移话题:“你身上有伤?你明知道打不过我的,何苦?”

“本皇只想试探故人之子的能耐罢了。”他话锋一转:“曾经向本皇信誓旦旦许诺此生不会婚配的人,此刻在何处?”

虞扶尘一怔,粗心如他,自是没能发现鲛皇话中有话,前后所指根本不是同一人,只想着对方以“故人之子”形容自己,那么他口中的“故人”理应指的是自己的父亲。

可自己对双亲的记忆很是淡泊,甚至可说毫无印象,这话实在不好回答。

再者,鲛皇又提及此人曾许诺不会婚配,比起双亲,他指的倒更像是……

“恕在下愚钝,还请鲛皇明示。”

那人不易被察觉的叹了口气,转语间有了思量,改口道:“法华君,风知难。”

果然。

虞扶尘自小被风长欢以精血喂养长大,与那人血脉相连,虽说不是亲生,却也有血缘的实质在。

“鲛皇口中的法华君,正是我的师尊,托鲛皇的福,他……现在很好。”

既是故友,自然不好托出实情让人担忧,说句中肯的话,潮生族被九重天迫害的现状可不比东躲西藏狼狈度日的风长欢好到哪儿去。

可惜他有一腔善意,对方却并不领情:“哦?是吗,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与你一同前来,莫不是怕本皇取笑他生不逢时?”

“鲛皇说笑了,实不相瞒,在下此行到苦海是为求助,或许师尊是拉不下脸面求人呢?”

“好一个舌灿莲花的晚生,最好如你所言。既然如此,本皇也大发慈悲一听你的请求。法华君与本皇乃是旧识,看在他的面子上,说不定本皇会应允。”

“鲛皇,我是来求医的,一位友人胎死腹中,我与师尊不能坐视不理,这才不远千里而来。”

“……旧识是旧识,其实关系也没那么好。”

老东西精明得很,真是大言不惭!

与鲛皇相对,虞扶尘还是年轻了。

他愣了半晌才明白对方话里有话,明摆着是不想救人,亦或是怕麻烦。

总之相比之下,连与故人的友情都可以暂且搁置不谈,可见对鲛皇,乃至潮生族而言,这个请求的代价是极大的。

吃了个闭门羹,小野狼有些无措,大抵是觉着空手而归不好对那人交代。

想到那人在他落水后便被黑气侵袭,至今不知安危,虞扶尘的脑子终于回弯,又道:“我再沉入苦海前见到师尊被黑雾缠绕周身,似有挣扎的异状。如若鲛皇不愿应允我的请求,还请速速放我回到陆上,我得确认师尊是否安好。”

被搀扶着重新躺上床榻的鲛皇一听这话坐起身子,轻捏下巴垂眸思索。

片刻后,鲛皇做出决断,揉着依旧发痛的胸口,摆手施法隐去鱼尾。

化为人形的他浑身上下只有腰间一条薄纱遮挡,这人赤-身-果-体还不知羞耻的走上前来,逼得虞扶尘连连后退,不得不横手挡在身前,婉拒着对方的接近。

“鲛皇您……有话好说,别动手,别动脚,也别动那儿……”

“小崽子,方才与你交手时,本皇就发现你气宇不凡,有着与生俱来的慑人之势,你……或许能助本皇也说不定。”

利益总是相互的,早在来苦海之前,虞扶尘就做好要与潮生族被迫交易的准备,这也是风长欢先前告知他的。

由于为人所害,加之潮生族本就藐视人类,将凡人视为低等,对于外人的诉求一概不应,而与修士还算有利可谈,故而提出的条件也是千奇百怪,会要求以人心交换也说不定。

虞扶尘打起十二分警惕,赔笑道:“力所能及自是在所不辞,敢问鲛皇……”

“苦海往东北六百里即是东海医宗桃溪涧,此间三百里有一小岛,名为孤屿,有百余屿民于岛上安居,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早些时候潮生族未被九重天大肆捕杀,常受屿民恩惠,自当结草衔环。”

被鲛皇提醒,虞扶尘想起赶往苦海之境的途中,他与风长欢曾路过一座孤岛,周遭海面被泛着绿光的毒雾笼罩,岛上的光景看不真切,给人不妙的感觉。

那时风长欢正昏昏欲睡,缩在舫内潮湿的床榻里侧发着低烧,模糊不清的提醒了他一句什么。

不过黑子在他枕边跳来跳去,适时惹去虞扶尘的注意,对他话中提及之事也就没留下太深的印象,这会儿真是后悔莫及。

“孤屿?我知道鲛皇所指的小岛,可那儿不像有人烟的模样,鲛皇确定要去报恩?”

说不好听了,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说报仇都没人信。

鲛皇面上泛出忧色,叹息一声,无奈摇头。

“潮生族这些年自身难保,若非随海皇宫一并沉入苦海之底,也是难逃死劫。近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踏足此地却没有被吞食入腹的人类。”

虞扶尘心道:老子要是不还手,只怕现在也成了您盘中餐!!

“前些日子,一个不知深浅的天罗爪牙硬闯禁地,本皇从他口中得知孤屿被邪祟侵占一事,苦于有伤在身无法亲临察看,若是你能代行此事,查探后如实禀报给本皇,本皇可以答应你的请求。”

能让老家伙松口,绝对不是简单的活儿!

那孤屿远远望去都觉着漫布阴森鬼气,不死也要折损大半条命,虞扶尘又不傻,赔本买卖自是不肯做的。

正纠结如何婉拒才能显得有理又有礼,鲛皇看出他心中顾虑,暗自冷笑一声,报之嘲讽一瞥。

他靠近虞扶尘,细长而冷冽的眸中透着难以形容的情绪,难说是狡猾,还是胸有成竹。

他呵着气泡,带着妖族独有的魅惑之能,字字令人难以抗拒。

“你所说的黑气,恐怕是魍魉鬼魈所致,要是他被掳到孤屿,你也打算坐视不理?”

这人双眼有如鹰隼般锐利,不似鱼类的呆滞无神,倒更像嗜血狠毒的蛇类。

不得不说,与鲛皇共处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许是抓准了风长欢是虞扶尘的软肋,他才能有恃无恐说出这番半威胁半引诱的话来。

小野狼对此很是不满,他是极度厌恶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眸光一沉,推的鲛皇退后一步。

“你最好没有秘密害怕被我发现,以师尊为诱饵,你做的属实过分。”

“你是自愿而为,关本皇何事?本皇不过是适时给了你帮助与指引,作为回报,你总要让本皇看到诚意。”

“你会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付出代价。”

鲛皇指尖点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顿:“在那之前,还是先让本皇看看你对他的一腔痴情,究竟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几天工作比较忙,还要写论文,码字的时间比较少,就打算给前文一些引经据典的诗词写上出处,严谨一点以免误会,如果疯狂提示有修改请轻轻打我……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