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斯年幼时险些被修炼妖法邪术的异士所害,抓去以稚子童心炼制不死丹药,这事虞扶尘是记得的。

别管明微之话里掺了多少水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然因为先前之事对那人存了些许偏见,却也不至于全盘否定他这个人。

风长欢道:“林子大了,难保不会有贼鸟行恶。”

“师尊,我的林子也大了,你想来看看我的巨鸟吗?”

“……”

一言不合就口吐虎狼之词,这是什么魔鬼徒弟?!

叹一声“朽木不可雕也”,风长欢平定心绪又道:

“心脏乃是人身中枢,炼化不同的人心会有不同效果,取百颗稚子童心可以长生不死,那么美人之心就是修炼出一具好皮囊。可你看这些屿民,年龄性别各不相同,为师实在想不出炼化他们的理由。”

“或许方向是对的,的确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却不一定是想取心。师尊,我们手上没有线索,凭空猜测很难得出结果,再者身在幻境之中真假未定,我们没必要追究到底吧?”

比起替枉死的屿民讨回公道,虞扶尘更在意的是如何脱身。

风长欢叹了口气,颇没主意的捋了鬓发别到耳后,一双沾着泥土的爪子撑着下巴,方才的信心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唉,小止儿啊小止儿,师父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教给你的东西呢。幻境可不是你印象中小打小闹的简单法术,灵力强大的修士可让时间重溯,更有甚者能将人困于其中,定格空间与时间,就像被封印了一般,一切都可照旧,却被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你是想说,有人在屿民尚未殒命时施了法术,就像冰封一样,保护他们不受伤害,弊端是不得不画地为牢,只为有朝一日等来带他们脱离困境的人……就是我们?”

“是啊,所以我们不得不帮到底,再者……”

他指着幻境结界的裂痕,倍感惋惜:“施法布下幻境的人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维护他精心布下的局,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人死如灯灭,余音戛然而止,不管生前灵力多么强大,只要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与斯人再无关联。

好比当年的风长欢,他是布置好身后的一切,包括将爱徒托付给佛宗,托付给虚云大师与玄难后才坦然走向死亡的。

虞扶尘很想克制自己不去多想,可他做不到。

越是看那人笑的坦然,他心中越是酸苦,像只没有安全感的野狼一样,笨拙而可爱的把手搭在了风长欢膝头。

“师尊,你这么说我反倒慌了。”

不是害怕被困死其中,而是……

要是看不透他这点心思,当真枉为一世师徒。

风长欢想摸摸他的头,发现手上满是泥土,便在衣摆上蹭了蹭,弄干净了才抚着他墨色的长发,温柔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放心吧,不是幻觉,我真的回来了。不怕,不怕了,摸摸毛儿,吓不着~~”

“……师尊,你又不正经了。”

“你不是就喜欢为师不正经嘛~”

“我要的是你在那种时候不正经,可不是现在……”

事情总归要解决,只在风长欢腿上赖了片刻,虞扶尘就被揪着耳朵,不情不愿起身随那人在幻境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既是修炼邪门歪道,便要掌握天时地利与人和,小止儿,你说这岛上哪里的风水异于别处?”

小野狼这会儿满心都是方才脑子一热,与那人干的挖坟掘墓有损阴德的祸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祖坟……还得是最风光的那座。”

“……好一个鸠占鹊巢,在棺材板上搞事,雅兴倒是不错。”

眼看这块烂木头雕不成气候,风长欢居然一点也不着急,悠哉悠哉趴在他背上,惬意的哼起小曲儿,快活的很。

“就往岛上的神庙去吧,徒弟弟~”

被他这么一叫,虞扶尘又回忆起被老鬼支配的恐惧,打了个冷战,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

……这人绝对没什么好事。

“饿了,要吃鱼鱼~”

“师尊,你被猫精附体了还是得了猫病……鸟不拉屎的海岛,四处毒瘴弥漫,你要是想吃毒水腌鱼,倒不如尝尝清水煮毒蝎和火烤蛇肉的滋味。”

“你可真下得去手……嘤……”

“……这也用得着装哭?!”

风长欢:“??!!”

两人发现事情不对头,茫然对视一眼,虞扶尘才意识到他自言自语了大半天,那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对待傻子……

依稀传来的嘤啼让虞扶尘头皮发麻,手一哆嗦,差点松手摔了风长欢。

“师尊,不、不是你……?”

“为师觉着还是说是会让你安心一点,但是……真不是。”

孤屿上的孤魂野鬼,或者说是魂魄离开躯体的尸鬼由于畏惧明光,都悄没声息躲得不见踪影,这声鬼哭格外刺耳,而且中气十足,说明他们将要面对的对手非同一般。

见虞扶尘腿软的走不动路,风长欢也不好勉强他,可惜了自个儿这徒弟,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灵力功夫也不落于人下,就是怕鬼这么个毛病从小到大都没能改掉。

风长欢觉着要是说出他小时候太过顽皮,自己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了终于想出个扮鬼唬人的幺蛾子,一时下手没了轻重,吓得他一直尿床到五岁的这件事,一定会令他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沉睡十年,心智尚停留在死时,与此刻虞扶尘的年纪相差不多,也会有顽劣的心性,总会想调戏那人一番。

越是看自家徒弟害怕,就越是想推他一把。

“哎,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实在害怕的话,就跟在为师身……”

不等他说完,虞扶尘已经非常自觉放下了他,顺带着一步窜到他身后,动作比兔子还快。

本以为纯阳灵体却八字奇轻的属性已经够惊人的了,没想到如今个子比他还高的徒弟居然还会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这反差……

啧~妙啊!!

“小止儿莫怕,看为师的。”

风长欢闭目念一句法咒,往前一指,遮蔽眼前的迷雾就此散开,一座破败的荒庙立现眼前。

他挑眉笑笑,很是神气:“瞧见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师就算灵力不在,对付几个冤魂厉鬼还是绰绰有余。”

虞扶尘心道:有你这么说自己的么……

“师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那一套已经过时了,再者,你是佛门中人啊……”

那人语重心长:“这你就不懂了吧,佛门清规的五戒是什么?”

“杀生,偷盗,邪淫,妄语,还有饮酒。”

“别的暂且不提,为师犯了哪项戒律,你是再清楚不过,被迫化尽一身佛缘非我所愿,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话说回来,佛道不分家,改天和佛宗与凌雪宫凑上一桌麻将,这恩怨不就了结了?”

“……”

歪理邪说,果然还是自家师尊在行!

胡言乱语忽悠完徒弟,许是于心有愧,风长欢暗自忏悔,转而面向荒庙,辨认着匾额上的字迹。

“良女庙?师尊,这好像是个贞节牌坊,我们两个大男人进去是不是不大好?”

“……那写的分明是‘娘娘庙’,莫要欺为师眼神不好,认字不要只看偏旁!!”

风长欢跺脚甩去悄悄爬上他膝盖的毒蝎,凝结血脉中的寒气,凭空抽出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

这是他先前善使的寒刃,也是外人给他定罪为案犯的凶器。

虞扶尘对此怀有芥蒂,何况那时明斯年用以伤他的也是剑式神武,故而在那人生出防备之心时,他便反握住风长欢的手,学着他从前干扰自己灵流的模样,让他被迫收回武器。

后者愕然。

“说过了,以后我来护你,灵力都没了,不准你逞强。”

强势的语气,霸道的做法。

不得不说,这一刻风长欢生出了些许少女青涩的心思,老脸一红,垂下头,没有缩回被拉住的手。

还低低答了声:“好……”

虞扶尘也没多想,由着心中保护那人的执念,惧意退去七分,望着面前的残垣断壁,表现的非常平静,缓步拉着人上前,推开庙门。

破败的木门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嚎,与耳畔逐渐清晰的嘤啼相呼应,虞扶尘终于发现端倪,这惨怖的声音竟是婴儿啼哭?

未死的屿民化作的尸鬼在此逗留十年之久,若说有活婴尚存,他是不信的,这东西……一定是妖魔。

这样想着,身体又不由自主将风长欢护的更紧了些。

踏入庙门后,虞扶尘发现地面的灰土上残留着浅淡痕迹,两道辙印并行存在,勾勒出的走向也耐人寻味。

“是婴儿爬行的痕迹,行止,要小心了。”

说话的同时,碎冰枪已现寒光。

似是为方才的失态找回些许颜面,小野狼朝师尊一笑,意味深长。

“师尊,我善使刀,这个用的还不大顺手,所以……”

“所以?”

“能不能劳烦师尊教我玩枪呢……”

作者有话要说:擦枪走火,坟头开干!!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今天圣诞节有双更哦~顺便我的文案被屏蔽了……相安无事三个月,这是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