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资格评断善恶,更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我心疼你的遭遇,深知世道待你不公,不会居高临下劝你放下罪念与恨意,逼你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只是在我的立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几百条人命烟消云散。”

风长欢心中天人交战,在大义与私情间难以取舍。

人们常说因小失大,可这世上,又有谁的性命轻如鸿毛?他怎能要求被污蔑至死又经历丧子之痛的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

“是我就随她开心,放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师尊何苦为了别人折磨自己?”

“同样是人命,我都舍不得。行止,你要记住,我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只遵照自己的准则行事,唯有你是个例外,能让我摒弃底线,除此之外,性命也是可以置之度外的。”

虞扶尘默然。

的确,这个人的护雏心思实在太过强烈,哪怕明知自己是错,也会在人前维护自己,就算违心,也是甘愿。

但让他抉择此事,他不会似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口上深明大义,却无视受难者的痛苦,进而站在大多数人一方,美其名曰:“及时止损”。

他的心肠太软,会将对方遭受的痛楚加于己身而进退两难。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有虞扶尘清楚,那是独属于他的温柔。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些人命悬在一线,我不能视若无睹,恩怨暂且不提,你为何要暂拘他们的魂魄,又是从何得知这个方法?”

女鬼收敛了哭声,抹着本就吓人的脸,梨花带雨扫去几分阴翳,能看出生前的确有几分姿色。

“是仙女娘娘。我出逃后不敢露面,就藏在娘娘庙里,后来生下孩子,婴儿彻夜啼哭,引来屿民注意才……我死后因怨念积压心中而成了厉鬼,在娘娘庙徘徊许多年,有一天仙女娘娘显灵,说我含冤而死打动了鬼王,鬼王念在我生前行善积德,愿给我一次复生的机会。”

“代价就是屿民的魂灵?”

“是……我心中虽有怨气,却不至于迁怒其他屿民,是仙女娘娘告诉我罪人之子亦是罪人,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死去多年的我哪里还在意活不活着?我求仙女娘娘让我的儿子回来,娘娘说只有以命换命的法子能用,唯有我自己的性命还在,才能救我儿……”

这等妖术被列为禁术,曾将其炼至顶峰的风长欢再清楚不过,然而面对女鬼的哭诉,他还是脱口而出:“荒唐!她根本是要借你之手害死这些屿民啊!!”

虞扶尘起了疑心,便趁女鬼诉苦时深入查探,回来时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泥人。

泥人捏的非常精致,虔诚的神情惟妙惟肖,跪俯的姿态栩栩如生,一看就是有人刻意准备。

“师尊,你看这个……”他吹了吹泥人身上的积灰,显露出额头处殷红一点,甚是醒目。“眉间这个红点,是朱砂痣吗?”

“是心尖血……人生有七窍百脉,命断而气绝,血流也会随之停滞,唯有在人生前取的心尖血不会发黑,不会凝结。用自身心头之血禁锢本体,好阴毒的恶法!”

“就是以这种方法强行让屿民的魂魄离体,进而成为半死不活的尸鬼?连他们都误以为自己死了,魂魄也被封印在泥人中,真的能恢复原状吗?”

这才是最让风长欢着急的。

他眉头紧锁,吓得脸色煞白,虞扶尘也跟着着急,忙问好不容易止住啼哭的女鬼:

“那仙女娘娘又是什么人?方才我见庙里供奉的神像残破不堪,在此之前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断了香火,为何屿民会停止对她的供奉?”

“我……我也不知,只听爹娘说过早些时候还有屿民出海打渔维持生计,在孤屿上修建娘娘庙请来妈祖菩萨。后来起了大风,吹了整整半月,出海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屿民一怒之下捣毁娘娘庙,就在要铲平这里时,屿上又开始离奇死人,所以……”

因为没能得偿所愿,人们对神祇失去敬意,又因突如其来的惩罚而心生敬畏,停止不恭行为的同时也彻底失信于神祇。

或许这便是孤屿受惩的原因。

说到这个地步,风长欢还是心有疑惑,拉着虞扶尘的手艰难站起,在后者搀扶下一瘸一拐朝四壁漏风的娘娘庙走去。

他对接下来的场面做了充分准备,还是在看到满地整整齐齐摆放着点了心尖血的泥人后大吃一惊。

这些泥人以朝拜之姿安置在破损的神像四周,看起来就像是这位不甘受到冷落的“仙女娘娘”为一雪前耻而做了这出大戏。

而在看到神像姿态优美的拈着兰花指,单脚着地跃出飞天姿态,羽衣飘飞,薄衫颇有几分曹衣出水的韵味时,风长欢已了然一切。

“是姑射天女,那个被九重天放逐的堕落妖女,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师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曾被斥为妖人啊。”

虞扶尘打趣一句,风长欢瞪他一眼,不细说从前,只将妖女之事娓娓道来:

“姑射天女是姑射山上美貌非常的掌雪之神,受万民敬仰,更被众仙爱慕,连帝天遥也曾对她动心,深信于她。”

“这样说来,也许就是她受九重天致使,降灾厄诅咒了屿民?”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她恃宠而骄,不懂进退之法,败坏众仙的好感,更牵扯九幽花海酿成大错,帝天遥忍无可忍,狠心褫夺封号将她贬为放逐者,没想到……”

没想到,竟会在孤屿惹下乱子,这位天女的恶咒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堕落而失效。

虞扶尘对九重天的了解不比风长欢,听得一知半解,对帝君与天女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只知情况不大乐观。

“她一定另有目的,师尊不会放任屿民的性命被残害,我也有鲛皇的委托在身,为早日离开这里,我们只有设法打动外面那位姑娘。”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朝外看去,见那女鬼抱着破布裹成的襁褓,柔声哄着怀里啼哭不已的鬼婴,原本措好的词也抛之脑后。

“师尊,开不了口啊……”

世道待她不公,害她枉死,更牵扯无辜婴儿,劝她放下仇怨无疑是昧着良心在伤口上撒盐。

许是风长欢也没了主意,又或是他想看看自己的徒儿究竟成长到何种地步,居然推人到门外,一抬下巴指着女鬼:“去吧,让为师看看你的舌头好不好用。”

“师尊,你为什么不亲自试?”

“……”

那人体虚,长期与鬼魂共处会加速衰弱,虞扶尘是不愿他铤而走险的,因此就算并不擅长对待女子和鬼灵,也得紧绷着上前。

“那个……姑娘?夫人?小姐姐??”

女鬼:“??”

说是礼貌的笑笑,其实根本是有求于人的讨好,风长欢在一旁看得偷笑,越是看那只狼崽子束手无策,他就越是开心。

为放低姿态显出亲近,虞扶尘特意蹲下身子,摆出一副语重心长,深有体会的德行:

“我知道姑娘你良心未泯,一心善待他人,本是不愿迁怒于害了你的屿民后代的。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又是衔恨而死,我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劝你放下仇怨,不过……你且听我说明来意可好?”

女鬼不似最初那般疏远虞扶尘,许是他的话唤醒了心中残存的善念,她低头看一眼正在熟睡中的鬼婴,轻轻叹了口气,把小被子掖紧了些。

“你是来救他们的,我知道。”

“可以这么说,但是并不全对,我与屿民素昧平生,没有非帮忙不可的理由,我真正要救的人是一名女子,更准确的说,是一位母亲。”

提及母亲,爱子之心引起女鬼的共鸣,立刻凑近了些。

“我与师尊远道去往苦海正是为救她,她受恶咒折磨胎死腹中,以强大意志与仅存理智向人求救,我师尊的心又善又软,无法视而不见。但潮生鲛皇提出的要求是探望屿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我若是空手而归,那位姑娘与她腹中的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唯恐被误解,他又补充了半句:“我不会强求你帮忙的,知道这很强人所难,我也很难说出口,不过……”

“小仙长,这个世上,真的有来生,真的有转世轮回吗?”

女鬼语气的悲伤令虞扶尘心里不是滋味。

“有的。”

他轻轻答道。

“有个人,我不小心弄丢了他,万幸在千帆过尽后,他仍在原处等我。姑娘,一世情意不是白得,你们缘分未尽,来生定会再续前缘,比起无谓延续这一世苦难,何不迈步向前?相信你也不忍幼子背负这样沉重的过往,永远停步不前,永远长不大吧……”

听他此言,女鬼与怀中婴儿对视。

双眼已不复先前的沉沉死气,母子二人相视,又哭又笑,看得人心中百味杂陈。

风长欢注视这一切,忽而觉得冰冷多年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

是由心而发,足以消融寒冰的炙热。

“万幸,这一世情义不是白得,没有白疼你啊……”

“小仙长,我愿如你所说往生轮回,你可以……送我们一程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之前疯狂被和谐文案,所以连文名也一起改了……《洗白师尊的一万种姿势》,快来猜猜都是哪种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