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境,乃神州至高之处。

修界信仰仙山是距九重天最近的圣地,可望而不可及,只提及昆仑二字都是恭敬有加,不敢亵渎。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今各州掌门亲临,分明是要演一出逼宫的大戏……

面沉似水的男子虔诚焚香,立于宗祠前,面对列祖列宗,无奈叹息,闭目低喃。

“昆仑能否安然度过这次难关,全仰赖祖师护佑……”

“哟,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十夜长亭九梦君也会有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

“闭嘴。”

“实话告诉你,这事求祖宗没用,除非……你认我当祖宗。”

玩世不恭的熟悉语气,令柳长亭更加无奈。

望着那人凑到面前,被黑纱遮住双眼的俊脸,他心中更是窝火,无情将人推到一旁,为堂内供奉的仙人画像奉上香火的同时沉声质问:“若不是你,昆仑又怎会遭此劫难?孤风氏,你欠我的可不止人情。”

“人情?啧,本尊主可从来都没想过还呀,你看我玄机塔在修界也算有头有脸,地位如此之高,用身子抵价可好?”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与说辞,柳长亭两耳不闻。

早些年,未婚妻与人私通一事就丢尽他极道仙尊与昆仑的脸,这顶绿帽子戴上之后,他便对天起誓再不与人同修,否则就让他天打雷劈,化尽一身修为。

玄机塔宗主与昆仑仙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与此同时,清心殿内,坐席之上,各怀心事的列位高者窃窃私语。

其中居于客座上位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的饮茶,他短发才至下颌,胡茬微青,没有给人邋遢的错觉,反之备显成熟野性,耳垂上挂着两只龙纹金环。

即使外界天寒地冻,周身依旧能散发出灼人的热气。在一众受不得仙境严寒,捂得严严实实的掌门中显得格格不入,衣领大敞四开,袖口也挽到肩膀,手臂与胸腹的肌肉非常结实,一看就是个能打的主儿。

见众人没一个敢大声嚷嚷的,此人翘着二郎腿暗笑一声,成心要给这如死的阒寂添几分欢乐,故作不满,抱怨道:“昆仑的待客之道也不过如此,柳长亭那厮不出现,明摆着是晾着咱们,你们能忍,老子可不忍!”

这位张口就是粗犷口音,加之这豪放不羁的仪态,可不就是立足山海关以北的天刀门宗主,墨千临。

见他带头开口,代替月华氏出席的萧琛不想折了这位的面子,纯粹是怕没人理他太尴尬,才在逗弄绕在腕间的苍蟒空闲时懒洋洋哼了一声。

而误以为连月华氏也与天刀门站在统一战线的三十六陂不甘落于人后,争先恐后证明自家门派的存在。

“就是!我们三十六陂和凌雪宫可、可……都死了人,听说十二州各……各有弟子惨死,只是暂……暂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风……风、风氏妖人所为,可怜了我那徒……徒儿啊……”

说着竟是声泪俱下,要不是生了副铁石心肠,恐怕墨千临真要被他骗了去。

“哎?说起来你这个头才到老子后腚,长得贼眉鼠眼,说话也不利索,没个掌门气质,比老十还差劲,他人呢?”

“……墨宗主有、有所不知,老、额……老掌门恶疾缠……缠身,久病不愈,卧病在……在那个在床,难以……”

“行了,就你这口条子还是省省,步掌门,你来讲两句?”

萧琛瞥一眼下座结巴得说不出话,憋的脸色发紫的晚生,又看了看身旁被点名道姓,人不如其名的步念安,轻笑一声,也起了看好戏的心思。

说起来这“老十”的称呼还是墨千临专属,如今十二州中只有他还固守从前的名门排名,也正是因此,刀宗与昆仑的积怨多年来不减反增。

“墨宗主有所不知,三十六陂掌门日薄西山,自知时日无多,这才亲定爱子易晚水在他身后继任掌门之位,你说是不是啊?道虚步掌门。”

一语极其到位的点中人痛处,果然是毒舌宗师萧扶风。

墨千临表面不为所动,实则憋着狂笑都快抖起了肩膀。

“小十啊,那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老子是和昆仑相互瞧不上眼,但一码归一码,你想用这个理由让老子帮腔是做梦。再者你说十二州都死了人,我刀宗可没讲过这话,玄机塔,桃源医宗,还有隔世不出的九幽花海都不能苟同。你既然被你爹寄予厚望就不该在这种事上绊跟头,一天到晚属你乍乎,你看人步掌门吱声了吗!”

嗓门大也是个天赋,张口就能震慑外人。

墨千临是个豪放的漠北汉子,对他的耿直与正直,萧琛从来都不会质疑。

很显然,在昆仑尚未出面给修界一个说法时,由他□□大局是最合适不过的,况且在之前的凌雪宫围剿妖人一役中,墨千临虽没出面,却也代表天刀门保持中立,在现今这种一边倒的局势下,是对备受争议的师徒二人最大的帮助了。

此话一出,四座皆是默不吭声,一来是畏惧天刀门地位与墨千临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是难辩事实。

况且除了三十六陂的年轻代掌门外,谁也没有借着此事大做文章绊倒昆仑与九梦君的野心和妄想。

有句话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柳长亭姗姗来迟,远远听见这话,不由在心中感慨,这才是正道栋梁啊……

而墨千临却是个记仇的主儿,一见柳长亭,心中怒火燃了起来,握着茶盏顾自生着闷气,手一使力,当场捏碎了瓷制的杯盏。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小十”易晚水惊叫一声,没想到在场诸位对此却是无动于衷,反观在杯盏碎裂的同时,滚烫茶汤已被内力托起,由着昆仑剑法所修内功之寒,竟瞬间生出一层冰霜。

施法者正是信步闲庭的柳长亭。

待他悠悠拂袖,从墨千临身前经过时,那盏冰冷的茶汤竟意外冲向坐在后者对面的步念安,硬是泼了他一脸。

这显然不是柳长亭所为,也在墨千临意料之外,两人面面相觑,只好当作无事发生。

步念安从容不迫的抽出帕子擦净脸上的水,默然记下这一桩恶仇。

“墨……墨宗主,你的、手,手……”

那人“嗯?”了一声,低头一看,本应锐利的脆片已在他强劲掌力下碾成齑粉,倒是晚生大惊小怪了。

柳长亭缓缓步入上座,面对同时赶往昆仑,目的各不相同的名门尊者,极其巧妙的掩饰了内心的不安,目光从在场每个人面上扫过,最后停在漫不经心的萧琛身上。

“诸位贵客都是十二州位高的修士,今日齐聚仙境,想来是为风氏一事。”

易晚水是当真不怕事大,见没人敢应,竟做了出头鸟。

“不瞒仙尊,要是他没……没有杀害我三十六陂的弟子,今日晚辈也、也不会远道而来,家中老父……父亲还病着,孩儿当然得床……床前床后的侍奉。您有所不、不知,得知我那徒儿惨、惨死,家父当时就气昏了,险……险些一命呜呼,这可……可都是那姓风的妖人害的!!”

众人都憋着一口气,听他说话实在是个难事,却都给着三十六陂与老掌门面子,不好直白表达,只有墨千临挤眉弄眼,抓心挠肝叫一难受……

不过他说的是事实,柳长亭无法驳斥,就在众人暗自为易晚水的直言而庆幸,等待九梦君接下来的交代时,倏然自远方传来一声悠远空灵的铃声。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这感觉太过熟悉,又久违的让人感到陌生,在场唯有萧琛与步念安心如明镜。

遥望高远,素白人影立于遍地雪色之中,遗世独立。

此人面如玉雕,双目紧阖,银发被绣以太极阴阳的发冠簪起,一身披风明得晃眼,挡住了修身的缯衣道袍,拂塵搭在臂弯,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稳重,足下留有一行冰霜,超凡脱尘。

“白……白清寒?是西君本君啊!”

“传言不虚,看来他真的没死!!”

“那凌雪宫分裂为道玄与道虚二脉也是真的了……”

面对众言纷纷议论,墨千临愣怔一时,白清寒充耳不闻,缓步行于人前,停在柳长亭面前。

墨千临好事,还想摸摸他肩甲上挂着的毛羽,不巧被紧随那人身后的年轻人打断了兴致。

再一细看,这不是步掌门的爱子步音楼吗?

“逆子!踏出凌雪宫的门,你还敢再回来为父面前!”

家丑不可外扬,想来步音楼选择白清寒的阵营在步念安意料之外,并且自打儿子跟了那与他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后就没再见过本人。

今日不巧相逢,大庭广众下也有发作的迹象,恐怕这些日子道虚真人也被折腾得不轻。

“爹,就算分为玄虚两派,我们还是凌雪宫一脉相承,何必纠结这些……”

“逆子!你还敢嘴硬!白折舟是只白眼狼,你也要给为父伤口撒盐!!”

此话一出,意识到言行不妥为时已晚,见白清寒幽幽转头,步念安就觉一股寒意直奔额心。

“步念安,再把你方才的话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出自《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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