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山居之中,青年正合眸静思。

忽而传来一阵吵嚷的喧嚣,青年眉头微蹙,缓缓睁眼,便见一颗约莫三四岁的小蹦豆儿飞扑进他怀里,含糊不清的哭道:“师尊……师兄他、他又欺负我……”

可怜兮兮,又委屈巴巴。

青年轻叹一声,抬起他淡青色的眼眸,望向远处悠悠迈着步子走来,嘴里还叼了根狗尾巴草的少年。

“无棱,你又把他弄哭了。”

“师尊,我可什么都没做,是他太爱哭了。”

青年又问小徒弟,“无欲,师兄是如何欺你?”

小蹦豆儿噘着嘴,顶着双红红的眼,一指自己额头。

“师兄亲我,这里。”

“……”

“山下的阿姊说,有了亲密之举就要以身相许,我不要……不要嫁给师兄,他只会欺负我!!”

云无棱一撇嘴,两手叉腰吐出嘴里的干草,见小师弟赖在师尊怀里不肯放手,只能尴尬解释:“我没有……”

“师兄身上有纹身,好大的一片,吓人的很,他是坏人!!”

“……你又偷看我洗澡??”

做师父的无奈数落:“无棱,你一天到晚带着他胡闹,也不知潜心练功,若有一日不得不离开深山竹居,你要如何护他?”

谈及此处,云无棱才正色,愣了愣才道:“师尊,你……要离开了吗?”

“或许吧,所以你不得不变强,莫让自己后悔当初的决定。”

沉默许久,青年才起身,领着小徒弟走到少年面前,将那只小小的手放在云无棱掌心。

他俯身摸着云无欲的头,温柔的手替他擦去脸上泪痕,笑道:“无欲哭了就不可爱了。”

“我不要师兄……只想要师尊。”

“可为师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师兄,也不会欺你一辈子。”

说罢,青年转身叹着气步入深林,渐隐于林深之处。

彼时的云无欲太年幼,不懂背影的离去代表着什么,只感觉理应亲近的师尊正渐行渐远。

他伸出手来,想抓住那人飘飞的衣角,留住那人远行的脚步,却是无果,眼睁睁看他走上陌路。

从那时起,一向以调戏他为乐的师兄有所改变,从笑看他蹒跚学步时的跌跌撞撞,到后来抱起他走过阴霾与蒺藜,只在一念之间。

云无棱屈膝抱起云无欲,凑近了些又要亲他的头,吓得云无欲连连后退,小手抵在那人唇上,不肯让他靠近。

“你走开……不要你!!”

“哦?是吗。不要我啊……那我待会下山买的冰糖葫芦就喂给阿姊家的黄狗好了。”

“冰、冰糖葫芦!!”

“是啊,还有香香软软的糯米糕,和甜甜脆脆的腌梅子,可惜啊,有只小馋猫不想要,师兄只好自己享用了……”

“我我我!!”

云无欲立刻举起手来,恨不得跳上那人肩头去缠着他买糖。

也就是从那时起,冤家似的二人有了改善,人们常会看到一个俊俏少年抱着他年幼的师弟下山解馋。

熟识的乡民都知道小师弟喜食酸甜,就爱那裹了层脆皮的冰糖葫芦,小时候牙还没长全,冰糖会在嘴里划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师兄见了心疼,总会捧着他的小脸给吹着凉气。

后来稍大了点,贪吃太多甜食坏了牙齿,小师弟成天顶着肿了的半边脸,又气又急,疼着也想解馋。

师兄见他这般哭笑不得,一边嗔他不知爱惜自己,一边为他熬煮止痛的汤药和好入口的各色稀粥,等他把坏掉的牙齿一一换掉,还像个老妈子似的看管他不准多吃甜食。

“就一颗,一颗……”

“不行。”云无棱板着脸教训,“忘了疼了是吧?退掉乳齿你可就没得换了,到时满口蛀牙,年纪轻轻就成了没牙老嬷,师兄可不管你。”

那人好一会儿不吱声,云无棱瞄一眼见云无欲口水淌了三尺,眼巴巴盯着那串冰糖葫芦快哭出来的模样,心有些软。

“那你……少吃……”

话还没说完,那人扑腾一下跳起,喊了声“谢谢师兄!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便抱着冰糖葫芦一溜烟跑了好远。

转眼十年已去,那个被他们称为师尊的青年自步入深林后再也没有回来,师兄弟二人在竹林山居中过着与世无争的闲逸日子,直到一日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宁静。

被地网针对多年,云无棱依稀记得师尊当初被迫隐入山林就是不想被奸人所害。但那人失踪已久,与世隔绝多年,不知人心险恶的他们又将如何与人相抗?

云无欲平日懈于修炼,身手甚至不比低等杀手,被追杀的途中已是遍体鳞伤,在云无棱拉扯下勉强迈步,一身血染,气喘吁吁在他背后,一度放弃生机。

“师兄……师兄你、你放开我吧……我被他们所擒,便不会再有人针对你,你……趁机逃命去吧!!”

“说什么傻话!师尊他老人家吩咐我好生照顾你,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半点闪失!!”

眼看云无欲两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不由云无棱多想,咬牙将人扛在肩头,忍着腰背被暗器穿透的伤势冲向山崖。

后有千军万马,前方亦是无底深渊。

云无棱的衣衫被云无欲的血染的通红,他转身注视步步紧逼的黑衣杀手,停步在崖边震落几颗碎石。

“事到如今,还不肯透露他的下落吗?”

为首之人手提一把重剑,正是九重天身为帝尊剑侍之一,掌管天罗的断蛇!!

“你在问何人?”

“自是你那藏着秘密脱逃的好师尊,风清月白的苍天河。在这山居之中,你以为自己能逃到哪儿去,就看你心中究竟是失踪多年的师尊,还是命悬一线的师弟更重要了。”

云无棱听到肩上的云无欲在哭。

哭声压的很低,伴随着身子的微颤,时不时歪头将泪水蹭在他领口,好似这般便能证明他从未哭过一般。

“无欲。”

“我知道在师兄心中还是师尊更重要,我不会怨你的……”

云无棱哭笑不得,“那你又为何要哭?”

“死都要死了,还不准我伤心一下自己大好年华就此葬送,师兄,你真是好残忍。”

“是啊,你师兄我是很残忍,到现在还惦记你那颗被虫蛀了的牙,想着怎么给你拔掉呢~”

云无棱回头一笑,让云无欲莫名心安,连身前身后的困境了忘了去,不由自主抱紧那人的脖子,一如幼时被他抱着下山,怯生生躲在他怀里闪避旁人目光那般。

“好师弟,我们若能活过这个坎可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到时你我兄弟相称可好?”

“这事……你想了多久?”

“很久了,从第一眼见你时就想,想了十好几年,难得有个机会,不善加利用又岂是我的性子?”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被无视许久的断蛇横刀上前,自知无法从二人口中套出情报,便想取了其中一人性命,再以余下的那个性命相挟,就不信自诩清高的苍天河不露面!

可出刀的瞬间,云无棱已然踏下悬崖,耳旁疾风呼啸,夹杂其中还有云无欲的哀叫。

“师兄师兄!你有办法的吧,你一定有办法的吧?!!”

“啊?没有啊。”

理直气壮的一句,气得急火攻心的云无欲瞬间昏死,云无棱大笑着把人拉在怀里,耗尽灵力开出减缓力道的结界。

他的屏障在落地的同时溃散,引得功法反噬,重伤云无棱。

内伤惨重,云无棱两眼一黑吐着血,挣扎着触碰坠在他身上的人,探过鼻息见他性命无碍,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地网的追兵很快会赶来,却因四肢骨断难以逃离,尝试几次都没能爬起,更别提带着云无欲逃出生天。

“师尊啊师尊……你真忍心看着爱徒这样死去吗……”

意识将要丧失之际,模糊视线中终于多出一人,缓步前来将他扶起,相触时一股温热灵流自心口涌入百骸。

“师……尊?”

“抱歉,让你受苦了。”

依旧是不染红尘的淡青色清透眼眸,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不老容颜。

这一刻,云无棱的怨言与骂词哽在喉中,还没说出口来就已失去意识。

苍天河长叹一声,指尖柔光点在他额心,借以消减他的痛楚。

断蛇踏云而来,见师徒三人齐聚崖底,不免身心愉悦,轻佻的吹着口哨。

“哟,还是出现了,看来这一次你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

“当年之事与他们无关,是我一人所为,求你放过我的徒弟们。”

“帝尊只命我将你带回,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是个懒散的人,不在任务范围内的目标连多看一眼都嫌累,你若束手就擒,我又何来置他们于死地的理由?”

“可否给我三日?”

“三日?你太贪心。”

“三日,让我治愈他们的伤势,我便毫无怨言随你回去,任凭玄机塔处置。”

断蛇不发二话,果断收刀转身。

“三天后我来拿人,要活的,听见了吗?”

“就喜欢你这敢爱敢恨的果断性子。”

只可惜……

只可惜,将死之人没有谈及情爱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条支线已经开启,这一章透露的线索是云无棱和云无欲并不是亲兄弟,是伪骨科!!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