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十七年,新雪覆压整个雪霭城,为凡界帝都增添一丝应景的凛冬寒意。
明斯年在炭火旁烤着冻僵的手,时不时送到面前呵一口热气。
在四季如春的桃源安逸太久,他都要忘了冰雪的滋味,愣是在大冷的天儿里坐在庭前看了整整三个时辰的雪景,从天明等到天暗。
步音楼劝道:“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何苦坐在这儿吃风?”
“快年三十了,我想和他们一起过个团圆年。”
他叹了口气,呵出一片白雾,说得模棱两可,连步音楼也摸不透他是想不告而别的师门,还是近在眼前却好似远隔山海的亲人。
这些日子,他总会唠叨着发些牢骚,“师尊走也就罢了,他神志不大清醒,会到处乱跑才是常态,可虞师兄怎能不嘱咐一声便走了?他们这,分明是还对我心存顾虑。”
见他如此,步音楼只能安慰。
从前也没看出大橘居然是个这么多愁善感的主儿,师徒二人出走的日子,他搜肠刮肚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个遍。
也是,这事他本就没有置喙的余地,想解开明斯年的心结,只有让当事人亲自出马。
在此之前,步音楼已经动用地网所有归他管辖的势力,只为在偌大修界中找到失踪的二人,却是无果,到头来还是只能在雪霭城大眼瞪小眼。
“抱歉,帮不上你什么忙。”
明斯年摇摇头,“你已经尽力了,是我自己福缘未至,怪不得别人。或许,就不该出海来神州的。”
步音楼心里不是滋味,在情蛊作用下,他能够亲身感受到明斯年经历的绝望所带来的痛苦,将人揽在怀里,冻得冰凉的唇贴在那人额上,倒是他自己被暖化了。
“其实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也不是会让旁人担忧的人,心中不快很快便会排解,别为我难过。”
“我可不是你口中的旁人,难得你肯点头与我结为道侣,我怎能看你过着和从前一样的孤独日子?”
明斯年笑而不语,抓着铁钩从炭火盆中翻出根烤熟的红薯来,撕去滚烫的外皮,掰下第一块吹了吹便塞进步音楼嘴里,软糯香甜,确是今冬尝过最美的滋味了。
“想不到你这从前的明太子也有如此手艺,真是令小人吃惊啊。”
“烤红薯有什么好吹的,你该惊讶的是从前锦衣玉食的我,为何会沦落到吃这种鄙劣食物的地步。”
这下步音楼不说话了,明知是撞在了那人枪口上,哪还敢胡言乱语?
不过明斯年没显出恼意,对从前的事也不吝提及。
“此刻的明宫商便是从前的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我却没有他那种见了谁都要踏上一脚的恶劣心思,因为我不配。”
“记得你曾说过在你之后还有两个弟弟。”
“是啊,所以我并不受宠。长明氏虽被九重天严令禁止修习长生之法,久迫之下必有出头鸟,我父皇便是如此。”
他边说边把剩下的红薯揣在步音楼怀里替他暖手,如今回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能心无波澜了。
“但他的大胆还是引来杀身之祸,那时我被恶修拐去,又得一葵祖师出手相救,由此幸免于难,但回到雪霭城后,人世的一切都变了。”
“便是现在的皇帝长明氏谋-权-篡-位了?”
“不,他是被帝天遥赶鸭子上架,我父皇被诛杀那会儿,作为胞弟的他还在山林里望天发呆吟诗作对。我深知长明氏不愿继承皇位的事实,明白他也知晓若不接替父皇,这人世将会是尸横遍野,哀鸿漫天,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长明氏与明宫商,我又何来记恨他们的道理?”
能有这般深明大义,真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步音楼在心中连带着把自己也夸了个遍,拨了拨渐熄的炭火,意外发现草木灰下还躺着一只烤的香甜流油的红薯。
“这是……”
“师尊和虞师兄不知何时会回来,先为他们留着吧。”
“啧啧,我有点酸了,不知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是不是也会这么等我。”
明斯年一反常态的叹着气,没有避而不谈,而是点点头。
“会,你们每个人对我而言都是至关重要。我是个交不起朋友的人,所以珍惜着每一个主动亲近我的人,就算是敌人,我也打心底里在乎。”
步音楼早知道他是个孤独的人,却没料到他竟如此惹人心疼,正握住他的手打算好生疼爱一番,就听院门被人叩响。
不等侍奉左右的丫鬟前去开门,他怀里的明斯年便冲了出去,这一刻的身手可一点都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
“……让我知道是谁坏了小爷的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我发誓!!”
恶狠狠咒骂一句,步音楼跟上前来一探究竟,在看到门外之人被风雪吹的微红的面容时,立刻改口。
“老天爷,我闹着玩儿的,别当真。”
来者被披风覆盖周身,正是虞扶尘。
他怀中还抱着个昏睡的人,被小心翼翼护着,生怕被寒风吹病了去。
“师尊……师兄……”
明斯年呆愣愣唤道,下一刻竟扑到虞扶尘身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踮脚抱住了他。
如此举动震惊了虞扶尘,忙看向一旁脸色不大好的步音楼,无声摆着口型:“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你们不告而别让他担惊受怕,以为是被抛弃了才伤心难过。算我求你,别一言不发丢下他好不好,他真的很在意你们……的师门情深。”
似是为自我安慰,他还特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了一下。
明斯年回头瞪他一眼,老老实实放开虞扶尘,一抹发酸的鼻尖,忙转移话题。
“师尊怎会伤成这样,你又没照顾好他?”
虞扶尘百口莫辩,再者又是事实,只得点点头。
他先是回了风月别院,安置了风长欢后才同二人围在炭火边取暖,见没人开口,自顾自的打趣道:“今儿个这天是真冷啊,连我这纯阳体质也凉了半截,你们不在屋里暖着,倒是有闲情逸致欣赏这雾凇沆砀的美景。”
“还不是在等你回来?他大病初愈就在风雪里翘首盼你们归来,好在等来了,就不是白费。”
被步音楼说的脸一红,明斯年忙从炭火盆里捞出那还温着的红薯搁在虞扶尘手里,问起二人近况。
“你还没说遭遇了什么,师尊怎会伤的这么重?”
虞扶尘叹着气把在九阴岛的事叙述一遍,提及龙雀时,步音楼倒吸一口冷气。
“真亏的你们能留得命在,那可是天罗战斗力排在上位的仙者啊!”
虞扶尘隐瞒了自己忆起长天君前尘一事,倒是讲明了“云无欲”身死,与九阴岛主慕信风出手相助的因果。
在雪霭城与世隔绝太久,他们连修界近况也不知,更不敢贸然行动,仅仅听着都是心惊肉跳。
明斯年再次出手摸了摸虞扶尘,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才稍稍放下心。
“忘情蛊可有解法?听你此言应当是已经失去听觉才是,为何还能与我们正常交流?”
虞扶尘从耳后捏出一只透白的蜈蚣放在二人面前晃了一晃,又迅速戴回原处。
“岛主的秘法甚是玄妙,他为我争取了一些时间前往巫山渡兴师问罪,可我不能带着伤重的师尊东奔西走,便只有把他送回雪霭城,请你们帮忙照看了。”
“想的倒是挺美,可我不答应你。”
明斯年一旦卯上驴脾气也足够气人,听他这话,虞扶尘差点呕一口老血。
“我虽是医修,帮不上什么大忙,却也能在危急之际保人性命。我不同意你一人去冒险,你大可拜托玄难照顾师尊,出生入死的事,不能再让你一人冒险了。”
虞扶尘愕然。
他没想过心性那样高傲,那样疏远人的明斯年会说出这种话来,鼻尖一酸,心尖一热,为从前的质疑感到愧悔。
“微之,你……”
“师尊狠心将你逐出师门那时,说实话,我有种能独占师尊全部感情的私心与激动,我为献殷勤煲了骨髓汤替他补血暖身,可将汤碗送到他面前时,他却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将汤水倒在屋后埋了。我以为他仍是不信,怕我会下毒害他,可师尊却说,他自从收养你之后便不再碰牛羊骨肉了。”
“我?”
“他说你是他用精血喂大了的,小时候他怕养不活你,总会去向农家求些牛羊乳汁为你果腹,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杀过哺乳动物,更没吃过牛羊的骨肉。那时我便知道,他心中在乎的人仍旧是你,也只会是你。”
他吸了口气,带着些许哭腔,忍住了模糊眼前的泪水。
“但我还是感谢师尊与你能给我一份真挚的师门情义,让我不再是孤苦一人,不再无家可归,所以……所以,不要再拒绝我了,我愿与你们同生共死,不想被保护在看不到黑暗的背后。师兄,给我一个付出的机会吧。”
就算是我,也期待着回报你们的机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大橘终于变得坦诚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傲娇受需要冷落一下才能学乖,步音楼快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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