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总是这样开始。

从前,有个少年为躲避灾年饥荒而与父母远走他乡,一路靠着施舍与接济到往三十六陂,就此留在修界治下的扬州城谋生。

日子本就清苦,父亲不知何时又染了恶习,整日豪赌不思进取,输的血本无归,无力偿还巨额债务,被逼无奈只得变卖妻子。

打手上门那日,母亲为保贞洁以死明志,撞向门柱血溅当场。父亲无力挣扎,木然望着独子被人劫去,没能说个不字。

少年被迫与双亲分离,因亲眼目睹母亲之死受了刺激,他甚至不知之后发生何事,待清醒时已然身处莺歌燕舞的温柔乡,夜夜笙歌的辉煌下掩藏着人间炼狱,处处是磨牙吮血的豺狼虎豹,踏入便再难重见天日。

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少年受尽屈辱,起初宁死不从,被打的遍体鳞伤后学会了忍辱负重,为少吃些苦头只好佯作乖巧,对人言听计从,又天生一副好相貌,深得鸨娘喜爱,被拍卖那日比起其他相同境遇的可怜人多了些许尊严,得以一片薄纱遮体。

戏台上,他就像个不知悲喜的傀儡被人摆弄,木然望着台下张张丑恶嘴脸,此起彼伏的加价声不绝于耳,他却不知心中应作何感受。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死便死了。

可就算是死,他也不肯一人上路,一生受尽折辱,总要拉上个垫背的随他一同下地狱!

他缩在袖中的手紧握匕首,只待今夜了却自己悲哀可笑的一生。

“我出这个。”

混乱不堪的叫嚣中,温柔而清亮的嗓音格外明朗,那气势不同凡人,只一句便令喧闹戛然而止。

满目黑白光影之中,唯有那个男人身着青衫,是唯一的光彩。

青衫人轻轻一跃便至高台之上,一双有力臂膀揽着少年的腰身,将他拥入怀中,随后将一张浣花笺交在目瞪口呆的鸨娘手中。

白纸黑字,写着封顶二字。

不论今夜如何出价,人,他是一定要带走的。

鸨娘愣了一瞬回神,笑道:“这位客官,醉月楼生意兴隆,贵客甚多,不乏浑水摸鱼的奸猾鼠辈,因此封顶签前些年就已失效,只怕这价格,是您承担不起啊。除非……你能拿出信物表明身份,否则这生意,老身实在不好做呀!”

台下叫价的众人纷纷跟风起哄,认定这面生的男子应是横冲直撞的无名之辈,不懂规矩还想强出风头,着实可笑。

青衫人神色诚恳,“临行时走的匆忙,银两并未带在身上,但这个人,我要留下。”

鸨娘尖着嗓子大笑一声,“哈!没钱还想来快活,小伙子要是傻了,不妨让醉月楼的哥哥们教你如何做人!!”

围观好戏的看客哄堂大笑,冷嘲热讽对青衫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将果壳杂物丢到台上大肆嘲讽,弄污了少年的脸。

“抱歉。”

青衫人放开少年,将袖口铺平在掌心,替他拭去额上污渍,就此少年的目光再移不开半分,满眼都是这人。

“好了,别演猴戏了,没钱就赶紧给老娘滚下去,别耽误老娘赚……”

鸨娘话音戛然而止,倏而吓得花容失色。

周遭哄笑逐渐散去,人们见那青衫人手中一把寒铁宝扇直指鸨娘心口,出手之快,甚至无人看清他的动作。

不知是谁先喊了声:“铁、铁扇公子!是南君花残露!!”

“啊?他……莫非就是万受谷的谷……谷……”

“万受谷主江沉沙!!快逃啊,要出人命啦!!!”

慌乱之中,满堂贵客一哄而散,只余鸨娘满面惊恐,当场吓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青衫人面前,话再说不出半字。

“我有万贯金银,富可敌国,不吝施舍穷苦之人,偏生不愿落入肮脏之人手中。你不是要信物?我这柄宝扇,够吗?”

“够……够够够!大爷您想怎么玩儿都成,醉月楼绝对、绝对让你尽兴,嫌……嫌弃没趣的话,还、还可以开间上房,里面稀有物什一应俱全,包……绝对包您满意!”

少年红了脸,意识到手腕还被那人抓在手里,试探着缩回,又被拉了回去。

“别跑。没拿东西以前,不准跑。”

青衫人收起折扇,拉起鸨娘又道:“我要他的卖身契。”

鸨娘应了一声便兔子似的跑走,不大一会抱了锦盒跑来,上台时绊了一跤,盒内契约票据撒了满地。

“卖身契卖身契……”

鸨娘碎碎念着,也顾不得捡,找到最新的契约后双手奉上,青衫人将其收下,还未满足。

他目光落在脚边最近的一张,俯身捡了,又看向手忙脚乱的鸨娘。

“这也要一并拿走。”

正是醉月楼的地契。

经商多年,鸨娘是个聪明人,绝不会为钱赔上性命,忙陪着笑:“这样的话,醉月楼的一切都归江大爷了,连他也……”

说着指了指他身后呆立的少年。

青衫人一点头,“嗯,那你滚吧。”

“嗳!”

鸨娘为捡回一条性命兴奋不已,应了声就屁滚尿流的逃了。

偌大正堂只剩下青衫人与少年,气氛很是尴尬。

“拿了这个,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没有钱还给您。”

少年怯生生道。

“强取豪夺来的,再谈钱就俗了。”

“我也……也没有家了。”

少年眼中神色黯淡,却无悲痛。

母亲死时他一滴泪都没掉,之后像具行尸走肉木然活着,身心感受不到痛楚,早已麻痹。

“可是我也没有家啊。”

青衫人满是无奈,双臂环胸,歪头看着少年,关注他脸上神色的微妙变化,许久才打定主意,在愣怔的少年面前打了个响指。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们两个,凑个家?”

这话便成了拯救少年脱离无边罪业的契机。

“今日我便为你赐名萧琛,萧即萧风,望你平定世间风波乱,便似飞鸿踏雪泥。吕祖《五言》有云:要贪天上宝,须去世间琛。你是我在人间寻觅多年才得的珍宝,日后有我把你捧在手心,谁都欺侮不得。”

夜间,江沉沙揽着少年萧琛共卧芙蓉榻,满口歪理,只为借机从少年身上汲取一丝暖意。

萧琛本就抱着与人同归于尽的觉悟,只当方才柔情不过是逢场作戏,正要抽出早就藏在袖中的利刃伤人,就被江沉沙的怀抱桎梏的动弹不得。

那人自背后环着他的腰身,凑到耳边呵着低沉的气音。

“我若是不来,今晚势必有人要命丧于此,我不是救了别人,是救了你啊。”

“你与他们有何不同!不过是一群罔顾他人苦难寻欢作乐的无耻之徒!世上恶人千千万,杀也是杀不尽的,至少黄泉路上我身不孤,有你作伴也不寂寞!!”

话未尽,萧琛就觉腕上一凉,冷意深入骨髓。

垂眸去看,竟是条小腿粗细的蟒蛇攀上他欲作恶的双手,细长的眼眸中倒影出自己惊恐的脸,好似下一刻张开血盆大口,自己就将性命不存。

江沉沙悠悠起身,在烛火边点燃水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笑望少年僵住的反应。

“你见了苍蟒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说明的确有了必死的决心,看来我今晚救的不止一条人命。”

“……你从万受谷远道而来,难不成只是想玩弄一个倌儿的感情与身子?”

江沉沙“啧”了一声,打了个响指,巨蟒乖乖退下,放开被束缚多时,吓得都快哭出声的萧琛。

少年红着眼眶,看的那人心疼万分,忙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慰:“吓坏了吧,抱歉,不是有意。”

萧琛并不领情,一脚将人踹远了些,见巨蟒在旁虎视眈眈才收回扬起的巴掌,克制着没有落在那人脸上。

“我自万受谷到往中原是受人之托,我有知交觊觎醉月楼已久,想垄断这行已有数年之久,我虽不能苟同他的喜好,却也不好拒绝。是你让无情许久的我动了恻隐之心,不费一金一银收了所求之物,更平白得了个亲人,于我而言,你的出现是意外,更是惊喜。”

说这话的时候,江沉沙眼神真挚不似有假,萧琛犹豫着放开握在背后的利刃,瞥着身处的一片狼藉叹道:“会有人对亲人的心思是流连床榻吗?”

“你会错意了,我对你不抱一丝情欲,拥你入眠其实是因为我……很没有安全感。”

江沉沙自嘲的笑笑,抬手挽过巨蟒,让那凶物盘在自己手臂,化形到手指粗细。

“万受谷向来不涉人世,不谙人情,纵身山野之中享受人间极乐,与万千神兽为伴。我忝居谷主之位,一直不曾领悟自然真谛,索性择一人携手,与我同看盛世美景。”

“只怕你与你的蛇都是真情打动不得的冷血动物,我不信你!”

“哦?是吗。”

江沉沙大胆的枕在萧琛膝头,一点也不怕他猝然出手,割了自己的脖子。

“我会让你相信,就算是生来血冷的生物,胸中也会有一颗跳动不止的真心。江沉沙,说到做到。”

那年初遇,两鬓华发的江沉沙,救了二八少年萧扶风。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出自《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出自

萧宗师的cp出场啦!铁扇公子(主)江沉沙,猜猜他和苍蟒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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