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醉月楼就被江沉沙转了手,重获自由的萧琛与他遍走大江南北,越过山川大泽,见了不少奇趣美景,风土人情,可这终究不是归宿。

那是萧琛踏入仙门前最后的悠闲时光,江沉沙一如既往枕着他的双膝,手里摆弄着一颗指甲盖子大的圆球,话是漫不经心。

“说来今年你也二十了,神州海外都走了一遭,可有心仪的门派?”

“听你这意思,好似不想带我回万受谷。四年已去,九州风光尽览无疑,除却幽冥鬼域的九幽花海,便只有万受秘谷我不曾踏入,你是不是……”

“你根骨超凡,是块修仙的料,诸州各派宗师长技甚多,你不该留在我身边荒废天赋。”

“可……”

“万受谷看似位列十一州光耀无比,实则并不似你想的那般风光。万受谷门人修炼从不为得道成仙,只想求得自由真谛,空有一身御兽本事,却与凡人并无不同,所以我想将你托付给一位故友。”

萧琛眸色一暗,察觉他的选择是将自己推远,加深自我厌恶的同时抱着一丝可怜的期待。

“在你眼里,我是个会拖累你的废物吗?”

“刚好相反,会成为累赘的人是我才对。”

江沉沙正色起身,抬着萧琛的下巴,要那双四处游移的眸子与他相视。

分明萧琛是一脸不甘与伤感,却偏偏逗笑了江沉沙,揉揉他的头,将那圆球塞到他手里,又跌回他膝上俯卧,垫着下巴话音模糊不清。

“你总说我是冷血动物,想来就算带你回去,你也不愿与那些奇珍异兽相处。”

萧琛想答去哪里都无所谓,其实在乎的人仅有你一人。

话到嘴边,想想还是咽下。

如此露骨而甜腻的话,以他的性格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于是闷声改口。

“如此,你是想好我的去处了?”

“河朔,月华氏。我的故友是那儿的宗主,你天赋异禀,随他同修日后定能成大器。”

“听都没听过的宗门……”

“日后会位列名门,成为十二州之一的。因为流月君的能力不容置疑。”

说这话时,江沉沙眼底异光闪烁,是从未浮现过的神采。

萧琛有理由怀疑他钟情于这位只存在言谈中的流月君,可当亲身到往河朔,亲眼见到此人时,便发觉事实并不似他想的那般。

流月君言求道人如其名,为道而生,循道至终。

初见那夜,言求道闲庭赏月,一身水色衣衫配着挺拔身姿,披风上还缀着珠玉,负手而立果真有着大家风范。

察觉有人靠近,那人也不急于起身相迎,拂袖一挥,茶几上静置的杯盏倏而冒起水汽,已是等待多时。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言求道回眸与江沉沙相视,目光交集的一瞬,萧琛便知二人清清白白,甚至连那一分一毫的苗头与情意也是不存在的。

尚未出名的月华氏宗主是个生就一副笑颜的男人,弯弯的眉眼透着一种亲和的善意,能让人生出莫名的好感。

对待言求道,萧琛或许是平生第一次没有对外人的抵触,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仔细打量一番,才发觉那人肩头披的是件薄衣,远远望去好似有着病弱之躯,走近了瞧,又不是这回事了。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得遇美景佳人,也算对晚眠的自己有了交待。”

听他这般调笑,江沉沙暗中拉紧萧琛的手,拖着不情不愿的那人走近几步。

“好友,我有一人托付于你,不知……”

“便是这位青袍美少年,不得不说,与言某同修,可真是委屈了你。”

同修?

萧琛猛地抽出手来,怒视着笑吟吟的江沉沙,眼神分明是在逼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者黯然叹气,为避免与他视线交集,特意装作是被落花吸引目光,转身将背影留给了他。

“扶风,同修并非双修,你留在月华氏并无害处,言宗主咒法高深,乃一代宗师,比起万受谷,河朔可是安全多了。”

“与你一起,我何时在乎过安危?就算在你身边只能做个身无长物的跟班,我也甘愿!”

“可我不愿。”

江沉沙沉叹一声回过头来,眼中满溢萧琛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不安,仿佛山雨欲来前的风云变幻。

他说:“可我不愿你葬身在这骇浪汹涌的江湖中,我要你能自保,我要你活的比任何人都长久。”

“就为了这……你要丢下我?”

“扶风,我从未有过弃你不顾的心思,只是我并非神仙圣人,也有看顾不得你的时候,我总要为你谋得安身之地才能求个安心。”

彼时,萧琛对江沉沙的怨转瞬即逝。

他曾想过自己在那人眼中就是个不堪一击的废物,需要时时被护在身后,半点风雨也见不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答应的原因并非妥协,而是理解。

他明白在江沉沙的一生中,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过客,没有奢求的资格,更没有哀求的余地。

可他心中对江沉沙的敬仰与爱慕却从未浇熄片刻,反而愈演愈烈,这一点言求道看的真真切切。

就好比早膳的清汤寡水,江沉沙会以“你还要长身体”的借口将大半的清粥倒在萧琛见了底的碗里,后者也同样会多次夹他喜欢的青蔬放在盘中。

看似稀松平常的琐事,却能看出他们早已适应彼此存在的常态,倏然割舍定是剜心剔骨的疼。

言求道私下里曾调笑江沉沙,“好友,你将萧琛带来我身边,是不是舍不得了?”

那人吸着水烟,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可如何是好。我们已是家人,若说舍得,怎可能……”

“可你无力保他已是事实,很快万受谷就会被卷入浪潮,你不愿他承受这一切,便只有将他暂留月华氏,由我照料。好友若是信不过……”

“自是信的,我深知你的为人与能力,毫不担忧他的处境,况且他的天赋最适合随你修炼,除了月华氏,他去哪儿我都是不放心的。”

“能得好友深信是言某的福气,不过我还有一事多言,若是冒昧冲撞,烦请见谅。”

“好友不必顾忌,请讲。”

“你救下萧琛,究竟是一眼看中他与你同样孤寂的灵魂,还是为我寻到天赋异禀的同修?”

江沉沙脸色一变,望着远山孤景沉默许久。

他的闭口不言已让一旁窥听许久的萧琛猜出答案,再无耐心听到最后,转身而去,错过了那人一生只此一次的真情表白。

“这两个答案,无论选择哪个,都代表我利用了他,利用了他的感情。或许我算不得高尚正直,可对他,我绝无那些卑劣心思,如果非要形容与他的初遇,大抵便是……一见钟情了。只一眼,便让我萌生保护他一生一世的念头,绝非自私的独占,更非下流的共享。我想他快活平安,无论身处何地,无论遇见何人。”

言求道余光瞥见那一抹转身而去的青色背影,暗叹一声,点点头。

“如此,我便尊重你的选择,希望在此之后你的计划一切顺利,不论如何,月华氏永远是你的朋友。”

送别江沉沙的前一夜,萧琛在酒桌上喝得烂醉,只三杯就不省人事,赖在江沉沙身上吵吵闹闹不肯安生。

那人想放下他休息片刻,他就作势要吐人一身,引得二人无奈摇头。

“就算从前滴酒未沾,你也不该是个玉米浆能喝到烂醉的主儿啊……”

萧琛的确三分醉七分醒,借着酒劲犯浑,也不再要这张脸皮了,赖着江沉沙便要吻他,吓得后者赶忙把人送回房里,以免出了岔子给人笑话。

言求道一脸意味深长品着滋味寡淡的玉米浆,目送二人吵嚷着走了,只留一地清冷月辉遍洒庭前。

“这月华氏,还是那么孤寂……”

这是江沉沙留下的最后一夜,萧琛隐隐感到不安,搂着那人不肯撒手,绯红着脸颊,目光迷离与那人对视,虎狼之词都到了嘴边,还是觉着言语不比行动来的直接,冲动之下竟仰头吻住那人。

江沉沙错愕着后退,萧琛却是咬着他的唇不准他逃离,吃了痛的谷主只好僵在原地,怀里还抱着萧琛,扔也不是,躲也不是。

“你先……松口,我不跑还不成吗?”

酒后的萧琛格外好哄,听他这般说居然真的上了当,岂料这厢才刚松下力道,下一刻江沉沙便将他丢到榻上,兔子似得逃出好几步远。

见他反常的没有追上来打骂,江沉沙疑惑着回头,却见萧琛哭成了泪人,无助抹泪的模样像极了待哄的孩子。

江沉沙心疼的抱住了他,边道歉边安慰,本以为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消气,但萧琛却是主动反抱住他,哭得更大声了些。

“你别走……我不想你走……”

“扶风。”

“你说过我们是家人,怎能抛下我一人。”

江沉沙叹着气,“扶风,我从未想过丢下你,我只盼你此生安好,莫要受我连累才好。”

“你所讲的道理我心知肚明,无需你一次次解释,可我对你的感情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放下,若你执意要走,便……便……”

萧琛将头埋在江沉沙怀里,鼓足勇气,才将压在心底许久的渴望说出口。

“便……要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出自《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出自《金山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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