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临做出牺牲白清寒的决定出人意料,也是无奈之举。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白清寒的安危,也最能看清面临的困境,只有白清寒在巫山渡掌控之下,孤澜老人才会放手虞扶尘与风长欢。

为大局着想,白清寒必将成为弃子。

“他对我下的命令是将你们带离巫山渡,而非救他性命,我不能违背他的心意。”

墨千临手背青筋暴起,竭力克制心中怒意,将犹豫不定的虞扶尘与负伤的风长欢托付给手下后,忍痛下了撤离的命令。

门人之中有人对他的做法不能苟同,陪在身边多年的副席可说是世上最了解墨千临对白清寒情有多深,意有多重的人,在这等关头怎能对道玄的苦难视而不见?

“宗主!!”

被叫住的墨千临停下脚步,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

他怕。

他怕他会压抑不住救人的冲动,使得那人至今为止所有的谋划与努力付之东流。

见他只是驻足片刻,很快又迈步踏上归途,副席继续高喊:“您真的不救道玄真人吗?您真的置之不理吗??您真的能安心吗??!”

三连质问,又何尝不是墨千临的自问?

他抿压抑胸中翻涌的血气,背影决绝而无情,使得与他共事多年的副席也怀疑起他的本性。

奈何君心已定,无人能扭转大局。

虞扶尘几次欲出言制止,都被风长欢阻拦。

“多说无益,别再为他添堵了。白衣歌出事,没人比墨千临更焦急,若非走投无路,他怎会出此下策?”

虞扶尘猜出方才出言阻拦的人身份举足轻重,还没等问,就听脚步明显变得沉重的墨千临开口。

“那是我天刀门的副席素山河,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替我掌管门内要务,性子是急了些,心直口快,不必挂心。”

似是为减轻心头压力,墨千临的话格外的多。

“他这名字是家父所取,有肃清奸佞、以整山河之意。说起来扶尘贤弟应该还不知千临是我的表字,而非本名这事,我将要成年那会儿遭遇一场大祸,险些丢了性命,是衣叔不计得失救了我,还为我取下表字。我与父亲心有嫌隙,又因衣叔的救命之恩将表字视为大名,所以修界的人大多唤我千临。”

堂堂关外猛男都口吐官话,可见他不是一般的慌。

见他强颜欢笑,虞扶尘不好苦着脸,陪笑道:“看来墨兄的表字也很有深意,可否说来听听?”

“那可就要说上许久了。千即形容数词,临则为临到,衣叔为我取名千临,自是期待能千次万次与我相遇。其实对我而言,千次也好,万次也罢,擦肩而过不如不遇,我只盼一遇,遇则不分,死生相守。”

提到白清寒,便是打开了墨千临的话匣子,从天南侃到地北,所表达的心思无非在意与爱慕,他待那人的感情非常纯粹,干净的不融一丝杂质。

“其实比起临到,我更希望是临幸。他的性子,太冷了,每开口与我说上一句都会让我惊喜良久,我盼啊……盼他日日愿与我相见,远远看着足矣……我知道这次牺牲了他,各方怨言一定会将我吞没,唯一一个不会指责我的人,就是衣叔。我根本不敢细问他此刻的情况,否则我一定会让他失望。”

他一路都说着过去与白清寒的种种,毫不隐瞒从前单恋的心思,护送二人到了雪霭城门前就不再多言,吩咐天刀门人转身便走,大有深藏功与名的意味。

虞扶尘还想留人,墨千临先一步开口。

“别跟我客气,把你们送到我的使命就达成,回去养精蓄锐,等着一举攻进巫山渡救回衣叔才是正事。雪霭城的困境有九幽花海助你,我们这群山野莽夫不好插手,比起拖了后腿,倒不如安静如鸡。”

他笑了笑,怕被看穿心事还特意遮住了脸。

“你们藏身凡界一事已被修界周知,很快就要变天了,到时是敌是友便见分晓。我相信衣叔对巫山渡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孤澜老人为牵制道玄与天刀门定会以他作为威胁,暂不会轻举妄动,我若有激进行为,反而会刺激他们动手。”

他看得很开,很怕自己掩不住对白清寒的在意与担忧,与人道别后便与素山河匆匆带着门人离去,当真是不愿来和稀泥的。

见虞扶尘还愣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风长欢揉揉他僵硬的脸,一步跳到他背后蹭了蹭。

“这些年他改了不少,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必勉强。”

“我只是后悔把天刀门也牵扯进来,更害得西君因我落难。”

“不必自责,白衣歌与孤澜的仇早在十几年前就结下了,与你无关。”

他两手捏着虞扶尘的耳朵借以指引他方向,像个好玩的孩子。

“往这边,这边!要撞墙啦!!”

听他嘻嘻哈哈的,虞扶尘也不好愁眉苦脸,两人胡闹着要进城了,才突然想起似乎少了什么。

“师尊,你觉不觉着忘了什么……”

风长欢在背后搂着他的脖子,下巴垫着他的头,若有所思道:“好像是丢了点东西……”

沉吟片刻,两人恍然大悟,齐齐“啊!”了一声。

“肉乎乎!!”

……

“……连崽子都能弄丢,你们到底是怎么当的爹??”

一别半月,玄难见了二人便是数落,手里还抱着方才被人寻回的肉乎乎,也不知这球儿是去哪儿野了一圈,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倒是比从前少了点儿野性,不凶巴巴的咬人了。

风长欢一回到太子府就忙着为虞扶尘蒙上双眼,就是不明说,众人也看的出他们这趟是无功而返,闭口不再言语,只有玄难依旧大咧咧的不知收敛。

“小僧与你们讲啊,九幽花海的女修真是貌美如花,手段也很高明,几人合力缚住一只蛊妖,再由一人从提灯中引出幽渊真火焚尽蛊妖残躯。她们发现蛊妖虽然智力低下,却并非没有思考能力,这群妖物中有一只身为首领,随时可以召唤其他蛊妖攻击凡民,处置方式也有些不同。”

“后来是如何收服的?”

“由九幽人将妖物开膛破肚,从中取出蛊虫与心脑联结成一团的秽物,以真火燃成灰烬。听闻这些蛊妖就算化成了灰也还有复生的可能,她们便以禁术将灰烬分别存放在九个圣箱之中带回九幽,剩下的烂摊子还是要我们自己收拾的。”

如今雪霭城房倒屋塌,遍地废墟惨不忍睹,百姓流离失所,伤的伤,病的病,死的死,闹得人心惶惶。

北冥天子长明氏已亲身到往太子府安抚民心,但灾劫过后,人们痛失至亲与家园,情绪一度决堤,难得平静下来,想要恢复还需时日。

“小僧不想做报忧不报喜的乌鸦,不瞒你说,这些日子也有好事发生,比如太子明宫商与狗娃子已将玄甲改进成适合凡人使用的成熟形态,性能也调试到最佳,派遣禁卫测试的效果还不错。再比如,重伤的明微之恢复许多,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玄难说这话时,明斯年正好被步音楼搀扶着出门,应景的出现在他身后,望着满眼惊喜的风长欢与虞扶尘,笑的有些赧然。

以他的性子说不出什么露骨的话来,纠结半晌,也只是垂眸低低一句:“师尊,师兄,你们没事便好。”

虞扶尘听着声音迎上前去,拍拍“明斯年”的肩膀,觉着他身子骨硬实了些才放心道:“看来步音楼那厮把你养的不错,看你这白白胖胖的模样,便知你伤势恢复的极好,这我便放心了。”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众人望着被虞扶尘勾肩搭背的步音楼,又看了看一旁显得不知所措的明斯年,噗嗤一声是风长欢先笑了场。

他把虞扶尘拉了回来,实言道:“我们此去酆都与巫山渡没有找到忘情蛊的解毒之法,就连下蛊的慕夕月也被巫山渡控制,生死不明。行止双目失明,全靠萧琛的符咒维持听力不是长久之法,我们须得做好他再过些日子要失智成疯子的准备,一旦开始发狂,就把他倒吊在树上以免伤人。”

众人一哄而笑,听他说的轻描淡写,稍稍放松了连日来紧绷的心情。

虞扶尘凑到风长欢耳边悄声道:“师尊放心,我就算拳打微之,脚踩玄难也绝不会碰你一下。”

“你向来遇事只打我,信了你的鬼话!!”

碍着有人在场不好公然恩爱,虞扶尘先记下这笔,乖乖被风长欢拉走,像只才刚被领养回家的弃犬似的,一蹦一跳在后撒欢。

玄难捏着肉乎乎的脸蛋,心道这夫夫俩还真不适合养娃,走哪儿都只顾着自己欢乐,哪儿还能想起有只委屈巴巴的崽子?

好在没走出几步,风长欢后知后觉想起又把肉乎乎弄丢了这事,赶紧回头把崽儿塞在虞扶尘怀里,对众人尴尬一笑。

玄难还不死心的追问:“恕小僧冒昧多嘴一问,你这举家出走又是演的哪出?”

那人一把撕掉贴在虞扶尘背后助听的符咒,算是有了破釜沉舟的觉悟,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我在制造一个惊喜,一个神迹,一个颠覆九天的契机,一个清洗三界的天启。”

他望着身边的虞扶尘,一眼万年。

以及一个,不负苍生的天渊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墨千临没救白清寒这事,还是希望理解一下的,孤澜老人的用意就是在于以白清寒要挟修界各派,墨千临选择强行救人只会加速白清寒的死。他本就患有心疾,更被巫山渡以药物牵制,就算救了回来也未必就是平安,反之他对巫山渡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孤澜老人也不会急于赶尽杀绝,墨千临只是在等待一个营救的最佳时机。

况且巫山渡还是要顾虑白清寒的身份的,他是道玄之主,更是凌雪宫的人,动了他就等于抹杀了凌雪宫的颜面,当前局势是巫山渡欲拉拢步念安,而步念安本就是个道貌岸然,又极其在乎名声的人,真的动了白清寒就是打了步念安的脸,只会让巫山渡失去一个立场摇摆不定的盟友,孤澜老人那么精明,怎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正是考虑到了这些,墨千临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这也将成为白清寒对他印象改善的契机。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