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霭城,皇宫内。
灾劫之后的京都不复昔日繁华,彻夜灯火通明的宫城也死气沉沉,死亡的阴霾仍旧笼罩在凡界上空。
自风长欢带着眼盲的虞扶尘闭关已有半月之久,期间日用所需都有人奉命送来,就是不见里面的人出来。
外界流言四起,都说引来祸端的二人是为逃避责任,雪霭百姓死伤无数,偏生他们乐得自在,全然不顾人间疾苦。
众口悠悠,既不能下令命人不得妄议此事,身在外人的立场,也不能为他们说些辩驳的话。
总之这些日子,不论皇族上下还是平民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连北冥天子都亲自走下九重阙阁前往京都安抚民心,唯有岁尘月不分昼夜守在殿前,或是一壶浊酒,或是一盏温茶,等待着天地大变的契机。
足足半月的苦等,终于在殿门大开的一刻得到解脱。
那个备受争议的年轻人,那个从九重天而来却注定成为人中之龙的皇者在重见天日后的第一句话惊世骇俗。
“……床上那瞎了只眼狐狸精是谁?”
“……”
岁尘月盯着衣衫不整的虞扶尘岂知如何作答?
那人又是茫然无措的一句:“……他说那哭闹不止的崽子是我与他的骨肉,可他是个男的,我……”
说着背过身去解开衣带,看过自己平坦无比的胸膛之后脸色明显变得更差了。
“……我也是个男的,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下岁尘月看明白了,前些日子耳聋眼瞎的这位突然之间耳聪目明,又把从前刻骨铭心之人忘了个干净,便说明忘情蛊的效用已经彻底消退,而虞扶尘这个人……
也彻底傻了。
虽然不知风长欢对目前的困境有何打算,但岁尘月是奉皇命等候在此,所要做的自是顺从长明氏的意愿。
他闭口不再言语,退后一步掀起衣摆,跪在虞扶尘身前,俯首而拜。
见他如此,身后的随从护卫也纷纷稽首跪拜,不等虞扶尘反应这阵仗代表着什么,高声而呼:“吾皇天启,万岁万岁——”
虞扶尘这厢还愣着,心道屋里一大一小那两只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突然又多了群俯首称臣的小弟,莫非……
“莫非小爷我以前是皇帝??”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作答。
“从前不是,但以后,非你不可。”
出言之人缓步走上阶梯,面上挂着儒雅随和的笑,正是北冥天子长明氏。
长明氏对虞扶尘微微颔首,两手握着权杖立在身前,仪态端庄高贵。
一见这阵势,虞扶尘也昂首挺胸端起架子,沉声问句:“此言何意?”
好不容易才找回身为长天君时的记忆,这下又忘得一干二净,不知此刻的风长欢将是何种心情……
正想到此处,众人便见殿内幽幽走出一人,边抱着崽儿边弯腰提鞋,不见一丝悲伤神情,挑眉与人招呼:“哟,这不是皇帝老儿与厂花嘛,好久不见。”
听了这话,方才拗出点架势的虞扶尘立刻显出嫌弃,连退几步。
“你……也认识他们?”
他失忆的大好机会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错过了天赐良机?对此众人还不及思索该如何圆话,长明氏就先开了口。
“陛下应是忘了,这位是您从前最宠爱的欢贵人。”
风长欢不乐意了,悄声与人交头接耳,“贵人这位分是不是太低了点……”
长明氏笑的别有深意,“那便是欢贵妃。”
“我从头到脚都写着母……父仪天下这四字,最不济也得是个皇后!”
“那便是欢皇后。”
虞扶尘在旁听得满头冷汗,“敢情朕这皇后是你给封的,你又是哪根葱啊?”
长明氏一摆手,跪地多时的岁尘月起身,从侍奉的太监手中接过玄衣绛色的纹龙外袍披在虞扶尘肩头,这一刻便是皇袍加身。
此刻虞扶尘与长明氏相视相立,比起后者还要高上些许,竟是要接受那人的仰视。
关于如何透露自己的身份,长明氏也是反复斟酌。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开口便是惊世之语。
“寡人是凡界之皇。”
“你方才还说我是……”
“而你,是人间帝君。”
此话一出震惊众人,瞧这阵势,长明氏是非要立虞扶尘为君,却又不肯舍弃自己的皇者身份。
一山不容二虎,这不是胡闹么……
众人心里不免泛着嘀咕,而面对各方猜疑,出言的竟是最受争议的人物。
风长欢抱着老老实实被锦被包裹的肉乎乎,围着二位必将掀起风波的帝者转了一圈,最后停步在二人之间。
“凡界,乃三界中心。人,乃万物之主。凌驾人上,必成三界之主。”
长明氏退后一步,向虞扶尘低下了头。
“寡人对你俯首,是要将来的你不再对任何人低头。世上本无神仙,无非是一群被人神话的肉骨凡胎,寡人对你的期许,只有将他们拉下神坛,彻底清洗腐臭不堪的三界。你,不可让寡人失望。”
这出卑躬屈膝的好戏,分明是把大梦初醒,对形势并无了解的虞扶尘赶鸭子上架。
对此刻的他而言,什么三界,什么神仙都是一纸空谈,只有一觉醒来要当皇帝这事板上钉钉。
匆匆被推上皇位,初为帝王的第一件事不是胡作非为吃喝享乐,而是被人按在桌案上恶补当前形势,虞扶尘有苦难言。
尤其是当面前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人正是睁眼后给了他第一个惊吓的欢贵人,虞扶尘全程提心吊胆,被逼着记下好几张要点,听他从洪荒之初讲到苍生受难,直到那人口干舌燥,抿着温茶喘口气才得了机会插嘴。
“欢贵人……”
“臣是皇后。”
“……”
虞扶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心道到底是皇后还是冷宫弃妃岂是你说了算的?
不过他骨子里对风长欢的敬畏未改,斟酌一番还是选了偏中的位分,又唤了声:“欢妃。”
那人哼唧一声,表示并不满意,却也不至于发火,喋喋不休又去啰嗦修界千百年的历史。
其实虞扶尘对他满腔怨言不知从何说起,理应不满甚至暴怒,可看着那人嬉皮笑脸的模样,狠话也不忍说出口,便开始好奇这样的人为何会留在自己身边,挥落一桌纸笺,拉着那人靠近自己,单手撑在桌边垫着下巴,笑的玩味。
“有一说一,你长得还算好看。”
风长欢点点头,一点不在乎被人打岔,继续自己方才的话题。
“你是九重天帝尊之子,而我是帝尊义子,就关系而言,你我是兄弟。”
“哦?你都不在乎朕夸你好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作为兄弟,你爬上朕的床也是理所当然?”
被他问的一愣,风长欢垂眸沉思,就在虞扶尘为此窃喜时,那人突然开口打破沉寂。
“不是理所当然,是命中注定。”
“我不信命。”
“可我信。世间万事都有轮回的因果,你因我而死,我因你而亡,你忘却前世今生,我遗失刻骨之爱。现在不过是又一次轮回的开始,这回我会抱紧你,就像跳下轮回海时那般,攥着你的精元深入皮肉,融进骨血,我不会再放手了。”
一阵剧痛刺激着脑识,虞扶尘因这番话引起内心强烈共鸣而痛苦,一把推开风长欢,抚着几近炸裂的额头,发出声声隐忍的低吟。
蛊虫在他体内猛烈抽动,使得鲜血流经四肢百骸时都发散着令人绝望的剧痛。
“住口……你住口!!”
风长欢忙去查看他的情况,可那人自保意识极强,在他伸出手的一刻立即将他按倒在地,咬牙忍痛掐着他的脖颈,几欲要他性命。
“你在骗我,我不信你!!”
可扼着那人的手却是不听使唤,颤抖着难以发力。
就算记不起过往的点滴,身体仍本能的抗拒着伤害。
取舍之间,不愿伤人的虞扶尘压抑着心底即将挣脱而出的恶念,低吼一声,终是不堪重负,两眼一黑栽倒在风长欢身前。
岁尘月闻声赶来时,恰好见着了风长欢抱着人事不省的虞扶尘,心疼的为他擦去额上冷汗的一幕。
盯着那人颈上清晰可见的五指红痕,岁尘月无奈摇头。
“啧,帝君家暴了,这事没处说理去。”
风长欢抱起虞扶尘,转身将人放在榻上。
见他动作不显吃力,岁尘月才猛然想起,这样一个看似病弱单薄的男子也曾掀起腥风血雨,时至今日,实力依旧不容小觑,只是独独喜欢在那人面前扮猪吃老虎罢了。
九千岁好心提醒:“驯服一头野兽远比从小豢养它来的艰难。”
风长欢笑笑,握着虞扶尘青筋暴起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自有分寸。”
“我怕你失手玩死了自己。”
“放心,没了我,世间再没人能驯服这头凶兽,我只是在反省自己一直以来的教法是不是太温和了?”
“嗯?你不是最擅长误人子弟了。”
那人笑的意味深长,“九千岁难道不知,世上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以暴制暴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