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解苍氏,你首先要了解苍天河这个人。他不是第一个因九重天而死的苍氏后裔,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却是我们之中对修界影响最大的。”
玄难当众解开僧袍,令人一眼便注意到他肩臂处墨色纹金的盘龙图腾。
风长欢喃喃:“苍氏的印迹……”
“苍氏后代自出生就要被打上这烙印,证明自己一生都要困于昆仑雪山,只有苍天河是个意外。”
玄难伸出手来,他两手背青筋暴起,掌中尽是刀割的陈旧伤痕。
“刀剑是有灵之物,想驾驭他们就要先以血盟誓。所以每个苍氏铸剑师都要如此,更有甚者为深入灵中,会以利剑穿透自己的身体。”
虞扶尘打了个激灵,发出了极其嫌弃的一声“噫……”。
“本来还觉着铸剑这事挺有趣,现在看来你们分明是群变态!”
玄难刻意装作听不懂的点点头,“是啊,苍天河作为造物主竟然爱上被造物,简直是个变态!!”
这下众人都不说话了,连风长欢也停下倒茶的动作,温汤漫出杯沿烫了虞扶尘的腿,他吃痛叫了一声,那人立刻手忙脚乱替他擦去水痕。
不知怎么,见他低头凑在自己膝间,虞扶尘就有种将他的头按低些的冲动。
作恶的手才伸出来,还没触碰那人,就被玄难一巴掌打了回来。
“小僧看你才是变态,还病得不轻!!”
在他接下来的叙述里,众人得知了苍氏不为人知的秘密。
看似铸剑这事只是开采原石,熔铸,打磨,淬炼的过程,但苍氏有一支分脉却以修复刀剑为主,专门服侍帝天遥。
众所周知,九重天帝尊平生只爱收集人间名器,淬以灵元赋予其全新的剑魂,造就可为他而用的剑灵。
人间刀剑不过是凡物,而苍氏的任务除修复外,便是唤醒其中沉睡的魂灵。
为让人更好理解,玄难从袖中抽出一对巴掌大的□□,表面已经生锈,还残有斑驳血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用细砂石磨去厚重的锈痕,片刻后恢复了双刀昔日的寒光。
“这对□□在她们主人死后被交在我手中,没有睡上千年万年,还比较好唤醒。”
他两手调转方向握住刀刃,顿时被割的鲜血淋漓。
他又摊开手掌,双刀借以不知由何而来的灵力悬在他手中,贪婪吸吮他的精血,吸食的越多,锋芒就越是刺目。
由于失血,玄难看起来精神不济,对双刀吹了口气,缓和了剑灵吸食他鲜血的速度。
“终是要再次陷入沉睡的,别喝的太多,我怕你们失眠。”
玄难弹了弹刀身,清脆响亮的一声,突然就从中升起两道青烟,具化为人形后,竟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貌美女子。
剑灵见在场人多,躲到玄难身后向外窥视,彼此咕叽咕叽用常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
瞧见那半露的□□抵着玄难的肩背,风长欢生怕教坏了自家野狼,赶紧捂住他双眼,不让他四处乱看。
“这双□□的主人,就是苍天河。”
虞扶尘眉头一皱,“难不成苍天河就是个耽于女色的苍氏败类?”
听他这话,剑灵瞬间冲到虞扶尘面前,龇牙咧嘴骂着什么还要伤人,好在玄难及时将她们收回,强行把剑灵魂体收入刀身,再以刀鞘封印其中。
至此,美人剑灵仍不甘心,双刀在桌上不住抖动,发出颤声。
“你不该谈起这段过去,她们一直为亲手弑杀主人而痛悔不该从久远的沉眠中醒来。实不相瞒,这对□□是苍天河最初唤醒的剑灵。”
玄难口中的苍天河是个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流浪修界,在无忧中度过了最快活的少年时。
虞扶尘出言打断,“等等,如你所言,苍氏都是背负沉重的命运而生,怎可能无忧又快活?”
“他生时天有异象,苍氏认定他命格不凡,族长不忍如此不凡的他也成九重天治下的悲剧,将他送往民间盼他安稳度过一生,这便是他身上没有墨龙纹刻的缘由。可惜,他还是没躲过自己的宿命……”
寻不回苍氏之名的苍天河只是人间过客,他浪荡不羁,他逍遥自在,可他天赋异禀,隐匿人间仍掩盖不住锋芒,以至于被九重天发觉他的存在,甚至是帝天遥钦点他,亲自培养他的能为。
自淬出□□的魂灵后,他的才能一发不可收拾,深信于他的帝天遥便将一把断刃交在他手中,命他三年锻成。
“那,就是断蛇。”
玄难沉默着悼念故去的亲友,长长叹息着将悲泣的□□收回袖中。
“苍天河是苍氏支脉中最出类拔萃的,他一生都不曾锻打刀剑,只用最纯净的血唤醒久远前沉睡的英灵。”
断蛇是把断刃,对一把早已归寂的古剑,帝天遥也曾一度以为无用,唯有苍天河见他第一眼便知,他绝非凡品。
苍天河便是苍氏唯一一个赋予剑灵生命的唤灵师,以性命作赌注唤醒断蛇,并借由断为两截的剑身为他塑造了独特灵性,使得断蛇即使多次粉碎,都能从残骸中拼凑灵元,一次次战死,又一次次复生。
“是他为断蛇锻成不死之身,可他自己却没能躲过一死。”
因对断蛇的情感非比寻常,苍天河背叛帝天遥欲盗走断蛇,可一人之力怎能与天相抗?
再次流浪人间的苍天河也曾失意,也曾绝望,可他振作精神,创立听雨楼暗中行事,将精力渗透到修界每个角落,只为夺回断蛇。
玄难对他的评价,只有简短一句。
“他从未出现,但他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直到后来,苍天河被断蛇亲手处决,以□□钉死七脉,血尽而亡。
那之后,□□归于沉寂,断蛇痛失魂灵之主,已有多年没再露面。
“魂灵之主?”
“便是从死寂中唤醒他,赋予他魂灵的主人,而非他的所有者。”
玄难指着还未苏醒的白折舟,“因为苍天河的经历,我不再隐瞒他的过去,实话说,他便是九剑灵之中的白虹,被我藏在凌雪宫多年,更换了许多身份,比如白傲世,比如白折舟。我可以随意更改他的形态,或是耄耋老者,或是垂髫小童,只要能护他,不论代价,我都愿一试。”
他自认口口声声为护天下苍生,其实也是个自私的败类。
玄难又道:“走上刑场的苍天河,就是不久之后小僧的结局。如你们所见,他发狂时六亲不认,善恶不分,所以白清寒才会将他交还小僧。守护他,是小僧的任务,更是小僧的天命。”
他看向自己双手的新伤,神情复杂,是欣慰,遗憾,与一丝忐忑交织在一起的温柔。
虞扶尘从未见过这样的玄难,抑或是一位尚不知名的苍氏后裔。
众人皆默,唯有风长欢发问,“苍天河寻回苍氏之名,你也应当被人铭记,你希望以后的白虹如何称呼他的魂灵之主?”
玄难突然笑了。
“他最好永远想不起小僧,若小僧死后功法溃散致他记忆恢复,到那时……他自会想起我的名字。”
后来避开旁人,虞扶尘深夜去见玄难时,虚弱无力的妖僧就守在床前,拉着人事不省的白折舟,朝他一笑。
“见笑了。”
“你才是病人,他顶多是被打晕了去,岂有他躺在床上,你守在地下的道理?”
“他比小僧更需要休息,小僧的时间不多了,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睡,可他不行。”
虞扶尘“啧”了一声,“你们苍氏是不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
“算是,也不算。是否照做要看自己,愿以身殉道的人终归是少数。”
说到这里,玄难的神色变得黯然。“可就算想活,苍氏还是全军覆没,留小僧一根独苗还皈依佛门,挺讽刺的。”
“云无欲不算?”
“苍天河好不容易才让他的儿子逃离命运,就别把他拖下水了。”
“你就不想为苍氏留后?”
“想过,可小僧不是苍天河,可以对不起佛,但不能对不起他。”
他苦笑中溢着满足,两种本就矛盾的情感,交融在一起莫名让人觉着心酸。
“你……有什么话想交代我吗?”
“有,而且必须是现在。小僧要给你讲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或许讲完,便是九重天来取小僧性命的时候,为防那时没机会再提,你必须记好接下来小僧说的每一个字。”
这和尚总有他的鬼主意,根本不给虞扶尘留下细思的机会,贴上他的耳朵便是一道秘语。
虞扶尘面色愈加沉重,最后成了难以置信。
“云无棱……你是说他……”
玄难把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摇头表示隔墙有耳。
“不可声张,此事只有你能办到,除你之外,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说着一掌打向虞扶尘背后,劲风迭起,吹的二人衣摆飘飞,片刻才息。
玄难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面上最后一丝艳红也化尽,虞扶尘便知他是舍了这一身功法渡与自己。
“你这是何苦!只要你活着,这些大可由你亲自去做,何须交代给我?”
他笑而不语,虞扶尘无奈,平静心情追问:“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在与苍天河有关的事上,你都表现出不应有的熟知,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被发现了?实不相瞒,未入佛门前,苍天河……是小僧的孪生哥哥。”
如此狗血的发展,虞扶尘瞪着玄难说不出话来。
“替身换命这种老套路你一定不感兴趣,在小僧的立场,没法多说苍天河与断蛇的故事,可与白虹的过往,小僧还是不吝倾诉的。”
“你其实只是希望还有人记得你们,对吧?”
“如果可以,小僧情愿身死之后再无人记起小僧,包括,他。”
他一指昏睡不醒的白折舟,忽而泪眼迷朦。
“可是不行啊,小僧我……到死都舍不掉那一点自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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