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从前,到底叫什么?故事的主人公总不能没有名字,或从小就是个秃驴吧?”

“小僧记不起自己的俗名了,不如就叫苍吧。”

……

苍有个孪生哥哥,同生于昆仑苍氏,天赋异禀,降生不过短短半月就抓了周,因摸到一把陈旧而漂亮的□□而被父亲连夜送到民间,这便是故事的开始。

由着成了兄长的替身而被束缚自由,年幼的苍心怀不满,时常对着院里一棵老树发牢骚,认定有幸逃离命运桎梏的哥哥逍遥在外,独留自己活在窒息的死局里。

“这辈子,我生下来就是替他吃苦的……”

苍抱着嶙峋老树,抚着它粗糙不平的表皮,蹭得两手生疼。

他低头看了看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手,用力握拳,素白的布面上透出殷殷血迹,立刻哭出了声,手脚并用的抱住老树攀了上去,不满的大吵大嚷。

“我马上就要五岁了!五岁就要被刺上墨龙图腾了!!到那时……到那时,就真的改变不了了……”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父亲看在眼里。

不知何时,身后就多了一人。

“你真的认为他是在外享福吗?”

受到惊吓的苍浑身一颤,一时没抓住树干,叫了一声坠下高处。

捂着眼睛落在坚实的怀抱里,苍掰开手指朝外窥视,就见着了父亲那张冷冽而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他突然想……或许刚才还是摔死好一点,至少不用面对像鬼神一样的爹。

少有的,父亲永远紧绷的情绪有了一刻松懈,眼中透出一种复杂,却并不让人反感的情感。

直到后来父亲离世,真正感受到人间冷暖的苍坐在父亲坟前,才明白那……是温柔。

父亲说:“走吧,我带你去见他,但你不可声张,更不可认他,只能远远瞧着他。”

“为什么?父亲,那是我的兄长啊!”

严父叹息一声,拉着他的手收紧了些,捏得他骨节作响,要被碾碎了似的。

可苍隐忍着没有吱声,疼红了眼圈也没有哭。

“父亲,我不认了,您若是不想,不去见他也好。”

而后许久,父亲才把他放在地上,替他理好凌乱的头发,拍平衣服的褶皱,按着他双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也都要……悲伤?

“去看看吧,我……也想见见他。”

于是,苍第一次随父亲离开昆仑仙境深处的雪山,见过了除茫茫一片白与极寒之外的风光美景。

那时他还想,兄长能在这样山青水秀之地生活,简直就是人间桃源,比那冷得刺骨的冰窟窿不知好了多少。

可在看到血脉相连的胞亲后,他改变主意了。

他远远见到那与自己相貌惊人的相似,却明显颓废不少,穿着素衣布裤,在烟花巷里被痛打得站不起身的兄长时,他感到胸中一疼,想去打抱不平。

可手被父亲死死抓着,再远一步,都迈不开步子。

“父亲!您别拦我,她们欺负我哥哥!我要让她们好看!!”

父亲蹲下身,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将他抱在怀里。

“你去了又能如何?你本不是这世界的人,终归要回到昆仑,帮得了他一时,怎帮得了他一世?”

苍看不到父亲被掩藏在背后的神情,感受到一滴温热滑进领口,咽回了辩驳的话。

父亲居然……在哭?

苍低垂着眼睑,语气中有伤感,又有一丝小小的期待。

他问:“父亲,如果换做在那里被欺侮的是我,您会……心疼我吗?”

那人未有丝毫迟疑,“你们是我的骨肉,不疼你们……怎配做父亲?”

只这一句,足矣。

苍心甘情愿随父亲回到昆仑,接受了他的命运,被父亲亲手纹上家族流传的墨龙图腾。

他的肩臂被刺的鲜血淋漓,父亲心疼的不忍下手,几次欲言又止。

苍扯出个笑脸,用脸蹭了蹭父亲的手,嬉皮笑脸的。

“父亲,这点小疼还是能受得住的。兄长在外逍遥快活,我在仙境养尊处优,也算扯平了。您放心……我会尽力做好您想要我做的一切,绝无二话,也绝无怨言。”

为这一句承诺,苍在昆仑度过了枯燥又乏味的童年。

他对铸剑从无兴趣,也没有感化魂灵的耐心,好似每天都是在混吃等死。

父亲也不会斥他不学无术,只要每日的课业按时完成,不会过多勉强这个本就没有天赋的儿子。

命途这东西说来有趣,但凡长子的天赋能匀一些给幺子,二人都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偏生一个弃如敝履,一个求而不得。

对父亲而言,他只盼两个儿子能平凡度过一生,也不奢求什么,所以从不勉强苍。

可苍却是不甘平庸一生,即使天赋不如人,仍想拼出一片天地,这便是少年人的好胜心。

一日,苍躺在老树枝杈上叼着毛笔锁眉沉思,两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望天,突然一个灵感闪过,他立刻弹起,在纸上画下方才的构想。

他画功不是很好,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拼凑在一起,图案抽象又滑稽。

就在他犹豫这种作品能否送到父亲面前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发问。

“你的想法很不错,可有想过付诸实践?”

“没有。我生来没有打铁的手艺,剑灵也不喜与我交流,没什么过人之处,简直百无一用。父亲知道我没这个命,也不勉强我,这只是我自己画来玩的,你居然能看懂??”

苍一回头,吓了个半死。

他居然忘了自己是坐在高树上,对方不着痕迹没有声响的出现在后,不是轻功了得,就是……

盯着对方惊世的面容与奢华的服饰,还有脚下甚是浮夸的几缕祥云,苍吞了口唾沫,怔怔问道:“你……是九重天来的吗?”

那人迈步跃下高枝,勾勾手指便把苍也挥落,吓得少年嗷嗷惨叫,本以为要摔得四仰八叉,却是稳稳落地,只有被他失手扔出去的本子散成纸页漫天落下,气氛好不尴尬。

对方一抬手,方才画过的图纸乖乖落在他掌心,好生欣赏一番点点头,对惊魂未定的苍道:“你虽天赋不如人,却也有着不同常人的能力,你的父亲是……”

“我不敢说父亲的名字,他是我们苍氏的族长。”

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光,苍有些不解。

“苍疏影?妙啊,妙极了……”

谁也不知他口中的妙指的是什么,拿回图纸的苍隐隐感到不妙,便去询问苍氏长老。

“就比我高这么多,脸上总是挂着笑,让人感觉很和蔼,穿着墨色的衣裳,上面有绣龙纹……对,就是和我身上纹刻很相似的图腾,应该是九重天来的,一定是很不得了的人物吧?”

长老端着茶盏的手一抖,竟把杯盏摔落在地,吓得苍不敢再多言。

“是……是九重天帝尊,时隔多年,他又来了……那是族长的劫啊!!”

苍被推到一边,听长老忙着安排族中众人远离族长居所,一月都不许靠近,心中起疑,想问些什么,却没人睬他。

无计可施,少年又是好奇心胜的年纪,便想去找父亲一问究竟。

那时已经入夜,房内没有掌灯。

苍小心的控制着脚步,正要敲门一问,便听房内传来一声隐忍压抑的哀吟。

他立刻停住动作……即使变了调,他还是认得出来那是父亲的声音。

“你胆子真是不小,被流放修界这些年没过问,你竟连儿子都有了。来说说……亲口告诉孤皇,这个孩子,是不是孤皇的?”

苍听到父亲冷笑一声,“帝尊说笑了,男人怎可能生子,您究竟把罪臣当做什么了……”

还没说完,话音戛然而止。

苍贴在门板上听着动静,从声响判断,父亲是被扼住喉咙才会被迫咽下还未说完的话。

“是该问你把孤皇当做什么了?上过龙榻的人,不论自愿还是被迫,至死都只属于孤皇,而你,背叛了孤皇。”

“我要传承苍氏血脉!不能让苍氏断子绝孙!你折辱我时可曾想过我若死了,就再没有能为你铸剑复灵的人了!!”

“所以你送了孤皇一个大礼,一个……与孤皇毫无关系的儿子。”

“那又如何!你既许诺过我自由,还想收回成命不成?!”

“呵,自是不会,但礼尚往来,孤皇,总要还你些惊喜……”

帝天遥沉下声来,一道电光破门而出,攫住苍的身子便化作一道绳索,将他拖到屋内。

此时父亲已经衣衫大敞,以一种十分屈辱的姿态蹲俯在帝天遥脚下,被无形强力压迫着双肩,他支撑身子的两手指尖陷入地面,宁死不跪。

苍被抓了现行,父亲别过脸去闭眸不敢再看,那一瞬间,苍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绝望。

那个强势的父亲,那个威严的父亲,居然也会绝望的吗?

苍知道不能注视这样的父亲,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咽了口唾沫,随即十指刺向双眼。

有了舍己的觉悟,可他还是没能如愿。

蕴含着浑厚灵力的锁链高吊着手腕将他拖起,就算试图反抗,力道仍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帝天遥就当着苍的面,一把掐住父亲的下巴,强迫他转身,扼着他与苍对视。

“瞧见你养的好儿子了吗?为了保住你的颜面,他不惜自毁双眼,可你配吗”

父亲说不出话,是快哭出来的表情,苍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不……求你,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那个从不对人屈膝,永远傲然挺-立的父亲,还是跪在了帝天遥脚下。

他将额头压得很低,不敢再去看一旁的儿子,忍辱合眼,死死咬着下唇。

父亲褪下上衫,从不展露人前的身体遍布陈旧伤痕,以乞怜之姿抓住帝天遥的衣角,话音哽咽。

“帝尊,求您……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个孩子……”

“苍疏影,你莫不是以为这点小把戏真能瞒过孤皇的眼?”

帝天遥端起茶盏,冷透的茶汤涩的难以入口,令他皱了皱眉。

他一手托着茶盏,另一手指尖在杯沿蹭了一蹭,水面再次冒出热气。

他又尝了一口,滋味仍是不尽人意,索性全泼在父亲脸上,突然暴跳如雷。

“你到底生了几个孽种,需要孤皇帮你想起来吗?嗯??你真以为那个在人间的小鬼逃得掉吗?苍疏影,从前的你,可没有这么天真。”

“帝尊,不是我不认,是我不配……我不配,做他们的父亲。”

苍疏影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着帝天遥。“放过他们吧,求您……”

“选择逃离,选择背叛的你,没有乞求的资格。苍疏影,这都是你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渣到人神共愤的帝尊又有戏份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