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执今初遇顾轻舟时,还是个浪迹山野之中,不知愁滋味的单纯少年,每天或是对天或是望月,或是吟诗或是作画,好不快活!

偌大山林之中只一人独享清净,他也不觉寂寞,一过就是多年。

有日他一时兴起,哼着小曲儿在溪边正要入浴,忽见一人自山崖落入水中,溅了衣衫半敞的他一身水花。

放在从前,该是炸了毛与误闯清静之地的人好生理论一番,可见那人毫无意识沉在水中,鲜血将溪水染的一片猩红,他便知自己惹了麻烦。

可惹都惹了,总不好置之不理吧……

明执今从水中捞起那人,意外发现是个生的白净漂亮的少年。

他将少年带回住处,细心为他处理伤口,采了草药为他滋补身体,时不时贴近枕边仔细端详少年的脸。

“真好看啊……”

他又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眉头一挑,嘴角一翘。

“不过跟小爷比可是差远了。”

昏睡中的少年似是做了个噩梦,紧蹙眉头微微摇头,想摆脱什么一般,很快惊醒。

明执今与少年深邃的眼眸对视着,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很胆小,担心自己会吓着他,便往后挪动几步。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少年茫然的看了看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又瞅了瞅一身药味,红着脸的长明氏,便知是他救了自己,突然抓住了他。

明执今还当他是受了惊要逃跑,哪儿敢拦人,赶紧闪到一旁。谁料少年跪在他面前,泪汪汪抓住他的衣角,颤动着唇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这么谢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啊。还有你脖子上挨了一刀险些没命,好在只是伤了嗓子,不打紧。别说话,就这么静养,日后应该不会破音才是。”

少年却似没听到他的话,用尽全力喊出的两个字分明是:“救……我……”

明执今有些发愣。

说到底,就算在凡界被尊为皇族,他手中却没什么实权,不论伤害少年的是何方势力,他都没能力保他护他。

只要少年在此,追杀他的人迟早会找上门,为今之计……

思来想去,明执今觉着惹不起,躲总还是躲得起的。

他把少年转移到深山之中一片隐蔽的僻静之地,此处深入山谷,有沉潭静水,亦有繁花秀林,风景不错,气候又好,甚是适合养伤。

最主要的,是安全。

他小心呵护着少年,以往除兄长和兄长家不讨喜的崽子外几乎没怎么见过人的他,对少年怀有无尽好奇。

他始终想不通,怎会有生的这么好看的人?

“顾轻舟。”

这是少年最初对他写下的三个字,便是他的名字。

“一顾为轻舟,真是个好名字。山里桃花灼灼,你若喜欢,来年花开,还带你来这儿。”

顾轻舟对他笑笑,一笑,就让明执今陷了进去。

随着关系的深入,顾轻舟逐渐放松戒备,从最初只有他守在门外才能安心,到后来非要他陪在床边才能入睡,可见是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

明执今也为自己让他安心而感到开心,每天都陪在他身旁,为他讲些小故事哄他入睡。

那时明执今生出一丝不好的想法,他隐隐觉着治好这只受伤的雀儿,很快他就会张开双翅离自己而去,难得因享受陪伴而厌恶孤独,难道又要重归寂寞了吗?

虽有这样的私心,但他并没有强迫顾轻舟留下,看他日渐恢复,心中有不舍,却也为他能恢复元气而高兴。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他们少有的平静就被打破,顾轻舟还是没能躲过追兵,再次被堵截。

那些捉拿他的杀手无不是身手上乘,灵力高深,以明执今的本事根本无力相抗。

顾轻舟清楚这点,所以恳求他不要负隅顽抗,而后走到那些人面前,乖乖举起两手。

那些黑衣杀手对顾轻舟极其粗暴,捆住他的手腕便似对待下等牲畜,拖着他前行,让他倍感屈辱。

明执今怒道一声:“住手!!”

是做了与人强斗的抉择,就算明知结局将是自身难保,他也要尽力一试。

他不想失去那人,更不想后悔终生。

顾轻舟朝他摇着头,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一道强光闪过,重伤了方才施虐的黑衣杀手,却并非出自明执今。

一名被遮住双眼的慵懒男子悠悠骑着狻猊走来,神兽一脚将那杀手踏在足底,引来一声断骨的脆响与哀嚎。

“本座何时教你们如此对待战俘?横行霸道太久,连本座的命令也不放在眼里了?”

此人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遭杀手忌惮,纷纷垂首行礼,并解去束缚顾轻舟的绳索。

风择欢摆摆手,“帝尊要的人,岂是你们能染指的。”

他起身绕着明执今走了一圈,打量他一番,又好生欣赏了周遭的美景。

“果然还是人间美不胜收,长居于此,一定很快活。”

“他要是留下,我会更快活。”

“不必在我身上动歪脑筋,我只是个残疾人,你以为能做到什么?”

知道他肯定不信这话,风择欢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或许你……比我更有机会。”

“帝尊命天乡羽民不得修炼长生之法,我怎敢……”

“你是不敢拿族人性命开玩笑,可我不说,帝尊又怎会知道这事?”

风择欢煞有介事指了指自己被遮掩的双眼,“这是帝尊的眼睛,只要我闭上,他便一无所知。”

“若真能如此,你岂不是手揽大权?”

“在凡修二界间的确如此不是吗?况且我只是给你个忠告,是否愿听,是否愿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也不多说什么,风择欢回身便走。

明执今快步阻拦,可拦住了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奉劝你一句,可以准备收拾收拾,离开这山林了。”

“这话又是何意?”

“很快你的天命就要降临,虽是天机不可泄露,可我还是想提醒你注意。”

“轻舟呢!他会怎样?!”

“他……谁知道呢,一个湮族人,免不了被当作玩物的下场吧。”

明执今有如晴天霹雳,急于追回顾轻舟,可没出几步,又被狻猊挡在身前拦了路。

“帝尊那边有我为你说情,比起担心他,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做这凡界的皇。”

说罢驭兽而去,未再多看他一眼。

明执今听不懂他话中深意,担心皇族因此受到牵连,立刻回到雪霭城,欲寻兄长一问究竟。

那时的北冥天子长明氏还是他的兄长,听了他的讲述,眉头愈蹙愈紧。

“玄机塔哪是在提醒你,分明是在警告寡人……看来还是要变天了。”

“兄长,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望着纵身山林多年,不解人事不谙人情的胞弟,长明氏走下皇位,按着后者的双肩,语气无比沉重,“他说的对,你……要做个好皇帝。”

明执今还想深问,却被兄长拒之门外。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应,心灰意冷打算回去,又有太监送上一卷竹简。

明执今半知半解的读着,看懂这书卷记载了名为湮族的兴衰历史。

湮族人生来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不论男女都可作为容器受孕,天生灵力充沛,可将灵力传与后代。

但湮族人体质较弱,生育后会因灵力传与其子而虚弱至死,因而湮族人为保证族人繁衍生息,隐于神州不再见人。

“王爷,皇上让老奴转告您一句,还是早些忘了与您相熟的那位湮族人吧。九重天帝尊对三界各族赶尽杀绝,他是最后一个幸存的湮族人,怕是您……无福消受啊!”

“无福消受……好一个无福消受!”

此时的明执今对顾轻舟只是单纯因喜欢而靠近,一想到他的结局或许是被人利用甚至玩弄至死,心就感到说不出的疼。

他想救他脱离桎梏,可与凡人无异的自己又做得到什么?无非是为皇族,天乡羽民,乃至整个凡界惹来祸端。

兄长没有明说,但他明白那人是不希望自己冲动行事的,由着玄机塔耐人寻味的态度,由着长明氏意味深长的举动,他隐隐感到未来的雪霭城将会经历一场天翻地覆的改变。

回去之后,长明氏几次遣人传来口信,嘘寒问暖,关心他近来生活是否安好。

他只觉兄长此举大可不必,从前两三月才能等来一次消息,如今只因忌惮他肆意妄为而日日殷勤,说白了就是监视。他厌恶这种虚伪的关切,便越发怀念起顾轻舟还在的日子。

“那个小哑巴……待我可是一片真心,根本无需揣测他的用意。”

可是有一天,关心他的小太监没来,之后连着半个月都没了动静,就在明执今以为他的人生终于要重归宁静时,玄机塔择欢君亲临。

“你的兄长已受严惩,该是你去往凡界为皇的时候了。”

一句话,有如五雷轰顶。

北冥天子长明氏因私自修炼禁术而被诛杀,这事本波及不到他的子嗣后代,但帝天遥行事狠辣,从不留情,便借修界之人的手除去长明氏第二子与幺子,唯一逃离的长子也改名换姓藏匿修界。

“也许你会为这种不尽人意的结局埋怨我,但我还是要说,我已经尽力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事事改变帝尊的心意,我又算什么东西呢?”

“家破人亡,可真是你给我的好礼物。你既然早已预料到这祸事,为何不……”

“我提醒你做好继位的准备了,说得再多,掉的就是我脖子上这颗脑袋,我有什么理由帮你到那个地步?这是出于情分而非本分,我大可漠视你的遭遇,一来一回走个过场,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风择欢不是会讲情面的人,只随心意选择帮或不帮。

明执今清楚身在自己的立场,的确没有资格奢求太多。

“结局长明氏早已预料,便说明他有了觉悟,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是应得的下场。没有人生来是天之骄子,更没有人生来是蜉蝣蝼蚁,人的命途,是自己选的。”

见他神色黯然,暗中为他努力过的风择欢于心不忍,才又补充道:“或许,我为你争取到了将伤害降至最低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长明氏其实是一个姓氏,也是一个称号,只要是长明氏家族的人,做了天子都要被剥夺名字,以长明氏作为代称,所以明执今的兄长是长明氏,后来成为北冥天子的明执今也是长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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