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也好,诅咒也罢,谁都改变不了命运,便只有去适应。
岁尘月几次三番在顾轻舟面前提起皇子这事,后者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能活到现在全是仰仗明执今与凡界收留,虽没听他正面提起,却也明白他话里所指即是报恩二字。
若不曾遭遇宫中变故,或许他也就真的认命了,但那不知名姑娘的死让他着实难过,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放弃。
他要彻查到底,一定要让害死她的人偿命!
可说到底,他不过就是被发落凡界的俘虏,人微言轻,又有谁会愿意帮他?
他琢磨许久,想到一个人。
岁尘月。
自己有能与他交易的筹码,他没理由不帮自己,虽然……真的不想将那作为交易的方式。
一日,大监坐在步辇上被随从簇拥着经过后宫,远远便见今日顾轻舟穿的单薄,在初春的冷风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再一细看,他手中正拿着只白玉镯子,正是那死去小主的遗物。
岁尘月含怒到他面前,张口欲嗔,却被顾轻舟抢先开口。
“我知道,死人的物件,拿着不吉利。但我心中仍有一事未平,待为她一雪前耻,我自会将这还她。”
“真是说不听啊……”
岁尘月气极反笑,上下打量着这人,看起来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也不像是会钻牛角尖的主儿啊。
“人都死了,雪耻又有何用?况且害她含冤而死的人就是你,她的爹娘都骂惨了你,只怕九泉之下见了你烧来的物件也是不肯收的。”
“收不收在她,做不做在我。”
岁尘月一捏他的下巴,笑的刺耳,“若不是知道你这身子非阴非阳,连本监都要怀疑你和她有私情了。”
“大监不也是?”
竟有胆量针锋相对,难说是莽撞还是单纯的愚蠢,岁尘月与他对视半天,决定相信后者,将人狠狠推开。
“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件奇事。”
“我活不了太久了,所以要在死前,做完最后一件让我牵挂的事。”
“哦?被自己笨死吗,那可真是恭喜你。”
“湮族人生子后会因灵力散失而死于气竭,这不是你一直想要我做的事吗?”
岁尘月的脚步一停,回头望他一眼,眼中是不解,亦是难以置信。
“你真愿为一个外人做到如此地步?”
顾轻舟只道:“愿真心待我的人,不多。”
也就是从作出决断的这时起,他开始面对自己的内心,反省自己对明执今是否有情。
没有,那便是利用了那人,与自己一身该死的天赋,合该他遭报应,死后做只入不了轮回的孤魂野鬼。
不知岁尘月使了什么妖法,当晚放下国事政事的明执今喝得烂醉冲到偏殿,一头埋进顾轻舟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呜咽着听不清的醉话。
“你怎么能喜欢我,你怎么能和我做那种事……我那么爱你,那么惜你,怎忍心你因为我而死?我不同意……”
酒壮怂人胆,这是明执今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表白。
他又说:“岁尘月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真是开心极了……其实我并不是很忙,朝堂上的事总有大监处理,我只是在躲着你而已……”
“躲着我?为什么。”
“因为喜欢。见到你,会克制不住更喜欢,你的一颦一笑,都让我喜欢极了……但是啊,不见也是喜欢,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见不见,我都喜欢啊……”
语无伦次的醉话,属实让顾轻舟愕然,他从没想过明执今会对他有情,抑或是不敢想,就算事实摆在面前也是不敢信的。
明执今像只狗崽儿一样赖在他怀里,滚来滚去的,也不管自己满身酒气会不会惹人嫌,捧着顾轻舟的脸亲下一个又一个口水印,尽兴了就把人扑倒,把他压在身下,揉着他的脸。
“你怎能生的如此好看……我虽夸你好看,却不是因为你好看才喜欢你的,我不是看脸的人……轻舟啊,我可不可以这么叫你啊?”
“吾皇如何叫我都好。”
“呸呸呸,什么黄不黄绿不绿的,我和你没那么多说道。你以后跟着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信我。”
听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啰哩啰嗦说着这些事,顾轻舟笑了。
“我信。”
“就算没有夫妻之实,我也愿意立你为后,就让后宫那些女人都回家去吧,我不要龙子了,只想要你。”
“但你,还是要传承天乡羽民的血脉。”
“我不传又怎样!我现在可是皇帝啊,谁敢不听我的话!谁敢强迫你,朕就杀了谁……杀、杀了……”
话至此,明执今突然哭了,他搂住顾轻舟,不停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轻舟,是我让你失望了,我没保护好她才让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她,如果早知道……早知道就为你们赐婚了……”
他突然哭的那么凶,顾轻舟也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背安慰,不停的解释。
“怎连你也能信这鬼话,我何时有过那种心思,我……我哪儿配喜欢什么人啊。”
“谁说你不配的,我说你配你就配,但是你只能喜欢我!!”
明执今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脚下不稳,又一头栽倒在软软的被子里。
“你不喜欢她,真好……那你能不能,喜欢喜欢我啊……”
世上哪有比行动来的更有说服力的说辞?
岁尘月在外听了一夜顾轻舟是如何身体力行证明自己的喜欢,或是将会喜欢上他,这一宿,两人的嗓子都哑了去。
一个是吟哑的,一个是哭哑的。
又有谁会相信哭了一夜的人是北冥天子呢?
岁尘月对着星空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即使烈酒中融了足以迷晕一头牛的合-欢散,他毫无波动的心也没泛起一丝涟漪。
他咂嘴品了品,面无表情的低语:“这东西只能对有情人奏效,无情的……喝了也是白喝。”
撒手将酒盏摔落在地,他凝视着指尖精致的护甲,状似不经意,却又有些刻意的低喃。
“那个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性子刚烈如他,若不是真心喜欢,是断不会屈尊以身侍君的……只怕要他认清这点,一辈子都未必能够。”
夜还长着,谈什么一辈子,当下便足矣。
翌日清晨,当明执今从朦胧醉意中醒来,便知自己回不了头了。
他僵硬着半边身子,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玉琢般无暇的身子上一夜间多了许多红痕,那是什么?自己干的吗?!
“不、不会吧……可不是我干的还会是谁?谁敢动我的人啊……”
忍着宿醉的头疼,明执今意识到一件很残酷的事。
他……还是动了自己捧在掌心珍视的人。
他有些崩溃,又有些不安,想迅速逃离是非之地好让自己冷静一番,可手被人压在身下,只要抽离,那人一定会醒来。
“剁了我这手吧……这都什么事啊……”
顾轻舟的觉很浅,他微微一动就会惊醒,目光对上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的反应都是想逃离。
顾轻舟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明执今则是翻身滚下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可这种情况明显是他主动,怎能在这个时候扔下那人不管了,那、那也……太渣了吧!
好一番挣扎,明执今爬回床边,试探着朝顾轻舟伸出手,还没想好措辞,就已脱口而出。
“早安,我的皇后。”
说着还贴上去亲了一口。
何止是顾轻舟,连他都觉着自己疯了!一定是疯了!!
“我……其实有点后悔,我不该醉酒后来找你,对你乱发兽-性,我……”
听他说这话,顾轻舟以吻堵住了他的嘴。
“别说那些,木已成舟,是我心甘情愿。”
木已成舟,话虽如此,可明执今还是接受不了自己亲手害了他的事实。
“你……会为我而死的,我不想……”
“也许不会。”顾轻舟黯然垂眸,“我不是血统纯正的湮族人,或许不会死,或许……也没办法将最强大的灵力传给你的后代,因为我,是被强迫的湮族人生下的孽种。”
两人的相处并未因这一夜纵情而改变,明执今时常会到偏殿小坐,却是从不留夜,他在担心什么顾轻舟也是心知肚明,无非是不愿自己因此搭上性命。
他虽不看重生死这事,但有人如此在乎,心中也是暖的,逐渐连他自己也开始在意,好似真的因一个人而爱上这个世界。
岁尘月时常会来探望,念在他伤体未愈,总会差人送些补品,可顾轻舟一见了他,什么都不说只问调查的进度,引起岁尘月极度不适,索性提醒他:“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还是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再没有去过后宫。
本以为他被蒙在鼓里,这事逐渐淡去也就不再会被记起,但岁尘月没想到的是后宫的女人远比他想的能作。
进宫多时的云嫔虽被封了贵嫔,却从未见皇上踏入后宫一步,心知再这么耽搁下去定是不利,也是出于好奇,便去见了住在偏殿的顾轻舟。
恰好春光正浓,顾轻舟兴致不错在院里侍弄起花草,由于细心照料,偏殿的花儿开的比御花园还早。
云嫔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来了,一见顾轻舟埋首于开的最灿烂的那片白蔷薇,张口便是奚落。
“初春也能看到美景,怪不得皇上一心都系在个男人身上。”
顾轻舟洗去手上的土,想对云嫔低头,她却已经走近,用团扇抵着他的下巴抬起脸来端详一番。
“长得是不错,怪不得会狐媚惑主。可没让皇上留在你宫里,本事也不怎么样。”
顾轻舟还端着笑意,“没这回事,我这儿脏乱,碍了娘娘的眼……”
“你是很碍眼,上一个碍眼的已经被本宫除去了,怎还留着你这颗绊脚石。”
“娘娘此话……”
“本宫还以为你对婉贵人一往情深,她死了,连你也活不下去,现在看来,你根本是想踏着她上位啊。”
云嫔用扇子抵着顾轻舟颈间的旧伤,用力一推,便让他旧伤撕裂咳出血来。
“你这种人终归比不得女子,有本事取悦皇上却不能为皇室传宗接代,年老色衰后没个儿子在宫里怎么站得住脚,何必呢?”
冷嘲热讽一番,云嫔踏着莲步悠悠离去。
在她出门前,顾轻舟追问:“婉贵人,是谁?”
“还能是谁?那日她死在锦鲤池,你不是还取走了她的镯子?”
“那害她的人又是谁?”
云嫔听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回身又朝他走来,用扇子抵着嘴,悄声道:“亲手掐死她的人,是良嫔,但论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啊。”
说罢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大笑着离去。
当晚顾轻舟翻墙逃离被严加看管的宫苑,到了良嫔宫中去问罪。
良嫔见到他时非常惊慌,大声威胁顾轻舟在后宫不可乱来。
顾轻舟手无寸铁,只问:“婉贵人,真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像她那般单纯的心思在后宫也活不了几年,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好吗!!”
感受到顾轻舟抬眸时的杀意,良嫔后退着转身要逃,可这时一条白绫已经缠上她的脖子,纵有通天之能,也是难逃一死。
岁尘月闻讯赶来时,顾轻舟正坐在良嫔宫中平静的饮茶,他身后便是死不瞑目的良嫔,岁尘月气的连声音都在发颤,“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杀人偿命,她杀了婉贵人,我来杀她是天道轮回,而我杀了她也要受律法制裁,你因此杀我,也是天经地……”
岁尘月一耳光打得顾轻舟背过脸去,“糊涂!!”
然而顾轻舟只是朝他伸出两手,全无挣扎之意。
这个男人,看似温和儒雅,却有一颗无比刚烈的心,只要认定是正道,哪怕下场是死也绝不犹豫!
岁尘月扯着他的手,想将他带离是非之地,就算有人目睹又如何?想封他们的口还不简单,天子冰清玉洁的人,怎能被这种祸事玷污?
可在触碰他之后的片刻,停步的岁尘月又沉默了。
他缓缓回头望着顾轻舟,与那人对视着,眼中是令人不解的复杂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让九千岁心软的事是什么,会给顾轻舟带来怎样的影响?
和文中其他受不太一样,顾轻舟是心如明镜,知道自己很爱,却又认为自己的身份与所行之事卑劣至极,配不上那样干净的明执今,所以他不肯承认自己喜欢他的事实,逼着自己不去喜欢,不过嘛……还是局外人看的最清楚,比如厂花九千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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