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轻舟!!”

如此举动也吓到了风长欢,他没想过顾轻舟打算一死了之,立刻替他按住伤处,想保住他的性命,可他伤势太重,已是伤及心脉。

在场无人擅长疗愈,眼睁睁看顾轻舟气息渐微,却是束手无策。

“我……还欠他一句抱歉。”

风长欢的语气无助而悲凉,在看到木匣中放置的鬼瞳后,他便知误解了顾轻舟,误解了这个看似胆小懦弱,实则性子刚烈的男人。

虞扶尘俯身,将体内最纯粹的一部分灵力聚集到掌心,掌心覆在顾轻舟胸口的伤处,将灵力渡与后者。

因他灵流的注入,顾轻舟的气息得以留存,渐渐停滞的脉搏也再次跳动,有了回光返照的迹象。

“速速回城,只有微之救得了他!”

“且慢,此刻回去,他定会死在路上。”

说话的是个稚嫩的童音。

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穿着惹眼的明缃色锦衣,一头长发挽了朝云近香髻,两颊点了朱砂,口唇也红艳欲滴,外貌与年纪极其不符,看起来怪异的很。

虞扶尘没觉着这女孩眼熟,只当是来添乱的。

“这荒郊野岭连个鬼影都没有,快回家找你娘亲吧,哥哥们急着救人,就不跟你玩……”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风长欢瞪他一眼,毕恭毕敬朝那女孩作了一揖。

见状虞扶尘更是疑惑,又听那人唤了声:“一葵祖师。”

……原来活在传闻中的东海医宗桃溪涧的掌门人真是个小姑娘?

一葵祖师朝风长欢微微颔首,伸出左手,掌心朝上,灵力化作一只明光闪耀的雀儿,扑扇着翅膀飞到奄奄一息的顾轻舟肩头,蹦跳着融入伤处,形成一道屏障,既能控制失血的速度,又能保住他的性命。

“多年不见,您还是那么年轻。”

“老身担不起法华君这句尊称,特意来此只因听闻雪霭城落难,担忧老身那徒儿罢了。对了,他现在该是你的徒儿了。”

听着一个小姑娘一口一个老身的叫着实在怪异,虞扶尘不大适应,便低头去看顾轻舟,那人脸色不见好转,呼吸却是顺畅许多,不似之前那般出气多进气少,性命确实是保住了。

可他越是不想掺合,有人就越是要把他拖下水,风长欢挽着他的手臂,硬是把不情不愿的他拖到了一葵祖师面前。

“祖师,您可还记得他。”

“没了鬼瞳,属实是认不出了。不过除他之外,会死心塌地跟在你身边的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虞扶尘觉着这话明里暗里是在损他像块狗皮膏药,表情不大好看,可看风长欢见了故人满心欢喜,也不想说些煞风景的话让他失落。

气氛有些尴尬,一时只听得寒风呼啸,哪怕多年未见也想不出什么寒暄的话。

“如今你也是人间帝君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需旁人指点,老身若是你,就不会在此荒度时日。”

一葵祖师从虞扶尘身边走过,看也没正眼看他,这让他心中更是疑惑,难不成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者对他有什么偏见?

“别太挂心,祖师对人对己都是出了名的严厉,她会督促你也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她说的有道理,在雪霭城做只缩头乌龟不是长久之计,我的确该想想如何化被动为主动了。”

有长明氏照料顾轻舟,无需虞扶尘操心什么,他抱起肉乎乎轻功跃起,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而牵引丝线施法为顾轻舟愈合伤口的一葵祖师只是瞥他一眼,头也不抬的问:“不去追?”

“他是时候该深思何去何从了,世道逼他成长,我再怎么想把他护在羽翼下也帮不了他一辈子。况且谁又能保证,我做的选择就是绝对正确的?”

“能认识到这点,说明离开东海以后你也被迫认清了现实。”

“而现在祖师您也来到神州,更让我意识到形势有多不容乐观。”

一葵祖师施法的动作一滞,再次深入治疗,却被一道微弱的灵光弹开。

“顾轻舟,你不想活?”

顾轻舟一言不发卧在长明氏怀里,动也不动,残存的意识还有一丝清醒,凭着仅有的理智拒绝着搭救。

便似当年封闭心门的他,也拒绝了明执今的拯救。

长明氏痛心的抱着顾轻舟,想劝慰他,说些挽留的话求他留下,可所有语言都那么苍白,那么无力,真的能打动多年前就已死心的他吗……

“轻舟,实不瞒你,当年我甚至想过哪怕你醒不来了,我也愿陪你到我老死的那天。可你没有被日夜陪伴你的我唤醒,而是让襁褓里的宫商惊醒,我为此气了他许多年,不宠他不爱他,也不待见他。我想着你若知道这事,定会笑我幼稚,所以从来不曾对人讲过,如今我不要这张脸皮了,你……”

高高在上的北冥天子,哭的就像个失魂落魄的旅人。

“你醒来嘲笑我啊,好不好……”

就知道将会是煽情到让人身心难过的场面,虞扶尘庆幸着自己先一步抱着肉乎乎逃离现场,坐在九重阙阁的楼顶吹风。

崽儿被带离身边太久,他心里空落落的,终于有点身为人父的感觉了。

再看崽儿也不像以前那样嫌厌他了,会伸出他的两条小短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抽噎几声,委屈巴巴的,也不闹人了。

“我也没想委屈你的,只是这事谁能先预知道呢,人心难测啊……”

他在指腹上划了一道口子,凑到肉乎乎面前,崽儿闻了闻,很快抱着他的手腕吮吸起来。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虞扶尘先是老父亲般慈祥一笑,而后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小时候也像你一样喜欢喝……莫非,我是他……”

“你才不是我儿子,只是我养大了你而已,到底要说几遍。”

风长欢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力道稍重的拍拍他的头,适时赶走他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法。

虞扶尘也不意外,哼了一声,让怀里的肉乎乎翻了个身,单手抱着他,拍着他圆滚滚的小屁-股。

“是我连累你们了,早点做出决断就不会害得他受惊,也不会让你……”

一看风长欢脸色变得阴沉,虞扶尘赶紧息声,生怕他下一刻又要出剑与自己恶斗一场了。

他移开目光看着阴暗的天空陷入沉思,很快回过神,没来由的说了句:“我好像发现了些一直以来都没被人发现的细节。”

“比如?”

“嗯……白折舟。”

“他是白虹,只要把他的身份带入到过去,一切就都想的通了。”

“正是如此,才让我愈加不解。”

虞扶尘稍顿了顿,抱着吃饱喝足的肉乎乎靠在肩上,轻拍着他的背,听他打了个饱嗝儿才把他抱在怀里。

“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白清寒收白折舟为徒是受人之托,那个人应当不是玄难。”

“是他的母亲俞氏。”

“可白折舟是剑灵啊,怎会有生母?再者白傲世也是白虹的□□,有玄难在,他怎可能娶妻?”

风长欢眨了眨眼,与他对视着,深思这个问题。

“也许……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其实并没有这个人存在?”

“又或许她一直存在,隐藏在凌雪宫的体系内。这些日子我就在想,暂不提九重天近来的所作所为,我们在巫山渡落难时有天刀门驰援,雪霭百姓命悬一线时又有桃溪涧出马,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我定总觉着暗中有人操纵一切,偌大棋盘上,我们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甚至操控这一切的并不是帝天遥。

“还有与陈师妹一同落难道雪霭城的刘师兄,蛊妖之乱后没人注意他去往何处,现在再想寻人就有如大海捞针。以及步念安,他看似胆小又懦弱,在人前甚至不敢摆明立场,圆滑如他绝不会偏向弱势的巫山渡一方,会不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他这样行事?”

风长欢盯着虞扶尘,把他看的直发毛,不着痕迹的往后蹭了蹭,那人突然扑了上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房顶。

“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你恢复记忆竟不与我说!你这混账!混账!!”

他左右开弓,打得虞扶尘眼冒金星,连连后退,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也就不好再狡辩。

那人的拳头打在身上有些疼,看起来是气极了,虞扶尘将他两手腕握在掌中,按着他的头,拉近了就是一个吻。

风长欢觉着自己脾气真是太好,一个吻就能哄的他消气,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也烟消云散,想哭,又哭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吹着冷风抱了许久,风长欢才稳定情绪,问他:“你是何时想起的?”

“每次头疼后都会想起一些,有时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也会与从前记忆中的片段重合,可我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

“自是觉得愧对你啊,看你那么难过,我就不忍了。”

他的心思能够理解,风长欢背过身去,把满地乱爬的肉乎乎拉在腿上,时不时瞥虞扶尘一眼,几次与那人炙热的目光对视上,尴尬的让他耳垂都红透了。

“你要去见步念安,我随你同去。”

“你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语气稍显强硬,与以往有所不同。

风长欢的失落很明显的写在脸上,“你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

“才没这回事,你乖了,好生养伤带儿子,别让我忧心。”

他又吻了那人额头,让风长欢把不满之词尽数压下,就算不情愿,还是点点头。

他拿出今日顾轻舟交给他的木匣,上面还残着干透的血迹,想起失而复得的漫长过程,又是一声叹息。

“现在我开始犹豫是否要请一葵祖师帮我戴回鬼瞳了,刚丢了那会儿总是不习惯,走路磕磕绊绊,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夺回鬼瞳。可是习惯了半瞎,就没有那份执着了,看着它总会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许这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是不该强求的吧。”

虞扶尘没有劝他,解开他系在脑后的绳结,一层层拆下他遮挡左眼的绷带。

由于取走鬼瞳的手法太过残暴,眼周都留下了刀割的伤痕。

他轻吻着那人因眼眶空洞而下垂的眼睑,“无妨,你若不愿,便将鬼瞳交与御天印吧。”

“这事我还得细细思量,关于去见步念安一事,你若不愿我随行,便请步音楼与你同去吧。他对步念安的了解超过你我,如果是他,会免去不少麻烦。”

“好。”

虞扶尘约见步念安这事在暗中进行,知道细节的人不超过三个,有步音楼从中沟通,轻而易举说服了那个老谋深算的步念安。

虞扶尘笑说:“步真人一定很想你,不管怎样,你都是他的儿子,当前局势混乱,他一定还是希望你能守在身边的。”

“也许吧,但我对父亲做的事不能苟同,能解开这些误会最好,就算不能,我也不想违心行事。”

为玄机塔谋事已久,他行事处处能见到风择欢的手段,也正是因为看到那人的影子,虞扶尘不由猜测玄机塔在这场乱战之中究竟站在哪一边,又是为了谁推波助澜。

会面地点就定在雪霭城外溴水旁,不过半个时辰就收到回信,可见步念安虽未露面,却是和孤澜老人打着一样的算盘,早早安营扎寨,静观其变。

虞扶尘与步音楼避开众人出了城,赶到时就见一人披着斗篷站在河畔,冷眼望着脚下湍急的河流。

听到脚步声,步念安回过头来,没有急于摘下兜帽现出真身,而是小心翼翼在四周布下隔音结界。

他看着久别的爱子,似有千言万语,又因着种种因素而不得提及,忍住了端详步音楼是否添彩的冲动,转头看向虞扶尘。

“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帝君了?”

“难道步真人也愿对我俯首称臣?那我可就笑纳了。”

虞扶尘嬉皮笑脸回敬一句,纵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步念安也哑口无言。

“你特意约见,只是为捉弄道虚?”

“当然不是,大老远赶来,我其实就想问一句,步真人可愿助我?”

在看不见的暗处,步念安眯眼一笑,“哦?如何助你。”

“明面上说是助我,实则却是帮了步真人您自己,我觉着说想救西君的话,您一定不会有异议。”

这话听得步音楼后颈一冷,心道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家老爹跟白师叔斗了几十年,天天盼着他死,就差亲自捅人一刀了,好不容易扳倒死对头,哪有再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

步念安的神情被掩藏在兜帽下看不清晰,但明显有所犹豫。

以步音楼对自个儿老爹的了解,换作从前他定是想也不想的拒绝,可看现在这打不定主意的温吞德行,莫非不见的这些日子老爹性情大变,终于想跟白师叔和好了??

这厢步音楼稀奇古怪的念头一个个冒了出来,虞扶尘却显成竹在胸。

他穿着一身暗金色皇袍,两手负在身后缓缓踱着步子,还真有几分强势的压迫感。

“步真人是不会拒绝这个请求的,对吧?”

“何时。”

“越快越好。西君被巫山渡折磨的不成人形,除我之外,墨千临也急于救人,步真人卖了我这个人情便是与天刀门交好,有了这份助力,相信更便于步真人接下来行事。”

步念安再次沉默,虞扶尘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笑的有些得意。

“步真人不必顾虑太多,救人这事我比凌雪宫更擅长,来见步真人只是想求一点小小的帮助,比如……”

他靠近了些,就站在距步念安咫尺之处,压低了声音。

“比如,克制西君心疾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要开始加快进程了,离白清寒和墨千临的支线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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