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扶尘赌了一把,万幸没有选错。
他认定步念安与白清寒明争暗斗多年,老狐狸对后者的心疾不可能一无所知,若他背后真有势力在操纵,甚至有可能白清寒的病症是他们一手造成。
且不论道虚与巫山渡的合作是否真心,白清寒被孤澜老人控制始终是打了凌雪宫的脸,不论关起门来斗的多厉害,在外人眼里凌雪宫总还是一家人,白清寒落难却迟迟无人解救,这事传扬出去要步念安如何做人?
从他自己的立场虽是不愿白清寒回到凌雪宫争-权夺-势,可后者流落在外总不是那么回事,他与巫山渡有着表面合作的关系,实在不好出手,若有人愿帮他一把,试问谁人不想坐享其成?
在白清寒与巫山渡二者带来的利益之间,步念安深思熟虑选择了前者,而拿到解药的虞扶尘在回到雪霭城后,就开始部署营救白清寒的计划。
他握着步念安交来的瓷瓶,摇晃着其中一颗药丸,碰壁叮当作响,可见老狐狸也留了心眼,没打算根治白清寒,逼得他最后不得不把人送还凌雪宫。
他坐在避人的角落里把玩着通体漆黑的瓷瓶,不由想起玄难要是还活着,自己还能多个人商议对策。越是想,就越是难过,从前在佛宗时的过往也一点点冲进脑海,让他在那人死后第一次有了想放下一切尊严大哭一场的冲动。
……但是不行,如今群龙无首,他要是显出弱势,雪霭城将怎么坚持下去?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为了这场战役,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见他从回来后就独自一人躲在角落,步音楼到他身边递了他一小盅酒,虞扶尘接过,谢了他的好意,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是微之特意调的,几味药材有宁神的功效,你也好些日子没好好歇歇了,该适当放松一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顺便报个喜,国相已经醒来了。”
他嘴上说着是明斯年,其实还是风长欢托人做了这事,那人担忧自己,又理解他此刻不愿见人的心情,给了他足够的人理解与体贴。
虞扶尘笑笑,而后盯着空酒杯出神。
“接下来的事,还是不告诉他为好。”
“你不愿让风前辈帮忙吗?雪霭城损兵折将,有风前辈助阵会更加稳妥。”
“这事不能让他来,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与西君是故交,此前在巫山渡时见到西君就有些冲动,我怕他会犯傻。”
“你有这样的担忧我能理解,白师叔是凌雪宫的人,我身为晚辈知他落难不能视而不见,你愿帮白师叔,就是帮了我,帮了凌雪宫,于情于理,我都该谢你。”
说着步音楼就起了身,虞扶尘赶紧把人拉回来,以免他给自己行些受不起的大礼。
“别扯这些虚的,我定在今晚营救西君,但愿不生变故。”
“如此紧迫?”
“是没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但对巫山渡而言也是措手不及,就目前的状态也许胜率更大,此举更是为保密,切记不可宣扬,尤其是对墨千临。”
“天刀门?这又是何意?”
“墨千临对西君一往情……”
恍然想起步音楼对这事一无所知,虞扶尘赶紧拐了个弯。
“……情深意重,得知我们救人必会出手帮忙,进而造成天刀门与巫山渡决裂的局面。修界暗潮汹涌,尚未明朗各方立场前,还是不要让他轻举妄动。”
这话说服步音楼的同时也让他暗自生疑,毕竟虞扶尘的演技太差,很难不让人遐想墨千临与白清寒之间是否有着不好提及的风花雪月。
让步音楼尽早忘了这茬,虞扶尘对他伸出三根手指。
“今日的行动,须得三人参加。”
“你,我,还有?”
“微之。”
步音楼当场黑了脸,一口回绝,“不成!他只是个医修,不能让他冒险!”
“正因为他是医修,才需亲自去确认西君的情况,除他之外我不信任何人。你且放心,定不会让他有三长两短,况且他的实力,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不愿明斯年涉险只是出于私心,步音楼知道,若明斯年知道此事定会主动请缨前去救人,医者仁心,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思索片刻,步音楼叹着气点点头,便去寻明斯年说明此事。
虞扶尘看他走远,继续把玩装药的瓷瓶,摩挲着上面阴刻的纹路,听着那令他愈加心乱的声响,无奈停手。
“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想勉强你们一对快活鸳鸳呢……”
当晚,托明斯年从苏醒不久的顾轻舟口中问出白清寒下落后,三人便出发去往天虞山。
明斯年还有些不解:“为何不深问巫山渡的兵力部署,我们贸然前去也许会落入陷阱。”
“问了也是白问,巫山渡尽是善于隐藏自己的刺客,谁又能保证当时国相看到的是全部兵力?比起这个,更让我生疑的是巫山渡对待西君的方式。”
“这有什么问题吗?”
到了天虞山脚,虞扶尘拉着明斯年躲到隐蔽的角落,与步音楼对过眼神,后者便踏云飞远,先行去查探情况。
虞扶尘将瓷瓶中的药丸交在明斯年手中,不紧不慢的解释,“若西君真被他们控制,毫无还手之力,孤澜老人有什么必要将他锁在铁笼中呢?此举说明他们对西君还是有忌惮,只是……”
“只是?”
“只是我们现在不明状况,怕是情况比我想的更复杂。”
交谈间,侦查地形的步音楼已经赶回。
他身后有几个暗影乱窜,应是他在地网的属下,借助从前的势力,为他行事免去不少麻烦。
“国相没有提起云楼主也在此,有他手下那个哑巴东瀛修士在,我觉着这次行动未必能成功。”
云无欲与宗介的出现的确意外,但结合先前在巫山渡时的经历,虞扶尘倒觉着二人未必是他的阻力。
“可查到了西君身在何处?”
“国相口中的铁笼有三个,都蒙着黑布,看不见装了什么,为免打草惊蛇,我没有冒险查探,只是找起来会费事许多。”
“三个?”
虞扶尘皱着眉头,摸不清孤澜又在玩什么套路。
明斯年疑惑道:“难道巫山渡已经猜到我们会来救人,甚至是刻意放走国相透露错误的情报给我们?”
因他这话想到疑点,虞扶尘追问步音楼:“天虞山可有什么其他疑点?!”
“疑点……哦对了,祭坛的烽火被点燃了,他们这举动,该是要祭天。”
每年天乡羽民都会到天虞山顶祭祀七日,以谢九重天帝尊对凡民的眷顾与恩典,今年因帝尊之怒与皇室的逆-反之心而耽搁,谁料巫山渡会趁虚而入?
虞扶尘心中不安瞬间放大,他想不通当年天虞山一战令九州元气大伤,对任何门派而言此处都是不愿再踏入的不祥之地,偏生孤澜老人反其道而行之。
莫非……
“糟了!速去救人!!”
来不及解释,虞扶尘已腾空跃起朝山顶奔去,明斯年轻功不如二人,便由步音楼带他登高,一路将他推向高处。
为防地网被拖下水,步音楼鸣声尖哨示意众位同僚及时撤退,同时又对虞扶尘比了手势。
后者行事有度,并不急于莽撞救人,躲在暗处观察周遭动向,见孤澜老人掀开厚帘走出帐篷,立刻摆手让远处的二人停步。
“可准备妥当了?”
“就快了,老者何必着急。”
是云无欲的声音。
“顾轻舟逃脱已久,难保他不会留得命在,万一被人察觉,我的计划就要落空,你听雨楼可负得起责任?”
我?
这个称呼让虞扶尘起疑,以往这人不都是自称老朽的?
“担不起担不起,在下哪敢耽搁老者的大事。不过还是要多嘴提醒一句,这样做了势必引起众怒,恐怕巫山渡将被孤立,甚至亲信也将弃你而去。”
“只要能得帝尊垂怜,哪怕要灭尽世人,我也不会犹豫,何况只是牺牲一个白清寒。”
虞扶尘听了这话捏的两手骨节作响,恨的咬牙切齿。
孤澜老人走到祭坛边,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双手合十在面前,手中还握着串念珠。
他命人将昏睡不醒的白清寒安置在祭坛上,低声念着咒语,割破手腕以鲜血解去封印祭坛的法咒,一行行泛着金光的字迹浮现,虞扶尘惊然发现那与自己身上时隐时现的纹刻非常相似。
因咒法效用减退,束缚在孤澜老人身上的易容术也随之溃散,褪去一身鹤发鸡皮的皮囊,现于人前的竟是个身姿挺拔,唇红齿白的年轻男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握住鸾刀的虞扶尘乱了阵脚,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出手,无助的看向暗处待命的二人,可步音楼与明斯年也是怔然。
“云楼主,一个慕夕月可不够我恢复全部功力,做了这么久老头子,该是我返老还童的时候了。”
云无欲一早就注意到几个蠢蠢欲动的人影,可他没有声张,暗地里背过手去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顺便白了面前这位一眼。
“男女通吃?老者真是好胃口。”
“莫唤老者了,我会生气。”
那人灿烂一笑,修长如鬼爪的手抚着人事不省的白清寒。
“听说白清寒天生有着异于常人的能为,是世间罕见的疗愈之体,你说我在这祭坛上夺舍了他,可否恢复从前的功力?”
“能否恢复我是不知,我只知,你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可惜云无欲信心满满示意众人一拥而上拿下这个不人不鬼的老东西,虞扶尘却因失神而愣在原处,孤澜莫名其妙回头瞪了他一眼,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你再说一遍?”
搞不清状况的云无欲也有些懵,难不成这几个不是来救人的?
心中揣着疑惑,又不好与孤澜正面对峙,他退后一步,朝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在转移话题。
“说起来,您是为何对白清寒如此执着的呢?”
孤澜回过头来,身上不着寸缕,分明是副好景,可虞扶尘只觉恶心。
“当年他率道玄一脉针对巫山渡,认定巫山渡是毒瘤,欲除之后快,我还当是他以这为借口接近我,哪知机缘巧合,发现他这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一怒之下便毒杀了他。多年之后,想起这事又有些后悔,总想着尝尝他的味道。既然他没死,可不就是老天给的机会?”
孤澜跨上祭坛压住白清寒,尖长的指甲从他脸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扯开白清寒的衣领,在那无暇的身子上掐了一处又一处瘀紫,看昏睡中的那人眉头痛苦的拧在一起,又激发了施暴的兴趣。
“这种尤物,果然不该暴殄天物,霸占太可惜,须得让他痛苦欲绝,濒死时再夺舍他的能为,才……”
“说够了没?”
虞扶尘横刀一扫,当场劈去了用于掩身的破屋房顶,纵身跃到祭坛旁,扬手以刀背挥向孤澜。
毫无防备的孤澜正是灵力最薄弱的时候,后退勉强躲过一击,见虞扶尘没有再攻,而是将人事不省的白清寒扛到肩上,不安才稍稍减退。
“怎么,不守着你家那只老鬼,倒是对白清寒情有独钟了?”
“废话少说,滚远点,老子晕针!!”
半天才想到他说的是什么,暴露的孤澜显得有些气恼,又因灵力寡虚难以与之相抗,便朝云无欲吼道:“云楼主!你还在等什么!!”
云无欲慢悠悠捋着自己垂在额前的长发,一点也不着急,“孤澜老人,你委托听雨楼时可没有说连抢亲这种事都要代行。”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
“是啊,可又没说保护这个人,临时变卦,合约是要全盘作废的,孤澜老人,如意算盘打到我听雨楼头上,可就是您的不对了。”
不等虞扶尘出手,云无欲的长棍就从袖中滑了出来,抬手打在孤澜的下巴,随着一声骨节脱臼的脆响,孤澜倒地不起。
以为云无欲长久以来的妥协是为今日帮助自己,虞扶尘感激涕零,还想张口表明谢意,哪知云无欲反手又是一棍打在他头上,当场见红。
被打得有些懵,虞扶尘捂着才刚受伤的头,就听云无欲扔下一句:“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转头便走。
云无欲恨他无可厚非,可这事的确帮了他不假,该感激才是,虞扶尘克制着眩晕,拉住云无欲的肩膀,不及张口,又是一棍打在他手背,青痕立现。
“说了,滚。”
长棍收回袖中,云无欲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唤了一声宗介,隐藏在暗处的东瀛刺客立即现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云无欲一同离开是非之地。
再次牵扯听雨楼是始料未及的,可虞扶尘除意外更多的却是愧疚,他知道这次为帮他,云无欲已是押上听雨楼的声誉,或许将要因他放弃云无棱与他父亲苍天河留下的一切。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虞扶尘恍然觉着自己所见的并非云无欲假扮的楼主,而是云无棱本人。
他的一举一动,行事风格,处世态度都与那人相似至极,越是相像,就越是让人心疼。
明斯年走近时,正听虞扶尘低喃:“是我欠他的……”
他探了白清寒的脉相,又翻看那人充血的眼底,不似安慰的安慰了一句,“别想太多,也别自作多情,也许他不是来帮你的,只是碰巧与你目的相同,也想救出西君。”
不想透露太多心思泄露恢复记忆的事实,虞扶尘压抑心情,待明斯年确认白清寒只是被毒害后放下悬着的心,对虞扶尘点点头,便与步音楼先行将人带回雪霭城。
虞扶尘早在看不到天虞山附近有巫山渡门人时就已起疑,若说是被孤澜支走借以做祭祀这事,那么面前的人……
走到方才从老朽皮囊中蜕变而出的年轻男子身旁,看他被云无欲打晕后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能感受到他灵力十分微薄,难不成是蜕皮一样的举动耗费了他大部分精力?
虞扶尘俯身,十分嫌弃的伸出一根手指摆弄着那人的头,左右看了看,觉着比起伪装,这人更像是返老还童,虽说这种事在仙门并不少见,可能像他做的这么成功的人也不多。
他又去看了孤澜费尽心思准备的祭坛,没有后者灵力的加持,方才泛着金光的明文已经褪去,他抚着光滑的石板,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结合咒法,又有毒物助他控制白清寒,可见这事与月华氏和九阴岛脱不了干系,孤澜敢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舍去半生修为夺舍白清寒,可见他的盟友绝对不止道虚一家。
“莫非月华氏也到了天虞?”
人对不愿接受的现实总有逃避的心思,虞扶尘也不例外。
他摇头自我安慰着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糟糕,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解去白清寒身上的余毒,帮他早日恢复,而不是浪费在一个不足为惧的人身上。
这样想着便起了身,可在回头的一刻,他立即意识到形势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
距他仅三步开外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