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虞山与太阿的一战中,风长欢并未落败。
他甚至在威逼太阿性命之时,都没有取他剑心为己用的恶念。
由着玄难曾说的话根深蒂固,他潜意识里就把剑灵当作了活生生的人,不论剥夺剑心还是损毁他们的剑魂,都等同于杀了一个人,所以在举剑的一刻,他犹豫了。
玄难死后,苍氏铸剑师就等同于绝了后,由着不愿让苍氏为数不多的杰作再毁于一旦,他有了手下留情的仁慈。
即使这个人方才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夺他性命而来。
太阿的惨败激怒了旁观的帝天遥,应神剑灵的一再失败与背叛让他怒不可遏,当即抽出剑匣中另一把未现于人前的宝器,在风长欢动手前刺向了满眼溢着惊恐的太阿。
刀剑不过外物,失去也能再得到更完美的替代品。
连太阿都认定损失剑心后连灵力也散去大半的自己不配入帝尊的眼,认命的合上双眼接受了他应得的下场。
在他闭目的分秒之间,风长欢已经作出抉择,横身在前拦住帝天遥的伤人之剑。
即使看到他以命相护,帝天遥仍没有收手的意思,剑尖直入他的躯体,是想连他一同除去。
注视了全程的风择欢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弟弟,然而面对已起杀心的帝天遥,风长欢用颤抖的两手死死握住刺入身体的剑锋,紧咬牙关,忍着剧痛阻止了剑尖穿透他的身体后再伤及太阿。
“收手吧,帝尊……他、他已经,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忠诚于你的人了……”
相持须臾,帝天遥冷眼收剑,甩去温热的血迹,将剑敛于剑匣之中,全然不顾伤重的风长欢跌坐在地,捂着胸口流血不止的伤,呼吸渐微。
“杀你太容易了,孤皇还不想污了承影,它可是苍疏影口中唯一可与鸾凤刀剑相提并论的宝器。说起来你这剑主若是死了,藏于你体内的凤皇双剑会去到哪里呢?”
他手指一点,被高吊而起的风择欢摔落在地,被他掐着脖子被迫站起,按在了祭坛上扯开领口,露出遍布伤痕的身体。
“孤皇是要好好看看,你这身子究竟哪里能藏得下那么多蛇,你这贱-种,就不怕玩死自己?”
风择欢啐了一口,凭借他盲了多年的敏锐听力捕捉到那一丝细微的声响后,突然放声大笑。
看他得意忘形的德行,帝天遥起疑,猛然回眸,理应奄奄一息的风长欢与惊慌失措的太阿已经不见踪影。
帝天遥低骂一声推开风择欢,收了剑匣便朝那道剑光离去的方向追去。
太阿抱着风长欢化光而行,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就怕他死在自己怀里。
“法华君,别死啊,你千万别死啊……我还欠你一条命,不想再欠你第二条了……”
风长欢眯着眼,听了这话,勉为其难勾出一丝笑意,话音微弱,几不可闻。
“浪子回头,为时不晚……这就是、这就是白虹,想让你看清的真相啊……”
“我该怎么做?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雪霭城……守住最后的防线,守住他们……”
说完这话,他就晕了过去。
太阿拼尽全力想把风长欢带回雪霭城,可他的力量在帝天遥眼中简直不值一提,眼看帝尊紧随而上,太阿欲格挡在后,替风长欢承下足以致命的一击。
可帝天遥追随剑光而来的速度太过惊人,以至于他还没能推出风长欢,就受到足以震碎五脏六腑的强劲一掌,冲击间失力脱手,回身时还想抓住那人的衣角奋力一搏,奈何帝天遥又是一脚将他踩落高空。
受到重击的太阿深知自己的出现将为雪霭城带来麻烦,索性在坠落时化为剑形深刺入土,同时激发剑心剩余的灵力,垒起一道金光刺目的结界,隔绝了苦狱恶鬼。
与此同时帝天遥抱住人事不省的风长欢,掐着他的下巴,有了一尝滋味的冲动。
可看着那人苍白的病颜,眼前总会浮现出他幼时一口一个“义父”唤得亲切的幻影。
帝天遥心中生出一种对自己极度厌恶的罪恶感,可以他的高傲性子定然不会以愧疚这种奢侈的情感惩罚自己,便迁怒于对此一无所知的风长欢,冷脸收手,放他从高处坠落,全然不顾这样的结果将会是他粉身碎骨。
“人总是要死的,与其看你寿终正寝,还不如亲手毁了自己的杰作。”
帝天遥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居高临下望向满眼惊慌抱起风长欢,焦急呼唤的虞扶尘,踏云落入污秽的尘寰之间,扬手一挥,斩杀了结界外张牙舞爪的恶鬼与凶兽。
“长欢!长欢!醒醒好不好,不闹了好不好……”
风长欢本是因失血而昏厥,在猛烈的撞击下反而苏醒,将两眼睁开一条缝隙,话还没说出口,血先涌了出来。
“长欢!!”
见了这幕,明斯年推开防在身前的各派修士,冲到二人身边,探过那人的脉相后对虞扶尘点点头。
“不打紧,没有伤到要害,我可以为他止血止痛。”
在此之前,明斯年从未用过止痛的妙法,若不是因为情况危急,没有静养的条件,随时可能崩塌的结界外还有伺机而动的恶鬼,他断不会出此下策。
“为我争取时间。”
虞扶尘点点头,将风长欢交给明斯年,提刀站起,缓缓走向迎风而立的帝天遥。
可他还没有走到那人面前,从角落里突然窜出个人影扑倒在帝天遥脚下,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了血痕,细看才发现正是片刻前傲立战场中的孤澜。
形单影只的他牺牲了所有亲信作为垫背,到头来也没能躲过恶兽攻击,被啃食掉一只手臂的他十分落魄,浑身颤抖着以仅剩的一只手抓住了帝天遥的衣角,俯首帖耳,乞求着帝尊垂怜。
可笑的是,正如不久前他对待结发妻子时的狠心,此刻帝天遥的眼中也写满厌恶与鄙夷,以极度不耐而嫌弃的神情看着脚下喋喋不休说着丰功伟绩邀功请赏的孤澜。
“帝尊,帝尊!是我,孤澜啊……您一定还记得我,奉命在那小子体内种下忘情蛊的人是我,为您诛灭孤屿屿民与姑射天女的人是我,就连刚刚打破结界把苦狱恶鬼放入凡界的人,也是我啊……”
“似乎有点印象。”
见事情有了转机,孤澜一把抱住帝天遥的腿,把头磕的砰砰作响。
“帝尊,当年在天虞山杀了万人嫁祸于行止的人是我,之后在扬州城行杀戮之事,让凌雪宫那个贱-婢强行孕育灵胎的人也是我,还有还有,雪霭城的怀阴之体也是我一一找来的……我冒险至此却被苦狱恶鬼所伤,您不会弃我不顾的对吧,您一定不会弃我不顾的对吧……”
因着他的不打自招,从前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一一浮出水面,莫说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寻常人听了他的话也是毛骨悚然。
“所以……扬州城醉月楼的惨案,根本是巫山渡残杀了三十六陂的弟子,而嫁祸给他们师徒的吗?”
“凌雪宫的陈师妹竟是被强迫着将灵胎孕于体内……刘师兄,真的已经死了吗?”
“雪霭城惨死的十七位怀阴之体也是被巫山渡所害,怪不得,若非孟婆这九阴岛的败类,怎可能会流出如此害人的毒蛊……”
想到至今仍在城中昏睡,不知还能否苏醒的岛主,九阴岛门人渐渐压抑不住哭声。
而震撼了在场诸位掌门人的却是当年天虞山一战的真相,在孤澜承认那些逼的九州不得不出手围杀妖人的罪行皆是巫山渡所为后,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靠着虞扶尘支撑身子平衡的风长欢。
“当年九州治下的城池遭人破坏,凡民被杀,门人被害,以至于人间血流成河……我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但天虞山一战后却被墨言箴发现端倪,不得已出手才杀了他。这事未先禀报帝尊,擅自作主,该罚!可帝尊……恳求帝尊看在我苦心经营多年,都是为了九重天千秋万代的份儿上,救救我吧……帝尊,求您救救我吧……”
骇人的事实令人难以置信,连江沉沙都咬着牙连连摇头,再看诸位长者的神情,或是受到震惊后的呆滞,或是因曾犯下的恶行感到痛心,逃避着不忍去看风长欢的神情。
唯有墨千临嗓音沙哑的开了口,“十余年前,家父与各州群起,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事到如今,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风长欢有种洗清恶名的快感,心头沉重一扫而空,靠在虞扶尘肩头,轻声道:“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为了证明你我不是魔物,我等了太久太久……”
墨千临走到二人身前,一掀衣袍,竟是跪在他们面前。
“十年前我年纪尚轻,没能参战,不明真相。如今得知这一切,深知是先父亏欠你们,父债子偿,该是我替父亲赎罪!”
此言一出,天刀门人随他一同跪下,而后是步念安,凌雪宫,月华氏……
唯有柳长亭与昆仑门人立于其间,尽显违和。
九梦君平静而淡然,“诛杀二人的不是我柳长亭,更不是昆仑。仙境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事实上,昆仑的确没有加害过他们,这一点在凌霄塔下休养十年之久的风长欢再清楚不过。
“诸位快快请起,被恶人蒙蔽双眼,本不是你们的错,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危难之际,该是同心抗敌。过往之事已成云烟,不谈也罢……”
风长欢拖着伤体,在虞扶尘的搀扶下亲自拉起墨千临,看向帝天遥的眼神中终于少了一直躲避的三分怯意。
而虞扶尘则是将他交由明斯年照料,看到太阿筑成的结界因抵挡不住苦狱恶鬼的进攻而现出裂痕,立刻指挥众人进城避难,而后提刀走向帝天遥。
“且慢,在动手以前,还有一事要做不是吗?”
不待他发出战令,帝天遥微微合眼,流星剑从应神剑匣中脱身而出,化为人形,单膝跪在他面前。
“就成全他们惩恶锄奸的理想吧。”
流星起身,拖着赖在帝天遥脚下不肯挪动的孤澜走到一旁,不顾那奸佞小人的苦苦哀求,举刀斩下,一击毙命。
至死,孤澜都瞪着他惊恐的双眼,好似想不通因何而死,为何会成为弃子。
流星手中提着他还在滴血的头颅,丢到结界之外,任凭饿红眼的恶鬼吞食他的□□,而后回到帝天遥身边,擦去了那人靴尖上的污秽血痕。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还轮不着孤皇亲自动手,流星,就看你了。”
流星应声走到虞扶尘身前,与之针锋相对,而帝天遥则是缓步走到风长欢身边,猝不及防一掌击退明斯年,从他手中夺过风长欢,抱在身前,扼住了他的脖子。
“没什么奖惩措施实在无趣,就由孤皇来制定规则吧。你与流星相斗,赢了,便给你们一同战胜孤皇的机会,输了……就让他先一步下黄泉帮你探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