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帝天遥与虞扶尘的交战静止,空中云层不再飘动,守在结界边缘的人们或是呐喊,或是悲泣,众生百态都停在这一刻,就连狂拂已久的乱风也不再呼啸,世界如死般寂静。
风长欢茫然的立于其间,他抚着不再作痛的伤口,挺直了因痛楚而弯下的身子,看着沾满血污的两手,用化作白骨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停在了这一刻。
这到底是……
“一天云破碎,两树玉扶疏。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狐。”
岑寂之中,红衣金发之人踏着飞花而来,梅萧之声涉人心,疏寒之影动人魄。
应有骨自雪霭城中缓缓飘来,赤脚落在风长欢面前,散发着柔和红光的两眼平静的注视着他。
“孤,来赴你的赌局了。”
“是该说你来的太早,还是来的太晚呢?”
“不早不晚,恰到好处。你也许还不知他曾到庙中求孤帮忙,却被孤婉拒一事。”
“你拒绝了他?为何?”
“并非违背与你的约定,在看到裂天惨状时,孤便知道即使献出神为予他,对大局也没有任何帮助,能帮他的人只有一个。”
他的意味非常明显,既然强行扭转时空停止了时间,独独留下风长欢一人,他口中所说的人是谁,想来也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应有骨拉起风长欢的手,覆以花瓣为他暂时生出一层保护骨骼的皮肉,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孤就要毁约了,这很对不起你家那只狼崽子,但为了天下苍生,孤不得不如此。”
他将从前对虞扶尘所说的神祇之谈原封不动讲与风长欢,在得知自己弃神的身份后,那人反而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早知靠我一人就能缓解这些危机,他就不必吃那么多苦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应有骨有些犹豫,他摇摇头,知道自己劝了,结局就会陷入不可逆转的僵局,也就白费了他来此一遭,耗费精力与寿命停止时间的心意。
但要是不说,错过最后的机会,他一定会后悔。
“孤还以为,连他都学会了不离不弃,精明如你一定会放下自私。到头来,故事还是要这样结束吗?”
“他怨我,恨我都好,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为了他能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
应有骨不知应悲应喜,按说如他所愿,三界得以平静,苍生得以生存,该是开心才对。可如愿以偿的他却似丢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沉重的心未得半分解脱。
“真的决定了吗?”
“再问下去,我可要动摇了。”
风长欢打趣道,他望着激战中腾空而起,满眼不屈的虞扶尘,心中巨石已然落定。
应有骨摇摇头,满是无奈。
“你的神为远超于孤,也正是他所稀缺的,只有你为他献身,他才能调和体内的阴阳两极,做到占有苦狱之力的同时而不丧失他身为人所拥有的一切,否则被苦狱恶鬼同化的他将会成为鬼域的恶灵。”
“我与他性相相符,这就是我的血能够喂养他长大,还能为他缓解暴虐灵流的原因吗?”
“是,又不是。他本是灵胎,对凡人而言就是个异类。而神祇超然物外,脱离了尘世的桎梏,不再受天道限制,也是种微妙的存在,所以你是他的良药并不意外。”
“要怎样才能让我的力量与他融合到一起?”
“很简单,只要你……舍弃自己,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他。”
指着风长欢的胸口,应有骨该是与他细细说明,可说出那样残忍的话,他实在不忍。
与此同时,因时间停滞而被迫静止的景物有了碎裂的迹象,应有骨的法术只能坚持至此,再多的还是需要风长欢自己去领悟。
时间再次转动的一刻,难得站起身来的风长欢猝然感到身体沉重的难以站立,随之而来的剧痛令他眼前发黑,踉跄着险些栽倒。
对他而言是半刻,于其他人来说仅仅是眨眼一瞬。
奋战中的虞扶尘吃了一击,抽身后退缓和因承受强力而微微颤抖的两手。
帝天遥一剑当空斩下,逼得他不得不将碎冰枪横挡在身前,这一击震得他两手虎口都撕裂开来,粘腻的鲜血沾满掌心,□□险些脱手。
被击退的虞扶尘胸中血气翻涌,身体沉重到麻木,还未站起又吐出一口血,他盯着地上那滩血痕,反应已经迟缓,连被风长欢抓住手,都愣愣缓了许久才做出回应。
“长欢……”
他沙哑的嗓音让人心疼,满面血痕让人难过。
“够了,你已经很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风长欢抱住虞扶尘,两人相对着跪在地上,皆是一身血污,尽显狼狈。
“长欢,我已经用尽全力了,我……我真的,真的……”
“不必解释,我都懂。只是有一件事,我得对你说声抱歉。”
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令人不安的情绪,虞扶尘立刻握紧他的手,连连摇头。
“不,别说抱歉,求你,别做会让我恨你的事……”
那人揉着他的头,一如从前那般,满是温柔,给人一种温存的错觉,做的却是让他痛不欲生的残酷之事。
“你吻我一下,好不好。”
“只要你不离开,千次万次,一辈子我都会吻你,长欢……”
这时的虞扶尘是在哀求,话中带着哭腔,紧紧抱着那人,生怕他从眼前消失,再也找不见了。
可在步步紧逼的帝天遥眼中,二人的依偎不过是灼目的攻击,令他满是不悦,心中愤恨交加。
他执剑直指风长欢,冷眼盯着反常平静的那人,忍不住冷笑。
“事到如今,已无余力的你们还能逃到哪儿去?既然孤皇曾诅咒你三生惨死,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帝尊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看我死?”
“错了,不是你,是你们。”
帝天遥鬼瞳中诡光足以慑人,可就在他即将挥剑斩向风长欢时,一条蛇骨突然缠上他的手腕,牵制了他的行动,是紧随他们而来的风择欢为风长欢拖延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他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风长欢勾起右手,竟是趁人不备刺进虞扶尘的胸膛。
“长……”
因剧痛而难以发声的虞扶尘没有逃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揽住风长欢的双肩,将那人抱在怀里。
“长欢……你的手,在抖,别、别怕……”
登时风长欢泪流满面,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搂住那人,低声哀求。
“信我,行止,你信我好不好……”
“我信……一直、一直相信……”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几近昏厥的虞扶尘艰难的睁开眼,见那人的身子逐渐变得虚幻而透明,很快明白了一切。
他一把抓住那人,就像追逐着散在风中的飘絮,越是刻意触碰,就越是抓不住那飞花留下的痕迹,到最后一无所得,只落得一身狼狈。
他满眼惊恐握紧了那人刺在自己胸前的手腕,不住摇头,却说不出只字。
他明白的……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长欢,长欢……”
风长欢惨然一笑,他的身体升起许多耀眼的光点,有如漆夜中的漫天星辰,又如昔时下的万家灯火,柔美而耀眼,转瞬即逝。
他抱紧了虞扶尘悄声说了什么,后者该是想哭,该是想不顾一切的号啕大哭,可眼中干涩,喉间嘶哑,没有一丝实感。
明明已经抓紧了那人的身体,可渐渐的,紧握的掌中只剩下一把晶尘,抓得越紧,流的就越快。
风长欢就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散作的晶尘被狂风一吹,再觅不得踪迹,好似从一开始,就只是场幻梦。
唯有他留在耳畔的那句话回响不止,他说:“多年已去,我想极了扬州城中的桂花糖藕,等我回来,一定要请我吃啊……”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你又……又丢下了我一个人……”
抚着胸口,本是要感受内心的悸动,意外发现方才被他刺出的伤口已经奇迹般愈合。
利刃划过肌肤,伤口鲜血淋漓,随着时间流逝会结痂,会愈合,到最后连最初的疼也忘了,可心伤呢?
刻骨铭心的痛,又岂是靠时间能磨平的……
虞扶尘身上所有的伤痛,都在风长欢将灵力融入他身体的一刻消散,甚至连渐渐虚弱的心跳也被鼓动,就在他胸中叫嚣着被抽离至爱的痛。
他还保持着抱住那人的动作,许久,垂下手来茫然的望着漆黑一片的长空,与守在结界内那些人们脸上的悲痛与无奈。
“他还在的时候,一个个巴不得他尽早死了。如今他不在了又是这样的表情,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想他活,还是想他死。”
垂在的地上的手触碰到了仍寒意逼人的□□,虞扶尘缓缓回过头,握紧了那沉重的灵武,站起身来,每一步走的缓慢而艰难,失魂落魄的走向帝天遥。
“他很傻,是不是很傻啊,何苦为人做到这种地步呢?换做是我遭遇他所经历的一切,定会像你一样想要毁灭所有曾陷我于不义的人,这是不是说明我与你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人啊?”
他眼中毫无光彩,说话时就好像丢了魂,想哭却哭不出。
虽然不承认有父子情义,但帝天遥看着这样的他还是心软了。
抑或是在看到愿为他舍己献身的风长欢时为之所动。
“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你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吗?”
虞扶尘抬眼,在他低头垂眸时,鬼瞳中深不见底的黑暗已经蔓延到整颗眼球,而因为风长欢融入他的身体,另一只眼也显出了熟悉的血色。
他周身漫出微弱的金光,逐渐变得刺目,渐渐浮现出刻入肌骨的铭文。
这个时候意识到危机已经晚了,哪怕帝天遥抽身想退,也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有金光散出,可这并没有影响虞扶尘掌控苦狱,乃至是九幽之力。
那若隐若现的黑雾就有如缠身的蛛丝,攀上帝天遥就紧缚住他的身体,绕住他的两手,强行让他丢弃了墨阳剑,而后被莫名的强力吊起。
九重天帝尊从未如此落魄,被一群他所藐视的蝼蚁注视着此刻不堪入目的窘态,可他越是想挣脱,那黑雾缠的就越紧,几乎要勒碎他的骨头,让他无法呼吸。
虞扶尘缓缓抬起头来,见了他骇人的双眼,帝天遥也感到心惊。
由着九幽之力的介入,他本能的感到惶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纠缠着他的黑雾却不合时宜的探出一根化作蛇形的长物,钻进他衣袍之下,令他发出一声屈辱的惊呼。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举动,绝非虞扶尘所为。
清楚这一点的帝天遥克制着身体本能的恐惧,压低声音,不住哀求。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说与谁人听。
而今的虞扶尘满心已被悲痛充斥,抬起碎冰枪,映在城墙上的巨大阴影也随他一同举起镰刀。
他注视着帝天遥卑微到几乎哭出来的神情,却是没有怜惜,一□□出,正中对方心口。
与此同时,阴影也挥起夺命的镰刀,一齐斩下,连一瞬挣扎都没有,帝天遥陷入沉寂,不甘的合起两眼,周身华光退去,当束缚着他的黑雾散去后,便自高处坠落在地。
在帝天遥呼吸停滞的一刻,遮挡在空中的乌云倏然退去,炙热而灼目的烈光遍洒大地,终于为这片土地带来久违的生机。
黑云退却,天光乍现,代表着九重天统治的终结,与人们自由的来临。
雪霭城中的人们欢呼雀跃着,因着战役大捷而兴奋的嘶喊,走出城门,感受着暖光最真切的实感。
他们只看到胜利的战果,被喜悦冲昏头脑,却没想到为了这一线光明,藏身暗处的人付出了多少。
虞扶尘跪倒在地,望着那足以刺瞎双眼的炽光,无措的呢喃着。
“你说要与我同看照亮死夜的第一场日出,如今阴云散尽,我就站在阳光普照之处,而你……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要再提醒一下,是HE结局!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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