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了许多年,不论朝堂还是后宫,有岁尘月的帮衬,明宫商的人生可说一路平坦,没吃什么苦头便从奸人佞臣中夺来了他们曾掌有的权势与财富,将这笔不义之财用在了救济贫苦百姓的正事上,只留下一小部分挥霍。
其实这样的行为也是铤而走险,打破官员结党营私的局面,说好听了是为北冥的江山社稷着想,可这话要是从有心人口里出来,可就变成了太子是在排除异己,是为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实力,日后夺-权妄想一步登天。
不想他在这种小事上绊了跟头,岁尘月总要提醒他小心行事,最引人非议的就是钱款的去向。
他去太子寝宫兴师问罪时,明宫商迎头就先来了一句:“千岁,能不能给父皇说说,让我搬到城外的府邸去住啊?我觉着再在宫里待下去,我的计划就要曝光了啊。”
岁尘月冷笑一声,“行啊,小崽子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了。成,想让我帮忙不是问题,但你得说明白前因后果,否则……”
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明宫商不由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着:“这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我怎么搞不懂啊……”
万不得已,明宫商只得交代了他建立了一支精锐部队这事。
“是为对抗九重天,我不想坐以待毙,所以……”
“胡闹!!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你想害死你的双亲吗!”
想到先皇连子嗣也被诛连之事,岁尘月竭力掩饰不安,拂袖而去,气的浑身都在颤抖,一直气冲冲走到宫门前,才靠在宫墙,平复心绪。
反应是大了些……可不这样做的话,那人又怎么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呢?
追上来的明宫商拉住岁尘月的手,感受到他十指冰冷,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忙凑到面前来问他:“千岁,你这是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总之不准胡闹!放弃你异想天开的想法,给我滚的远远的!”
他只是想让明宫商别在这个时候烦他,没想到那人竟把这当作了离开的借口,当天就派人搬去了京都的府邸。
一连几日都没见岁尘月上门骂人,也没听父皇斥他胡闹,只有父亲派人来关心他的现状,嘘寒问暖,生怕他缺了什么,吃不饱穿不暖。
觉着有些奇怪,明宫商遣人去宫里打探消息,一问才知岁尘月竟被他气的一病不起,好几天都没下来床了,国事政务全堆积在九重阙阁,难怪父皇抽不出空来骂他。
深知自己闯了大祸,明宫商赶紧进宫给人请罪,可到了那人寝宫门前,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己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可没有给太监下跪认错的道理。
可就这样不声不响,那人知道了也会生气吧。
思来想去,他没有让宫人通报,而是亲自端了汤药,送到病榻边。
岁尘月高烧不退已有数日,身子虚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明宫商便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吹凉了药汁,再送到他嘴边。
明宫商没什么经验,喂的太急,前一口还没咽下去,后一口就又喂进了嘴,呛的岁尘月连咳了好几声,有气无力的抱怨道:“你是谁宫里的太监,怎这般不会做事,想吃板子了吧……”
太子也有些委屈,“我不想吃板子,我已经尽力了。这药虽苦,可我是甜的啊,你就不能看在我亲自来道歉的份儿上赏个脸吗……”
看清了他的脸,岁尘月气的把枕头都丢了出去,推搡着要他离自己远点。
“别过来!你这不知轻重不知深浅的小崽子,不知道哪儿错了,就别回来见我!!”
“我知道错了,你别气了,都把自己气成这样了,何苦呢……我哪儿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气啊……”
早就听说九千岁舌头软,喝不得苦药,脾气本就不好,病中更加不好伺候,那些宫人果然没骗他。
明宫商摸出个苹果,用他不堪入目的刀法削着皮,好好的果子被他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半,不等岁尘月发火,他就把削好的果肉塞进了他嘴里。
“别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经你同意,我都不会胡闹了,所以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这话把岁尘月所有的气话都堵了回去,咬着香甜的苹果,冷哼一声。
“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早些日子风长欢在凌雪宫遭到修界围杀,死里逃生才留的命在,他与行止哥哥就躲在天虞山养伤,我……想收留他们。”
听他这话,岁尘月一时急火攻心,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腥甜涌入喉间,竟咳出血来。
明宫商吓得赶紧放下药碗替他拍着胸口,惊慌的喊着宫人去找御医前来,手忙脚乱没了主意。
“千岁,你怎会病成这样,早知如此就不说了,你千万别气病了自己啊。”
“小崽子……你可知收容了他们,就是把祸端引到了雪霭城,你想要万千百姓都因为你的鲁莽给他们陪葬吗!”
“你先别急,把气喘匀了再告诉你我的打算!”
难得岁尘月听了他的话,明宫商见那人咳喘有所平息,便扶着他躺回床上,小心翼翼道:“凡界与修界一向没什么来往,碍着玄机塔的威严,就算猜到他们藏身雪霭城,修界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所以你就想把祸水引到雪霭城来?”
“也许是冲动了些,可我只是想保护他们而已,行止哥哥是我的朋友,他的师尊,也是千岁的朋友不是吗?”
这样一说,岁尘月果然动了恻隐之心。
可他在明宫商打定主意前也是万般叮嘱,千万不可冲动,凡事都要与他先商议过才可以行事。
岁尘月病的如此厉害,就是再给明宫商十个胆子也不敢逆着他的意思,自是一口答应。
之后的事一切顺利,明宫商哄骗着虞扶尘带重伤的风长欢到雪霭城养伤,还以当年保守的秘密作为要挟,然而这个时候的虞扶尘早已不记得当年在雪霭城共处时发生的一切,只因他那声哥哥意识到两人关系不凡,生怕被风长欢知道什么,万般无奈才妥协。
那些日子里,岁尘月也没闲着,养好病便匆匆出面,急于去探望风长欢的伤势了。
众人不知的是,他卧病在床的日子里,顾轻舟暗中招揽许多幕僚,只为限制岁尘月的权力。
两人本就不和,怕明宫商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岁尘月只能隐忍各方压力,装作不知情。
有了风长欢与虞扶尘造访雪霭城,岁尘月也得了正当理由对朝事撒手不管,哪怕顾轻舟掀起狂风大浪也没有过问半句,好似过起了告老还乡后的逍遥日子。
他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明宫商飞蛾扑火似的接近虞扶尘,碰了一鼻子灰后委屈巴巴的回来,等过几天心情好了,又继续去给自己找不痛快,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不由怀疑:“情爱这事,真有那么让人向往吗?”
“有啊,千岁你不懂,能喜欢一个人是非常幸运的事,茫茫人海,万千不同的灵魂,偏偏只有那一个人让你看上眼了,你不感觉这种偶然很微妙吗?”
微不微妙他是不知道,岁尘月只知,看着这一刻明宫商脸上的笑容,他悸动了。
就连这具情-欲沉寂了多年的身子,似乎也在蠢蠢欲动……
茫茫人海,万千不同的灵魂,偏偏只有那一个人让你看上眼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想到明宫商的那一刻,岁尘月就知道糟糕了,他居然对一个不该动心的人动了情。
他开始刻意躲着明宫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也不出门见人,大白天都燃着一盏明灯,挑着灯芯自言自语。
“怎么可能呢,那个小崽子……跟我都不是一辈的人啊。”
小时候,童言无忌的明宫商曾说过岁尘月是他爷爷辈的人,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虽然他侍奉先皇时还是个无知少年,但要算他是先皇那个年代的人也没错。
相差十几岁的年龄,老夫少妻,少夫老妻,都没这个道理。
再者明宫商倾心于虞扶尘,甭管那小子对他有没有意,横刀夺爱这事就是下三滥,情理上也说不通。
退一万步讲,就算明宫商移情别恋了,自己这身子……终归是有短处的,哪怕甘为人下,到底还是有缺憾,他哪配啊。
消沉了许久,岁尘月都没能振作精神,要不是这个时候宫中传出消息,说国相惹了大乱子,指不定岁尘月还要在寝宫里关上多久。
这事非同小可,天子是亲自下的手谕,命人以长明家法重罚顾轻舟,就连明宫商也受到牵连,竟被打断了腿禁足宫中。
岁尘月伴君多年,了解长明氏的性子,没有贸然前去求情,而是深究了缘由,一查才知祸源竟是明宫商,算到底,顾轻舟才是被牵连的那个。
“皇上得知太子暗中组建精锐后大发雷霆,说他这是要谋-反,要是被玄机塔得知此事,上到皇族下到百姓全都要受牵连。太子一时不忿顶了嘴,皇上盛怒之下才命人重罚了太子,就连为太子求情的国相也受了罚。”
管束不言,教育不周,该罚没错,可真要算起责任,知而未报的岁尘月也得一同受罚。
他正打算去向长明氏说明此事缘由,就收到了明宫商暗中差人送来的字条,信中求他不要在父皇面前为自己说情,怕这事理不清头绪,到时更难收场。
岁尘月只是瞄了一眼,就把字条撕的粉碎。
“说这么多没用的,还不是怕我也受牵连?”
毫无悬念,岁尘月还是执意面见天子,讲明前因后果,摆清得失利弊,说服长明氏消了气,也让他意识到当前最重要的敌人在外而不在内。
“覆巢之下无完卵,修界跌宕,凡界必受波及,太子的担忧不无道理,提早准备对凡界而言还是有利的。”
“寡人不想关心九重天与修界之间的矛盾,只想保住凡界与雪霭城!”
“战火一旦燃起,迟早会烧到我们头上,吾皇,该作准备了。”
“你说这些无非是想包庇太子的罪行!千岁啊千岁,相处这些年,寡人怎会看不出你的心思?可你就算是为他,也要看清局势啊!”
岁尘月没有反驳,是因为他相信长明氏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他茫然无措,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那本就是事实。
转机出现在不久后,雪霭城中看似毫无关联的凡民接连遭到杀害,岁尘月三番五次前去验尸,都是不得结果,更抓不到凶手,以至于雪霭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明宫商也为此不眠不休,头发都快拔秃了去,就是想不出为何这些百姓会惨遭毒手,他们有的是教书先生,有的是纨绔子弟,还有街市小贩与守城的护卫,八杆子打不着的一群人,怎么就遇害了。
为查出凶手,他几乎排查了城中每一户人家,就连稍微有那么一点嫌疑的玄难都被他扣押在了牢里,偏偏在最无助的时候,惹出了蛊妖的乱子。
推测能在宫中行事的人定然身份不凡,加之那天刚好明宫商被顾轻舟打发回了太子府,这样一来,凶手是谁显而易见。
但岁尘月没有打草惊蛇,他担心揭穿顾轻舟的罪行会影响到明宫商,所以他只字未提,忍着心痛保守了这个秘密,哪怕是最无助时的悲泣,也藏在了旁人看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随先皇一手建立起的凡界京都付之一炬,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眼前化成废墟,而他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他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天子,更对不起对皇族忠心耿耿,从未生出过疑心的万千百姓。
“对不起,对不起……”
暴雨中被污泥染脏华服的岁尘月跪在残垣断壁之间,徒手挖出了滚烫废墟下已经断气的婴儿,抱在怀里,哀声恸哭。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是我没保护好雪霭城,对不起……”
灾难来临时,没有一个幸存者能逃避愧疚的折磨。
“对不起,可我真的尽力了……”
倾盆大雨下,一把纸伞遮蔽了他头顶的三寸天空,挡住了无情打在他身上的雨珠。
岁尘月抹着与雨水混在一处的泪痕,死死低着头,不肯让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
“走开啊你,不知人间疾苦的太子,非要……非要我赶人吗!”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可你的能力终归有限,救不了世间的万千生灵,所以……”
明宫商俯身蹲在他身旁,拉住了他烫的满是伤痕与鲜血的手,以一种真诚而沉稳的语气对他说:“所以,不要拒绝,让我帮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傻了,这条支线应该是7,我到底怎么数成了8……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