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人间……说的还真是轻松。
早在恶战之后,九幽之门就被封闭,且不提去到人间是否现实,就算备受争议的他能够如愿以偿回到人间,恐怕也难活着回来。
但御天印还是慎重考虑了他的话,也犹豫了许久,纠结要不要如他所愿。
那些日子为让他安心养伤,御天印甚至没有碰过帝天遥,夜间也仅仅是搂着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碰巧一晚他醒来看到身边无人,悄悄走出殿去,看到帝天遥正坐在店前的空地上,用狗尾草逗弄着一只黑不溜秋的猫儿。
他鲜少会亲近什么事物,御天印见了也觉着稀奇,便问:“这猫儿是从哪儿跑来的,九幽鲜少见到什么活物。”
“人间跑来的也说不定,小家伙不怕恶灵,许是能穿越你布下的结界。”
见小家伙不再怕人,帝天遥伸出一根手指凑在猫儿面前,让小家伙试探着闻了闻,逐渐放下戒心接近了他,敢被他抱在怀里,去蹭他的手了。
“从前有灵之物都不会接近我,因为我身上杀伐之气太盛,会让他们感到惊恐,小家伙是这些年来第一个靠近我的。”
“你不做恶事之后,血腥气淡了,自然会吸引它们。你本性不恶,它们也是感受得到的……”
低头看着黑猫儿,御天印突然想到一个法子,拉住帝天遥的手,对他道:“或许,不是全无可能。”
帝天遥的身体无法离开九幽,但他的魂魄却可出入人间。
若是元神出体以魂灵之态遭受袭击,精元被打散后就再无回来的可能,可是附在这只猫儿身上,或许……
那人疑惑的望着他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御天印却是起身把他扶起,牵着他回到殿内。
“你不是想回人间吗?我帮你。”
御天印以秘法抽离帝天遥的魂魄,使其暂居于黑猫体内,得以借黑猫的身体回到人间。
这样做其实是有风险的,若帝天遥真的恨他入骨,宁可永远保持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也不肯回到九幽,那这便是二人的诀别了。
御天印却没有做出挽留,或是说服他回到自己身边,没有多说什么便放他离开了。
帝天遥并不适应黑猫的身体,觉着四脚着地走路是畜-生的姿态,总想着靠两条后腿直立。
可这样就难以掌握平衡了,摔在地上好几次都没能起来。
他有些泄气,见御天印一脸好笑的望着自己,便知这男人心里一定是在嘲笑,不满的“喵”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蹿出门去。
他不知要从哪里穿越九幽结界,猫儿的身体却是轻车熟路带他跳到高处,在九幽最高的山巅蓄力一跃,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刺目的光。
他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敢去看周遭的景色,山清水秀,柳暗花明,这般美景是从前在九重天时也不曾见到的。
人间如此灿烂,而从前满怀戾气的他却是一味兴战,导致盛景被血色染的一片污秽,不复美态。
他垂头丧气的往前走着,忽然面前多出一个人来,吓得他停下脚步。
他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见是个模样生的好看的少年,由着从前那点还未磨灭的好色之心,很想多看一会儿。
可见少年朝他走来,他忍不住转身就跑,没想到少年竟追上来捏着他的后颈皮就把他拎了起来。
“这里怎么有只猫啊,是你们谁养的吗?”
少年一问这话,周围突然又冒出好几个脑袋,纷纷摇头,少年见状便弹了弹他的小鼻子。
“该不会又是舅舅假扮了来捉弄我的吧,黑毛红眼,和以前那只兔子还真像,快给我现出原形!!”
连弹了几下,疼的帝天遥两眼含泪,挣扎着乱挠乱咬,也没挣脱开少年的束缚。
“咦?没变,你不是舅舅,那可真是抱歉了。为了补偿,我给你捉鱼吃吧!”
少年把帝天遥抱在怀里,蹦蹦跳跳的走了,也不问猫儿是否乐意。
帝天遥倒在少年怀里,觉着他的相貌有些眼熟,想起他口中黑毛红眼的兔子,还唤舅舅……
他所知道喜欢化形为黑兔的人便只有择欢君一人,唤他舅舅的话,这个少年莫非是……
长天君与法华君的儿子,算起来,是自己的孙子……
这下帝天遥消停了,看少年兴冲冲把他带到河边要为他捕鱼,便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揣着两只前爪趴下,静望阳光下少年线条有致的身体。
改不了从前的老毛病,一见貌美少年他就会心动,却又怀着对世事的无尽感慨,暗自叹了口气。
“动物也会唉声叹气,还真是稀奇啊。”
身边突然蹦出只黑毛红眼的兔子,吓了他一跳,他忍着跑路的冲动,僵在原地盯着对方,假装自己是只真猫。
“你的命还真大,我以为被亏待的夜帝定要活剥了你的皮才能消气,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身份被拆穿,帝天遥垂下眼眸,发出一声失落的“喵……”
“看到那孩子了吗?那就是虞扶尘与风长欢的儿子,如今他们一个在昆仑沉眠,另一个在九幽生死不知,只留他一人在人间孤苦伶仃,想到这些,你有没有后悔?”
“也许吧……”
“好在现在的他不是孤身一人了,你见了那个陪伴他的人,也许就会改变主意了。”
说到这里,刚好出现一个黑衣青年,站在岸边提着浴巾,朝少年招手让他快些上来。
“现在可是初春,水上还有冰碴儿,风也硬得很,你抓的哪门子的鱼喂猫,快跟我回去!”
见了青年,帝天遥变了脸色,他认出这个人是……
“覆天之战后出现的失忆少年,身上满是伤痕,几乎濒死,是云无棱将他带到凌雪宫安置,才让他逐渐恢复了元气。没错,他就是你当初的爱剑,承影。”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只是给你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凡事都有两面性,坏事不见得没有好的影响,就如你这个人,做了不少让人痛恨的事,却还是有人接纳了你。帝天遥,如今你已不是帝尊,九重天也已不复存在,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该去的地方吧。”
说完这话,化形为黑兔的风择欢便蹦跳着跟在青年与少年身后,去讨要吃的了,只留帝天遥一人愣在原地,许久,起身晃了晃脑袋,甩去身上的灰尘。
“聒噪,我的事,无需旁人置喙。”
之后,帝天遥花费了几年的时间遍走神州,他徒步走的很慢,便会偷偷藏进凡□□送货物的马车,到了想去的地方再跳下车来。
有时车速很快,又在崎岖的山路,他总会伤了自己,然后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去到各州宗门,在沿途的百姓家门前可怜巴巴的叫着,等着有人赏他一口剩饭,或是为他医治身上的伤。
他起初由着倨傲的性子并不接受这些施舍,可在饥饿的煎熬下,还是败给了本能。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他的存在,有些顽劣的孩童时常会用石子驱赶他,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就只能躲在角落舔舐伤口,渐渐明白了自己曾对人造成的伤害远比这更加深重。
因为自己受到不公的待遇,就要将怨念加倍的强加于人,这样对那些无辜人而言又何尝公平?
现在意识到这点,却是太晚……
为了忏悔,为了赎罪,他每到一处宗门都会停留半月,每天叼一束鲜花放在山门前,表示他的悔意。
有时会与开门的弟子碰个正着,见花束是猫儿送的,弟子大多都会欣喜万分的抱住他,而他为了避免与人交集,总是灰溜溜的逃走了。
但逃避并不是每次都有效的,他也会被手快的弟子一把抓住,按在怀里不让他动弹,然后兴冲冲把他送到掌门面前。
在凌雪宫时就是如此,他被抱去见人时,墨千临正在取心尖血为白清寒引出体内蛊虫,好不容易完成这个过程,两人额上都布满汗珠,而见了猫儿的一刻,白清寒便什么都懂了。
“比起至死不知错在何处,这样对大家都好。”
七年,足足七年,他辗转于各州之间,见过了人间如今的胜景,也终于对曾经的恶行做出了真诚的忏悔。
流浪人间的这些年,他看过了昆仑的风雪,去到了东海的仙岛,见识了无相的庄严……
他落魄又狼狈,满身都沾着灰土,从一只小黑猫变成了小脏猫,还因为断腿留下残疾,每一步都走的万分艰难。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属于,也不该属于这个世界,他真正的容身之处,并不在这里。
可是那人,时隔多年还会接纳自己吗?
他不抱希望的回到最初他来到人间的地方,犹豫了很久,闭眼冲进结界,而后坠落在九幽最高的山巅。
他看到一个人影,就站在不远处朝他走来,抱起了脏兮兮的自己,丝毫不嫌弃他的模样,将他带回寝宫,抽离了他附在猫儿身上的精元,放回到原本身体里。
睁眼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御天印不变的容颜,与初遇时那种自信带着一丝狂妄的笑意,朝他张开两手,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回来了,就不枉我等了你这些年。”
“抱歉,这七年,让你久等了。”
“我等了何止七年,分明是一辈子。”
御天印抱住他失而复得的爱情,抚着那人的唇,吻了他的鼻尖。
他说:“哥哥,如今的九幽已经长满了彼岸花,可要同去看看我对你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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