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一身血衣的单薄少年极静地坐在药庐内的木榻之上。
林中有风拂来,斑驳的树影从天窗映下随着林风不时摇曳晃动,照在他苍白、平静至死寂的面上,恍惚,离尘。
他静静地坐着,不倚不靠,目光透过庐内木窗直直而没有焦距地凝在院外万千青竹之中飘零的残叶上。
血衣覆身,不时于风中轻曳,一如他肩背之上流墨般散乱垂落的长发,映于天光下,极轻极默地晕出层层琉璃清光,静谧,孤冷,没有一丝温意流连。
半掩于墨发之中,他双眼上过于纤长细密而轻卷往上的长睫在苍白无血的面上映下一层阴影,如雪天覆于松枝之上的轻霜薄雪,说不出的倨傲,也说不出的孤寒,却全部淹没在了他清如弦月淡淡雾蒙掩映的双眸之中,只剩了一身残落凄零。
眉峰如雪,薄雾轻烟,斜飞入鬓,远山无色。
绝美而孤凉凄清的一张脸上,红樱如血,妖娆难掩。
风无声轻拂,散开一阵凄零至极的美与傲。
药庐之外,人声狼声嘈杂,他恍若未闻,只是久久望着那一片青竹残叶,目中孤寒空冷,望疼了已逝离人。
绿衣少女轻轻推着女子行入含霜院,在饮竹居篱落门前止了步,蓝衣少女款步跟在一侧,一眼看见居内一隅凌然戒备着紫衣丫头的硕大白狼,不由露了几分惊叹。
圆亮幽绿的兽目大睁着,狼牙呲起,阵阵冷啸,那白狼一身雪白长绒清光耀目,直曳于地,流苏般美丽又清逸,粗壮的四爪抓蹭在药庐前的青石细土之间,一身威摄兽息,凛冽狂暴,比之兽中王者也有过之无不及。
“这狼委实非同一般。”蓝衣少女由衷赞叹道。
绿衣少女点了点头,继续将女子推入饮竹居,蓝衣少女正待跟上,抬首间流光轻晃,她无意中由药庐的木窗望去,一眼见得窗内的人,顿时全身一震,竟就蒙在了当场。
是此生从未见过的一抹容颜……
日光迷离,清辉难掩,清俊无瑕、绝美无俦的面容上比之绝色妖姬更要魅惑欺人的眉眼,一眼望来,心湖刹那凝滞,下一刻又不受控制地掀然而起,那怦然难扼的情怀,重重撞击在脑海心头,顷刻间让人痴醉,难醒,一世迷途……
分明是稚龄少年……他,怎可美的这般惊心动魄,令人难以置信?
“师妹。”绿衣少女回头唤了她一声,见得她惊直的目光,顺目望去,见着那人,下瞬便把眉一蹙,狠狠收回了视线。
“师父,这少年与白狼的伤皆已无碍,接下来可要命他们离开我归云谷?”
蓝衣少女闻言这才回了神,不由得看向椅中之人,恍然间竟有几分怅然若失。
白衣女子平静地望着前方,没有应话。
归……云……谷……
药庐之内,榻上之人几分恍惚地回转了目光,望向渐渐行来的人,蓦然间,白衣刺目。
“坏白狼!快让开!不要挡着我看美人!”那紫衣的丫头十分懊恼地与白狼周旋着,隐约间望见庐内的人,大眼惊艳流光,更加迫不及待。
“阿紫,不得无礼。”
她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清净淡漠,极为疏离。
小丫头扁了嘴,瞪了白狼数眼,慢慢腾腾地退到了绿衣少女一侧:“是……师父。”
白衣女子觉着气息,准确地望向了庐内之人,而后道:“南荣小公子,在下端木若华。”
庐内之人倏地一震,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蒙,他缓缓由榻上下来,望着她,慢慢走出了药庐。
绿衣少女见他竟下榻行来,不由一震。
那白狼听到声响,立即回去护到他身侧,似乎生怕他身子未好尽,碰伤了自己。
只是一身残落的少年目光孤远,始终视它如无物。
晨光中,墨发迎风而乱,万千青竹围绕的院落内,单薄而倨傲的少年一步步走向那出声的人,目光如雾,口中慢慢念道:“端……木……若……华……”
女子身侧,几个女孩儿都不由自主呆看着缓慢走近,那看来十分单薄纤弱的绝世少年。
女子轻颔首,而后缓缓道:“南荣小公子……”
“我是……南荣枭。”未待女子说完,他忽地出声道,声音轻怔迷茫而微带一丝傲气,一如他此刻望着她的眼。
女子顿一瞬,面色无常地续道:“小公子为连城之人……”
血衣残破在风中拂乱,他闻言,像是骤然醒彻过来一般,精致如弦月的双眸逐渐清明,而后,便一步步凄寒起来。
“已经……没有连城了!”
夹杂在悲凉孤冷声线中,那隐隐痛苦难持而分明深沉噬骨的仇恨之意,让三位女孩儿都震了一下,终能回神。
忽地想起月前他昏迷中扼住她的手说绝不放过……端木若华微微垂首,淡漠而幽冷道:“南荣小公子,你今后欲如何?”
“欲……如何?”
眼中毫不掩饰的凄恨与杀意,南荣枭蓦然间竟连声冷笑,下一瞬,双目圆睁,眸中狂肆而悲哑,恨切道:“我自是要把我南荣家流过的血,分毫不差地还给他们!”
端木若华久久未说什么,半晌,再问了一句:“对于仇家,小公子心中已了然?”
南荣枭一动未动,许久后:“乐正。”
“什么?!”起先还静静听着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惊震,阿紫更是直接叫出声来:“怎么可能,乐正家一向都不生事的,除了和申屠家宿敌之外,在江湖上名声都是极好的!”
蓝衣与绿衣的少女也都微微皱了眉,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椅中之人。
端木若华平静道:“乐正家,灭不了连城南荣家。”
蓝衣少女不由暗暗点头心下认同。南荣家独据一城,两百年之久,其势力之强,单凭乐正家,确实敌不过。
脑中,那个一身黑衣,厚重斗篷裹身,五指冷白的男人映着万丈火光,依旧在冷冷地笑。
南荣枭噬血的目光穿过万千竹木,似乎又回到了那血流成河的一夜,眸中一颤,声音滞血:“那一夜,若非‘音杀’相阻,我南荣家‘箫语’不会失效。”
“如此,小公子便断定了?”
“乐正家绝脱不了干系!”
“……那你是要?”
寒意一闪而过,南荣枭目中满是戾杀之气,他一字一顿狂肆道:“……我南荣家所流的血,我必叫他们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端木若华依旧平静地望着前方虚无,许久静默,而后极轻地叹了一句:“我不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