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山之腰,长长的青石阶延伸至宗门深处。
宗内后院,大片高耸的青竹绵延无尽,于雪中散出一份森然寒意。
一人独立于竹林前,伸手轻抚一根暗色青竹,眉稍眼角一抹隐而不现的温然浅笑。
一名面罩黑布、一身沉黑色披风的人快步入得后院,于他身后几步外跪定:“主人。”
立于竹林前的人听见唤声,面上温意即刻散去,他默不作声地将指间一张纸笺捏碎,洒落林中雪地上,方寒声道:“何事。”
“影主意外探得梅疏影所在,知他近日身边无人,问主人要不要下手。”
“梅疏影……”林前之人静了一瞬,道:“此人江湖闻名,号称惊才绝艳……看似散慢无心,实则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如若失手极可能被他反利之追查近身。”
跪地之人低头道:“影主说此人近年来一直都在追查我等,惊云阁手握天下大小情报,若不尽早除去,早晚会被他查出什么。”
站立之人闻言静下,不言。
跪地之人又道:“主人,影主言惊云阁于各地伪阁众多,向来难以辨识,此人更是防人之心甚重,行踪诡秘,极难为人所知……此次意外探得,日后再有机会恐怕不易。”
竹林前之人终于开口:“……那便动手吧。”他望一眼面前青竹道:“惊云阁于我……确是不得不除的。”
“是,属下即刻回禀影主。”
黑衣人正要起身退下,林前之人又问道:“却儿现下如何了?”
黑衣人立时再度跪下:“回主人,少主人取得东西后便带人将东西运往蜀川,此刻应在路上。”
林前之人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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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姐……二师姐……阿紫给你熬了碗乌鸡汤,可香啦!你开开门让阿紫给你端进去啊!”
门外立着个俏丽娇小的身影,端碗站着,叫嚷不停。
玖璃盘腿于榻上为蓝衣少女运功毕,收回掌,下榻立到一侧。
“小姐,可要给阿紫姑娘开开门?”
蓝苏婉慢慢从榻上下来,面色仍有些白,闻言抬头看向门口,静了一瞬。
“小姐?”玖璃看她神色微怔,又出口唤了一声。
“玖璃你连着数日帮我运功疗伤……还是先坐下歇一歇吧,我去开门就好。”
一身劲衣疾服的男子愣了下,便见蓝衣少女已离榻去了门口。
虽不知她为何一连数日避着阿紫姑娘,但想必有些隐情。
门轻轻拉开。
阿紫正要再叫,下瞬见得面前这袭飘然的水蓝裙袄,又低头嚅嗫着慢慢消了音。
蓝苏婉低头看着面前娇小的人儿少许,叹一口气,如以往那般婉言道:“先进来吧。”
阿紫低着头端碗入了屋。望见桌案前坐着的黑衣男子便强自朝他笑了笑,算作打过招呼。
“阿紫姑娘。”那人亦是有礼地向她点头道。
蓝苏婉移步到榻沿坐下。
阿紫忙将手中小碗搁下,跟到榻沿,挨着蓝苏婉也坐下。
蓝苏婉便回目看了她一眼,见她睁着硕大精亮的眼正巴巴地望着自己。
不觉又叹了一声:“你那时,可是不对劲着?”
阿紫忙点头,点完之后目中又不觉闪烁,嚅嗫道:“师父说……不能说……”她头低得更低,偷觑身侧少女一眼,小声道:“阿紫不能说。”
蓝衣少女愣了一下:“师父……是知的?”
阿紫点头。
蓝苏婉轻轻皱起眉,沉忖半晌,道:“无怪乎师父从来禁止你习武弄刀……想必心下早已有防。”
阿紫紧低着头。
“可是……为何?”
紫衣的丫头身子一抖,目中一瞬空冷。
下瞬抬头来,竟就咧嘴嘻笑着道:“二师姐,阿紫知道错了啦!下次再不敢了!哦不不……不会再有下次了!要有下次,阿紫就算自己弄死自己,也一定不伤你们!”
蓝苏婉立时皱眉,气道:“阿紫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曾怪你。”
紫衣的丫头立时一喜,转眼就弯眉道:“那二师姐你不生阿紫的气了??”
蓝苏婉叹声道:“我何尝生过你的气,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紫衣丫头立时扑了过来,抱住蓝衣少女腰腹道:“就属二师姐脾气最好了!!”
蓝衣少女微微一笑,“也属你最让人头疼了……”她轻拍紫衣丫头肩头道:“你要是曾练功走火入魔就不妨……”
“啊!鸡汤快凉了!二师姐你先把鸡汤喝了!这可是阿紫亲手熬的哦……”
蓝衣少女无奈,伸手去接她风风火火端过来的鸡汤。
忍不住小声念道:“你总这样莽莽撞撞,看往后谁敢……”娶你二字未道出,惊觉玖璃还在一旁坐着,便微红着脸止了话头。
而那始终静默不言的男子微蹙眉望着她们两人,似在思忖两人所言。
“我的伤已无什么大碍,玖璃你不用再留在这照看我了……”蓝苏婉看向他忍不住说道。
黑衣男子闻言抬头,看了蓝苏婉一眼,又微低头道;“如此,玖璃便回公子身边了……小姐保重。”
他起身向两人抱拳示意过,便转身向屋外踏去。
蓝苏婉看着他走出。
阿紫忽然捣了蓝苏婉一下,嘻声道:“二师姐,他就是你那江湖闻名的‘未婚夫’派来照顾你的??”
蓝苏婉愣一瞬,而后不由赧道:“什么江湖闻名的‘未婚夫’……你莫要胡说八道……”
阿紫满脸嘻笑:“我早听大师姐说过了!你那‘未婚夫’为把你抢回去当年还险些与师父动手……二师姐我说的对不对?!”
蓝苏婉面色更赧:“并非你想的这般……梅大哥与我并无什么,他只是……”
门外轻雪忽幽,一道青色身影安静踏来。
阿紫见蓝苏婉忽然怔住,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门口,见得来人,立时喜道:“小云子!你也来看二师姐啦!”
青麾染上细雪,平添两分寒意。
云萧迎面踏进屋来,如月如璃的双眸静静望向蓝苏婉:“二师姐的伤怎样了?”
蓝苏婉轻震一瞬,下时回神,立时温声道:“已无碍了……年关已近,这北方之地终日下雪,这么冷的天你俩便别整日往我这边跑了。”
云萧走至方才玖璃所坐的桌案前坐下,宁声道:“二师姐不必在意,云萧与小师姐终归无事可做,探看二师姐是应该的。”
阿紫立时重重点头:“就是嘛!师父和大师姐还没来,我要趁着这几日赶快让二师姐你好起来才行!”
蓝苏婉侧目看阿紫一眼,不觉摇头柔声笑道:“你呀,知道怕还每每闯祸,总也学不乖……”
阿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三人说道片刻,云萧察得蓝苏婉面色仍有一分白,便与阿紫早早退出屋去,好与她休息。
蓝苏婉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回去自己所在客轩的路上,阿紫低着头不知在嚅嗫什么。
云萧望她一眼,道:“大师姐出发许久还未到,莫不是师父身子有什么不妥……”
一旁阿紫听了忽一愣,而后小身板便一震:“师父……师父不会有事吧……”
云萧垂目一瞬,深望她一眼,忽直言道:“小师姐……师父那日醒来之后,其实身子并非没有大伤……是不是这样?”
阿紫面色一苦,小脸立时皱成一团,忐忑难安道:“小云子……你也想起来了是不是?”
云萧一愣:“想起什么?”
“就……就师父在昏迷前,其实已经因为给你诊治身子过敏断了一日水迢迢……所以师父那天不到七日醒过来……其实已经过了七日……”
云萧一震,心上蓦然像被针刺了一下。
本能地想到那日蓝苏婉所说的话——师父的水迢迢修行绝不可连断超过七日,否则一身水迢迢之力紊乱倾覆,重者可能一夜之间年长身老或其他异况,轻者修为也需得倒退回上一层,若不慎又断七日,则还要再退一层……
心头骤然涌上怒意,竟不自觉地冷声起来:“小师姐,你明知师父有恙,竟还不与我与大师姐、二师姐说,任师父不顾自身之伤冒寒出谷行事!如此任性胡为不分轻重,可曾想过师父境况?!”
阿紫呆立原地,愣愣地看着面前少年冷寒的脸,竟有些莫明地发憷:“我……我怕大师姐惩我……而且师父好像也不愿多说……所以……所以我才没说……”
“如此小师姐便不说?”云萧面色更寒,再望她一眼,竟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了。
“小云子!”阿紫望着他疏离的背影突然十分难受,心上一阵愧疚难安:“小云子你别生气……我……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微微飘摇的暗青色长麾轻染幽雪,已不置一言地离远。
阿紫满面惭色地立于原地望着,好半晌突然意识到……这好像竟是少年醒来至今近三年,第一次与人生气。
轻雪幽幽。
再过七日便是除夕。
梁州城街上不少顶着大雪出来贩卖过年物资的商贾小贩。
雪连绵不尽地下着,夹杂在街道上嘈杂的叫卖吆喝声里,倒也显出几分繁华和热闹。
一辆深色厚帘的马车忽然从街道上驰过,车身颜色极为素沉,穿行于街坊中满是大红色的年关物资里反倒出挑了几分,让人忍不住偏头望上一眼。
叶绿叶驱马驰过,向马车中之人询道:“……我们该往何处与她们汇合?”
过片刻,马车中传出极轻的女声。
已不仅仅是简单的轻浅,隐隐已是说不出的虚弱和无力。
“与申屠、乐正两家为证……申屠家之人为人直傲、不擅与人结交;乐正家则以温文儒雅好客明理常为人道……因而他们三人,应是被邀……居于乐正家府上。”
“是。”叶绿叶立应一声,回道:“绿儿这就往乐正家府上过去,师父再歇小许!”
端木若华于车内低应了一声,轻轻倚靠于车壁之上……面色冷白如雾。
临街而近,一家客栈二楼,一人斜倚横栏之上望见马车驰过。
他一眼望见那驾车的绿衣女子,眉间便一拧。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不做他想,飞身便往马车上落来。
却突然,半空中闻一声利箭破空之声。
飞身而下的白衣男子神色一凛,促然旋身,险险避过。
原本于车内倦惫无力的白衣女子忽觉到四周杀气隐隐,眉间微皱起,凛声道:“绿儿。”
叶绿叶闻声抬头,正见那飞身落近之人险险避开一支飞矢。
那绣着血色红梅的白衣空中急旋如一片飞雪,极为矫健轻盈,却仍被那支看似平常的铁箭从手背上擦过,带出一串血珠。
白衣男子微一皱眉,脸上冷了下来。
“是驽箭,马车亦能贯穿!”叶绿叶不由得面色一寒,握剑凝声:“当真是不知死活!师父纵了他们这十几日,他们反倒得寸进尺!”
端木若华识出落近之人声息,未说什么。听见叶绿叶所言,知她必是觉得是跟踪之人蓦然下了杀手,故而动怒,不觉眉间轻蹙,面上有些轻怔。
说话间白衣男子已落于马车前辕之上,叶绿叶面前。
数支铁箭蓦然又从一侧屋顶之上射来。
街上百姓望见,惊呼不止,立即奔走避祸,但仍有被无辜殃及之人,铁箭穿胸而过,竟还能再穿二三人。
其力之强,胜过寻常箭矢数倍不止。
叶绿叶弃马飞身,甩手以剑柄击落近身铁箭,顺势抽出鞘中长剑,顿时刃光如影,数支射向马车周身的飞箭全部被打落在地。
她稍一得空,立时飞身向四周屋檐之上掠去,同时朝车辕上之人冷声道:“梅疏影!我师父暂且交由你护,若生差错,唯你惊云阁是问!”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应也不应,冷眼看着绿衣女子飞身掠远。
剑光铄闪,四周檐瓦上射来之箭顿时少了过半。
他静立车辕之上,偶尔伸手挥落近身之箭,朝马车中之人冷哼道:“端木若华,你不是一向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么,今日蓦然遇袭,是否也为你所料?”
马车内传出一串压抑的低咳,端木若华微叹一声,嘴角缓缓渗出些微血丝……目中无法抑止地闪过阵阵黑芒。
“端木若华,我与你是敌非友,碧宁郡主竟敢要我在这飞矢之下护你周全,你说可笑不可笑?”
马车内仍无回应。
车辕上之人不由愠怒,冷冷道:“端木若华!你这般的不言不语……当我梅疏影真是来护你的不成?!”猛然击落数箭,他一脚踏来甩手拂开车帘,白衣男子冷眼看向车内静坐之人,冷哼了一声,正欲摔帘而去。
突然一支冷箭正从他掀开的车帘外直直射入,向端木若华胸□□去。
白衣男子蓦然一惊,握扇的那一只手促然转腕,径直击落飞矢。
下瞬不由怒道:“端木若华!你这般的泰然不动,是自视太高,还是等着被万箭穿心?!”
喝过之后见车内之人仍是无动于衷,不由怫然,正待冷笑甩手,却突见端木若华轻倚车壁的身子往下滑落一分,苍白如纸的面上双目紧闭,嘴角有血,竟是已沉沉昏睡了。
一只雪白的小雪貂在端木若华手边跳来跳去。
蓦然一怔,微愣一瞬,而后目中有愠,讥讽道:“既是昏了也不说一声……我道你是天鉴神人,不累不伤不坏之身呢!”
下瞬屈身入内,随手将车内之人抱起,闪身出了马车。
那小雪貂忙跟着端木若华爬上了男子之背。
方出马车,飞矢迎面。
男子抱着怀中之人闪身数步避开,正待空出一手反击相迎,便见一名红衣女子与另一名黑衣男子执剑跃来,立于自己身前:“属下来迟!请公子责罚!”
白衣男子也不多说,冷声道:“我把这女人送到小苏婉那里去,玖璃随我护着……璎璃去助碧宁郡主。”
“是!”两人立应,黑衣男子跟随他飞身而去,红衣女子也立时向不远处屋檐之上正与人相斗的绿衣女子掠去。
乐正府上。
云萧为乐正无殇施针毕,正与乐正清音一同步出无伤院。
忽闻金属相击之声,抬头来便见一名白衣男子怀抱一人从墙头落下,几步踏来。
来人面色从若,笑意浅淡,直视乐正清音便道:“乐正老爷,还请寻个住处,让疏影将端木宗主安置了。”
青麾霁然的少年一震,立时望向他怀中之人。
乐正清音惊看一眼,心下大惊,忙引之入内,一面唤人来侍一面道:“未料惊云公子会与端木先生这般一齐至了我乐正府上……清音实在始料未及,还请速速与我入内!”
玖璃随后而至,躬身对急步行入一方院落中的白衣男子道:“公子,近得乐正府那些人便退了,未再追来。”
男子一面行一面道:“去璎璃处看看,留心线索。”
“是。”玖璃应一声,立时飞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昏了也不说一声???
作者君:来来来,请这位梅同学给大家表演一个昏了之后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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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天上夹子【千字收益排行榜】,更新时间推迟至23:03,虽然晚了23个小时但是会爆更三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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