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封闭的地下石室中,梅疏影看着面前石床上的尸体微蹙起眉,他手中折扇紧合,敲了半晌方开口道:“这具尸体全身筋脉俱断,散发着已死数年才能散出的一身朽气,全不像昨日才死的人……实在不同寻常。”
一旁玖璃亦望着尸体,闻言询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东南西北四位长老身在何处?”
玖璃立时抱剑回道:“东篱、西园两位长老正在扬州采息;南山独自去往塞北已有数月;北堂长老人在蜀川。”
执扇的白衣人轻叹了口气,“我原道余老长年坐镇洛阳离此地有些远,不想其他四位长老却还更远些。”
玖璃道:“公子是想请长老们来看一看?”
梅疏影随意道:“以几位长老的阅历,应是能从这尸体上看出些端倪……也罢,你传信给余老,叫他尽快赶来梁州。”
“尽快?”玖璃微微皱眉道:“公子莫不是担心……”
白衣的人冷哼了一声:“这尸体如此不同寻常,怕是能诉与我等的话不少,他们若清点了人数,恐怕会来夺回去。”
抱剑的人一凛,立时道:“是!属下明白了!”
梅疏影不无憾道:“若凝姨还在,以她验尸之能,只需一眼便能看得分明。”
玖璃闻言轻怔一瞬,亦道:“苏长老能力过人,当年前任武林之主墨夷家被灭门,她一眼见得尸体便知深浅,示意老阁主莫要插手,惊云阁才能保存至今。只可惜却早早被害……”
梅疏影身一震,微凛声道:“墨夷家之事莫要再提了。”他话毕一手负后,许久不言,眉间显出三分沉寂,忽缓缓道:“凝姨的死,是我的责任。”
劲衣疾服的男子一震,促然跪地:“公子!属下无意,请公子莫要上心!当年一事谁也未曾料到,怪不得公子!”
直身而立的男子似是想到很久以前之事,静静站着,许久才道:“你不必再说了,你我都清楚,先退下吧。”
玖璃满面忐忑,过半晌才极低声地应了是。而后起身默声离了。
白衣男子独自一人立于室中,凝目望着浅灰的石壁,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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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轩内依旧细雪萦萦。
乐正清音与其夫人过来问候之时,端木若华正闭目静静倚在榻上听蓝苏婉诉着一路之事。
四人立身榻前,叶绿叶与云萧在左,蓝苏婉与紫无命在右,恭然静立。
乐正夫妇一踏进屋内,见着师徒几人此般形景便不觉间肃然了几分。
“端木先生,乐正清音与内子特来拜见。”乐正老爷拱手一礼,躬身为揖,极为恭敬,其夫人更是一直福身未起。
榻上的人虽是倚的,却仍旧坐的很直,她轻轻咳了数声之后,道:“乐正老爷不必多礼,端木身有不适未能起身相迎,还请恕端木失礼。”
女声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沉静多年的淡漠,有礼,却极浅淡。
“先生客气了,乐正清音于先生身体不适之时冒昧来扰才是失礼。”乐正清音这时才扶着夫人一齐起身直立于端木榻前。抬眼望见榻上之人的气度,实不得不轻震。
三千青丝一丝不乱地垂于白衣之上,她只是安静地倚坐着,双目因有来人未再阖上,虽不能视物,却仍旧极准确地望着乐正清音立身之处。
面容沉静如远山,分明苍白若雪,只是这样望向你,却能叫你立时便觉心头一肃,莫明地静心敛色,于她面前半丝不敢僭越轻慢。
两鬓轻霜,轻垂若雪,清逸如高山幽谷中隐而难见的飞流白瀑,静谧细长,幽然自敛。
“端木先生……”如此风骨,实与她昏迷时宁静如水的温婉柔和判若两人。
乐正清音深深低头道:“实不相瞒,乐正清音此来是想……求先生出手,救小儿一命!”言毕又是深深一揖。
其夫人一时激动,竟身形一颤,便于榻前跪了下去:“小儿重病在床,已时日无多,先生素有神医之名,恰逢来此,实属上天怜见……求先生施恩,救我家殇儿一命!老妇结草衔环,也必报先生此大恩大德!”言毕已是声泪俱下。
端木若华促然一咳,眉间仍旧沉静,只是浅声吩咐叶绿叶将乐正夫人于地上扶起。
只是年近半百的妇人固执地长跪于地,不愿就此起身。
乐正清音也是深揖着。
端木若华轻咳了数声,面色苍白如纸,眉间微拧了半晌,终是轻声道:“如此,端木尽力。”
师父!
叶绿叶心下一凛,面色沉肃。
以师父此下境况,何来余力救治旁人?!
“谢先生!多谢端木先生!!”乐正夫人喜极而泣,掩面跪于地上,身形颤然。
“夫人起身罢。”
乐正清音忙将夫人于地上扶起,口中亦是称谢不止。
端木若华微叹一声,缓而道:“气之所用,无所不至,一有不调,则无所不病。夫人神伤气损,心忧已久,当自珍重。”
乐正清音一震,而后深深俯身再谢:“多谢先生告诫!”
端木若华极轻地点了点头。
午后,天色沉下三分,欲风欲雪之势。
端木若华由叶绿叶扶着从榻上下来,素白的长麾轻曳到地上,眉间轻疲,面上掩不住的苍白。
白衣之人轻轻于木轮椅上坐下,却只漠声道了句:“走罢。”
叶绿叶拧眉半晌,望着屋外积雪不融的寒意,未有动作。
端木若华轻叹一声道:“外间虽冷,却抵不过乐正无殇命在旦夕,医乃仁人之术,我若身在此地,只因自己身有不适便束手不救,又怎配为医。”
“但师父已受大怆,若自勉强,恐怕比那乐正无殇好不了多少。”叶绿叶冷声回道。
端木若华一愣,一时竟无言来对。
叶绿叶拧眉再道:“师父已经应下,绿儿虽不赞同亦不能如何,只希望师父答应弟子,他的病情若劳力至极,师父须得量力而行。”
端木若华一声轻叹溢出,几声碎咳过后,点下了头:“为师答应你,适度施力,定不勉强。”
叶绿叶面上这才缓下肃色,微显柔和。
忽闻脚步声,屋内之人抬首。
云萧扣过门后推门进来,回身将房门阖上。
少年于门侧抖落肩头覆上的薄薄轻雪,而后几步踏近过来。
“方才送其离去,我于乐正夫人处寻了个手炉过来,师父若出房门便将其抱在手心,比雪娃儿还要熨人些。”
温然如竹的少年言毕,行至端木若华身侧,竟兀自从椅上执起端木若华两手将怀中的紫金手炉放入,而后使其合掌抱抱好。
白衣的人愣了愣,微见不适应,叶绿叶却是立时点头道:“师弟有心了。”
而榻上原本蜷尾赖在床被间不愿起来的小雪貂望见,立时从榻上跳至床凳上,再由床凳爬到叶绿叶臂上由其臂爬上木轮椅椅背,之后顺着椅背经由扶手钻到了端木若华手边,似不满那小手炉占据己位一般用小身子拱了半晌,之后见未能撼动,便趴在其一侧,长长的绒尾一绕,将端木若华两手连带那小炉一齐蜷在了绒尾里。
云萧正望得怔神,便见其抬起黑亮的大眼示威般地瞪了自己一眼。顿时笑染眉梢。
叶绿叶见得也是微一笑,心下不免感叹,此次出门,云萧得见谷外人世,确实长进不少。
之后推着白衣的人出屋,径直往无伤院去。
端木若华把过脉之后,问了蓝苏婉乐正无殇的眸色、舌苔颜色,之后又问过长年病史,与在用之药。
乐正夫妇见其眉间肃色,手心沁汗,心上已是忐忑急忧至极。
端木若华再度把了把乐正无殇的脉,之后静半晌,沉声开口道:“令公子之病,在心在身,宿疾多年,经由一战牵引悉数复发,以致此长年伤病之身再无力能继,已是强驽之末。”
乐正夫人一听,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乐正清音立时将她扶住,眼中亦湿,紧紧望着端木若华:“先生……先生可还有办法……”
端木若华沉默半晌,道:“乐正家音杀一技凌厉求势,乐正公子幼时已是病弱之体,本是不宜习之。而我从脉中看,他五脏俱损,内息无力运行,却知自行抚慰脏腑。端木想来,应是令公子音杀之技强习经年之后造诣极高,已至人音相融,因而能化势为气,助己强身。”
乐正夫妇当即面染喜色。
端木又道:“这本是好事,若能循序渐进,经年日久,一身伤病应能慢慢愈好。”白衣之人此时一顿,微叹道:“只是此一战实在太过损耗伤元,其间令公子数次将内息用尽,强自为攻,自伤已深。”她不无感叹道:“之后心力无继,便是昏沉不醒也必呕血再伤,若非小蓝正在府上,为其施针舒气以继,令公子怕是早已心竭而亡。”
乐正夫妇相扶一颤,满面惊色,下时便对着一旁蓝衣少女与青麾少年深揖道:“多谢蓝姑娘与云少公子为小儿续命!”
端木微怔,望了一眼青衣少年所立的方向。
蓝苏婉立时道:“苏婉力有不及,并未有大的用处,只因自身有伤,后时已全是师弟在行针,万不敢承谢。”
云萧见端木望来,心下怔,讷讷开口道:“云萧年纪尚幼,冒昧行针已是鲁莽,不敢受此大礼。”
乐正夫妇仍是满面感激之色。
云萧轻望端木,心下不觉有些惴惴不安。
“那……敢问端木先生……小儿如今……可还有救?”乐正清音忍不住道。
长坐久时,端木若华咳一声后,方镇重道:“乐正公子之病,唯以我点水针法推宫过血,疏散全身阴郁邪气,以针渡力刺激其周身百穴,苏醒行身,调养心元,再辅以药石,方能醒来。”
叶绿叶听到“点水针法”,面色当即一变。
乐正夫人却是立时大喜,躬身便要跪下,却听端木连咳数声后,无力道:“只是……点水针法过于繁复,极耗心力,以端木此时境况,怕是无力行针。”
乐正清音与其夫人俱是大震,下瞬竟是齐齐跪倒于地:“还请先生无论如何,救小儿一命啊!”
叶绿叶心下有怒,立时冷道:“我师父既说无力行针,便是真心无力!还请两位不要强人所难!”
乐正清音与夫人怔怔跪于原地,半晌无声。
端木若华眉间微蹙,面上轻寒,低声道:“绿儿,不得无礼。”
绿衣少女眉间一肃,强自敛色,退至一侧。
端木空望一时,肃声唤道:“萧儿、阿紫,将乐正老爷与夫人扶起身来。”
两人立应,立时上前欲掺扶起二人。
“若当真如此……若当真如此……”妇人哽咽难止,跪于地上蓦然凄声道:“老妇只愿陪着小儿一道去了……”
说着竟就撒手无念,想以头抢地!
云萧蓦然惊住,立时以身来挡,胸口被她一撞,只觉一阵闷疼。
“夫人!”乐正清音也被惊住,抱住身侧之人涩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榻上原本昏沉不醒的人忽地急喘一声,口中溢出血来。
端木若华闻息回首,立时凝指于他颈侧连点数下,见其面色稍缓,方慢慢收回手。而后命蓝苏婉上前为其擦去了嘴边血迹。
端木若华因方才施力面色明显更白了一分,她无力道:“乐正老爷,端木若以此下之况强自为令郎行针,力所不继,端木或许会伤元受怆,而令公子却是极可能当场毙命……因而端木不敢冒这个险。”
乐正清音只听得面色惨白。
榻侧白衣之人闻得地上之人声息一沉,心下微有不忍,沉忖一刻,忍不住道:“只是也并非没有转寰之法。”
乐正清音与夫人立时抬头急望而来。云萧几人也忍不住望向了白衣之人。
“七日之内,端木静心调息,尽己所能调元复力,而乐正老爷,须得取来元火熔岩灯,有它在侧,端木或可一试。”
“元火熔岩灯?!”乐正清音一震:“便是江湖人传言点燃之后,十步之内,能强人内元,护力行身,使其元力不灭的九转回元灯?”
端木点了点头:“此灯由熔浆萃炼而成,内含九颗炽血珠,其灯心乃巨蛇之筋所炼,可助人疗伤与修习内息,若有它在,端木行针之时亦能回元蓄力,方有几分把握为令公子行针至最后。”
乐正清音面上又喜又忧:“可是此灯可说是江湖上的至宝,老夫该往何处借来一用?”
端木拧眉许久,方道:“乐正老爷或可往惊云阁问一问。”
乐正清音恍然大悟,江湖之事,无惊云阁不知,天下若还有人知道元火熔岩灯的下落,那便只有惊云阁了!
“谢先生提点!老夫这就去求教惊云公子!望先生于乐正府上调元以待,届时一定救老夫独子一命!”
端木若华面色仍只是沉静着,回望他一脸喜色,只又道:“令公子心身俱损,其身若复,也至少十年不能再用音杀之技,而其心间积绪已久,郁结极深,若不解开心结也势必累心伤身……此一点,端木就无能无力了。”
乐正清音听得一震,而后紧紧伏身道:“若能救得小儿性命,音杀之技,定不教他再习……而其心结,老夫与夫人日后慢慢与他解开……此下,就有劳先生了。”
端木若华微叹一声,轻咳数声不止,过半晌方凝声道:“如此,端木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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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轩内。
阿紫一声哀叹:“看来今年得在这儿过年了……”
蓝苏婉闻言,微微一笑:“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可幸的是师父和大师姐过来了,不然为证未果,我们三个独自留在此地度过除夕才是伤怀。”
阿紫立时咧嘴,眉眼笑开:“说的也是!师父和大师姐在,阿紫的家人就都在了!”
端木若华闻此话,眉间微一怔,觉出紫衣丫头心境似有了不同以往的转变,心下微有慰。
叶绿叶却是望向她俩,皱眉道:“为证未果是何意?我与师父若不过来,你等不能自行归谷么?”
云萧立身于端木若华榻侧一角,此时敛声道:“我等与乐正申屠两家为证,是为见证输赢既定之后两家所许的承诺需得履行。如今申屠家独女申屠流阐尚未嫁来乐正府上,因而不算已果。”
叶绿叶闻言拧眉道:“申屠啸竟是把独女输给了乐正家?”
阿紫闻言嘻笑道:“大师姐没有想到吧!那天我和小云子一直看着!那乐正无殇赢的可真惊险,围看的人都猜他会怎么对付申屠家,谁知道他竟然说要把人家一个看起来又瘦又小的小丫头娶回家……”
叶绿叶微皱眉:“申屠啸答应了?”
“当然得答应了!他都打输了!大师姐你是没有看见,那时申屠老头儿的脸色可好玩了!答应乐正无殇把野丫头嫁过来的时候活像被人掐着脖子……”
端木若华轻咳了一声。
阿紫愣,随即搭下两眉,鼓着腮帮子收住了话头。
“若如此,我等若想早日归谷,一需乐正无殇尽早醒来;二需叫他们两家将此桩婚事作结了。”端木若华轻声道。
蓝苏婉点头,而后又忍不住道:“可是据闻那申屠家小姐如今离家不归,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叶绿叶皱眉道:“不是极小么,又能走到哪里去?”
“那大师姐可就小看野丫头啦!”阿紫又忍不住嚷声道:“我和小云子之前便见过她的……”她说到此处脑中蓦然闪过灵光,不由地睁大了眼。
蓝苏婉忍不住编排道:“即便人家长得瘦小,模样不尽人意,你也不能一直唤着人家‘野丫头’吧。”
“我知道她在哪了!”阿紫惊声一句,立时拽住了云萧一手:“小云子!她肯定在那里!我们去把她找回来,让她乖乖嫁给乐正无殇!!”
云萧立时一震,脑中随即想到那木石相杂的古寨。
只是还未等他应声,紫衣丫头竟已拖着他推门便往外冲了。
此番出门行事,云萧长进颇大,小蓝遇事不乱,阿紫却还是这般的莽撞冲动!
“师父!”叶绿叶眉一拧,抱剑看向端木若华。
榻上的人轻咳一声,敛眉道:“你跟过去看看。”
“是!”叶绿叶随即跃身追了上去。
蓝衣的人怔怔望着门外雪中紫衣丫头与青麾少年相携远去的手,竟半晌才知上前将门阖上。
“小蓝。”榻上的人轻咳数声,忽唤了她一句。
蓝苏婉立时回神,忙立到端木若华榻边恭声道:“师父有何吩咐?”
“为师想问你,萧儿分明还未曾与我学过针炙之术,你何敢将乐正无殇交由他行针舒气?”
蓝苏婉闻言一震,面色轻赧,神色不由露出几分惶然:“回师父……那几日弟子左臂受伤怕连带右手执针不稳……加之师弟主动来说想与一试……我想师弟从不冒然行事……便应他了。”
端木若华摇了摇头:“如此紧要之事,他若生半点差错乐正无殇便已没命,梁州城内会行针的老医者何遑少数,你却偏偏应了他……身为医者此一举未免轻率,几分儿戏……叫为师略略心惊。”
蓝苏婉脸色一白,两手轻绞,当即跪了下去:“师父,弟子知错……竟一时忘记为医应持的谨慎,贸然让师弟动手,不顾风险,轻视人命……”
端木若华叹了一声:“……你知道就好。”面上轻悸,端木缓声道:“你从小细心懂事、考虑周到,我不欲多说于你,只望你此次记在心上,下次,不可再犯。”
蓝苏婉头低地更低:“谢师父……弟子定谨记。”
叶绿叶随行在后,竟见阿紫与云萧径直出城而去,眉间不由微拧,正欲落身下来与他们两人说话,便见紫衣丫头站在城外一处山腰上惊奇道:“咦?此处的阵没了?”
一旁云萧也微愣。
“小云子,莫不是被你破了?”
少年当即摇头:“那夜她领我下山寻你与二师姐,走的是山后百兽林的路,并未折来此地。”
“那就怪了,是谁破了这儿的阵呢?没有阵,我俩怎么再被抓到那寨子里去……”阿紫回头望云萧:“小云子你记得怎么去那寨子么??”
少年当即怔住,也是讷讷摇头:“当时夜黑,难以记路,且其中迂折也甚多,我记不得了。”
阿紫头疼道:“小云子都不记得,阿紫就更不行了……而且二师姐说那寨子委实隐蔽得很,她那时能寻过去救我,也是有人领她过去的。”
云萧闻言轻皱了眉,静立原地不语。
下一瞬,却见面前的人扯着嗓子向山中喊道:“寨子里的大哥、大叔、大爷!这里有人想被劫啊!!你们快来啊!!!”
云萧张口成鳖,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
远远落于林间一木上的叶绿叶脸色瞬间转黑,实在耻于为伍。正想下去训斥那向来胡闹至极的紫衣丫头,便见林中一处有人影簌簌闪过。
那人动作极快,且似以山植地形巧妙作掩,走的路玄妙诡谲,竟让叶绿叶生出并无十分把握能将其擒住的感觉。
不由心下一凛,脑中思一瞬,默声隐住了身形,并未动作。
阿紫一双鬼灵的眼四处扫过,继而又是扯着嗓子在山腰大喊大叫。
轻雪幽幽,山风轻荡。
云萧见着脚边的积雪越来越厚,望着紫衣丫头的目光不由几分无奈:“小师姐,你这般主动喊人来劫,山中寨匪但凡有些明事,便会觉得是陷阱,哪里还会过来劫人?”
阿紫扯过几嗓子,不死心地鼓嘴道:“有没有用总得试试啊!”
云萧无言,见她独立风雪中小半日面色红润丝毫不觉得冷,便讷讷地于原地轻跺了跺僵麻的脚,自行寻个避风之处躲着了。
那边娇小明丽的紫色身影仍旧喊个不停。
青风寨里。
一名瘦猴一样的男子奔入寨中一处造型奇特的石屋中,嚷声便道:“大当家的,这大寒天的不知从哪跑来个疯娃子,在山腰那处嚷着让我们去劫她呢!”
石屋中正趴在地上捣弄一架木械的中年汉子伸手于巨大木械底下够着什么,随口与他道:“寨中的事不一向是鬼老先生在管着么,你找他说去。”
那瘦猴一样的男子当即道:“鬼老先生下山去寻那破阵的绿衣女子算账去了,还未回呢!”
那中年汉子从木械下掏出个木楔,一面横来竖去看尺寸,一面道:“那便随他去,我们寨里自给自足,犯不着劫人。”
“可是那小丫头在山腰处足足喊了两个时辰了!再喊下去怕是方圆十数里的村民都要知道这山里藏了个匪寨了!”
中年汉子这时一愣:“竟有这样的疯娃子……”他眉间大惑:“还是个小丫头?”
瘦个男子当即点头:“那小丫头旁边还跟了个细白的少年,我看那模样像是鬼老先生前些日子抓回来的那两个……不知是不是回来寻仇了。”
“在鬼老先生手里还逃出了寨去?”汉子似有所思道:“那这两个娃子倒是不简单……”
“大当家的,让她这么喊下去不是办法呀!”
中年汉子想了想,一把撂下了手里的木楔:“走,我跟你看看去,问问那两娃子想干嘛。”
“好嘞!我再去喊上几个兄弟充充场面!要是来寻仇的就把他们吓跑!”
汉子哈哈大笑几声,率先出了屋去。
山腰树下,眉间轻郁的少年正冻得不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枝头积雪簌簌落地的声响。
还未回神过来,便听见紫衣丫头跳过来大声嚷道:“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山雪湿软,落步成印,林上积雪因着所来人群不时掉落几块,砸在树根杂草上。
一名身穿棕色短袄,粗布束腰,带着厚厚兽皮帽的汉子肩头扛一巨斧,领着十几人慢慢从林中走了出来。
“是哪个嚷着要我们来劫了呀?”那汉子身形壮硕,中年之貌,于两人面前止下步子,晃着肩上巨斧喊话道。
声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
不远处的叶绿叶看见,正欲动作,猛一看清那汉子模样,凌然一惊。
鬼斧神刀青阳子?!
阿紫满脸嘻笑地上前道:“阿紫开玩笑的!就怕你们不出来,所以才喊了!”
那汉子又晃了晃手中大斧道:“那你们两个这么大冷天的找我们出来想干嘛?”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的男子立时凶狠道:“我知道前些日子鬼老先生抓过你们!你俩可是来寻仇的!”
阿紫立时摇头,笑道:“不是不是,那破老头儿也没能把我们怎么样,就不与他一般计较了……”
那瘦猴闻言睁大了眼,死死瞪着那口出狂言的小丫头。
云萧连跺了几回脚才寻回了知觉,此时上前来温声道:“我们只是来寻个朋友,那时我们在寨中听见几位大哥都叫她‘野丫头’,她常来寨中行走,几位应该知道。”
那瘦猴当即哦了一声,嚷声道:“是那‘野丫头’啊,前些日子抱了死野狗回来,闷在石屋里闹情绪不吃不喝的……你们是她什么人哪?”
阿紫嘻笑道:“我们是她婆家的客人,也是她准夫君的朋友!”
那汉子点头听着,他身旁几个山匪却是立时哄笑了起来:“婆家?!夫君?!笑死我了……听见没,那小野丫头都有婆家了!”
那瘦猴捂着肚子笑道:“小丫头你可真会编,野丫头没亲没故的,今天竟然冒出了婆家来……”
云萧望了几人一眼,出声问道:“你们可知‘野丫头’她姓什么?”
那瘦猴当即道:“她有姓么……”
阿紫重重点头,笃定道:“有!而且你们肯定都听过!”
几人仍在哄笑,明显是不信:“那你们倒说说她姓什么?”
“申屠。”
云萧话音一落,众山匪都愣了瞬,下时又大声笑道:“怎么可能!申屠是梁州城内与乐正家齐名的大户,野丫头怎么可能姓申屠,你们两个小娃子也太能胡说了……”
云萧微笑着回望他们道:“她就是申屠啸前辈的独女,申屠家大小姐申屠流阐,在下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众人皆一愣,惊声重复道:“申屠流阐?!”
“二小姐带回来消息,不是说申屠老爷子把自己女儿输给了乐正公子,江湖上近日都在传着这申屠家大小姐申屠流阐的名字么?!”
“难道真就是野丫头?!”
“难怪啊!”那瘦猴突然恍然大悟道:“江湖上把这申屠家大小姐的模样传的那是有多不堪!有多配不上乐正家公子!这要是野丫头,就说的通了……”
这话……
云萧不知如何来接。
为首的汉子这时嚷嚷两声打住道:“行了行了,申屠流阐也好,野丫头也好,还不就是那小黄毛丫头么,嚷嚷什么!”
他身旁众匪便就慢慢噤声消停了下来。
“那你们两个特地过来是想干什么?”那带头的大汉问道。
云萧望向他,目中沉静:“想要叫她回去,如申屠老前辈应下乐正家的那般,如日嫁到乐正府上。”
那汉子微拧粗眉道:“这乐正家到底生的什么心思?莫不是真要欺负这小丫头?”
云萧却是微笑:“要娶她的是乐正家公子乐正无殇,他的为人,几位可以相信。”
那汉子看了一眼云萧,粗眉拧了一拧,便就转身回走,道:“那你们两个随我来……这事传得江湖皆知的,她要真是申屠流阐还真不能不嫁……你们自去与她说,叫她跟你们回去……只是日后那乐正无殇要是欺负了她,便叫她还躲到寨子里来……”
云萧于他背后深望一眼,不觉一笑,立时和阿紫跟着几人一起往山中行去。
晚间蓝苏婉一直侍在落雪轩内,见三人迟迟未归不由心忧。
“有绿儿在,他们三人不会有事。”榻上的人不经意般右手从左手掌心抚过,似是觉出屋内少女心神不宁,缓声出口。
“谢师父……小蓝心知了。”蓝苏婉回神,点头小声应了一句,便又四下去照看火盆。
不日除夕,院中的雪细细飘着,一幅丰年之景。
日沉月闭,直至次日卯时过后,叶绿叶孤身回了乐正府。
蓝苏婉正于屋内煮着乐正夫人亲自送来的新茶,闻着推门声抬头来却只见叶绿叶一人。
“云萧他们呢?”蓝苏婉立时出口问道。
绿衣的人并未回答,径直行至端木若华榻前,默然一瞬,抱剑恭声道:“师父,弟子见到了三位师叔祖。”
蓝苏婉一愣。
……
青风山之腰,云萧、阿紫跟随那汉子和十几名山匪进了山林深处的古寨。
叶绿叶一路随行在后,远远跟着。
云萧两人被领着行进并未察觉,她于后树林之上却每每看见那汉子领他们折拐进的小路相临,便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路径。
返回时叶绿叶特意去细看,两路相临,一样的植株一样的棘草山石,竟连路侧枝杈的分细都分毫不差,难以看出半点区别。
每个路口未行之路皆相似,少则两条多则十数条,若非按照那汉子所行的路走,其余的路哪怕只行错一条岔路,兜兜转转都是归了山脚的小村落里。
叶绿叶随行许久之后神色越发凛然,这样精心布置的路局若没有像野兽一般灵敏的直觉,绝无可能自行寻对了路。
“你不曾见过你的师叔祖们,何以确定那人便是青阳子?”端木问道。
叶绿叶立时回道:“他手中握着青阳巨斧,而且师父曾提过,鬼斧神刀青阳子面相寻常,貌不惊人,但其曾与中原巫家之主交过恶,与其动手被无刃刀削去了一块头皮……那大汉回寨脱帽后,弟子见他头顶便有一块未生发,是平削而出的刀疤痕迹。”
叶绿叶微顿一瞬,又道:“而且我于林上远望一眼,便觉出那人内息深沉,武功之高实不是一介寻常山贼能有。”
端木微微点了点头,浅声道:“若真是师叔其人,此番聚首,实为意料之外。”
叶绿叶续道:“我跟随他们至了寨中隐住身形于一旁探看,阿紫与师弟被寨中之人领到一处倚壁而建的小石屋前,似乎那申屠家之女便在石屋中,师弟与阿紫在门前向屋内说话,有意叫申屠独女随同回城依诺下嫁,只是屋内之人久久不应,阿紫不死心,便拉着师弟与其僵持在那。”
蓝苏婉诧异道:“申屠家小姐竟匿在那深山之中的匪寨里?”她不由担心道:“那寨中有幽灵鬼老,他与阿紫与云萧生过过节,他俩竟是返回那里寻人?若叫那幽灵鬼老撞上,岂不危险!”
叶绿叶看了榻上之人一眼,而后平声诉道:“那幽灵鬼老与我云门也算渊源颇深,若知道阿紫与云萧身份料想不会再为难,而且听寨中之人言,此人目前不在寨中。”
“若是不巧便回了呢?”蓝苏婉还是担心。
叶绿叶却是道:“于你所言,之前阿紫被阵形所困因而被幽灵鬼老抓住,此下没有什么困住她,即使幽灵鬼老也奈何不了她。”
听到此言屋内之人皆一怔,而最为意料之外的却是端木若华。
眉间微蹙一瞬,白衣之人隐隐叹然。即便她不说,绿儿也慢慢觉察到阿紫的不同寻常了。
而蓝苏婉立于一旁默不作声,只觉左肩隐隐作疼。心头便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爆更第二弹
扶我起来!我还能苟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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