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栏小窗半开,梅香幽冷。
卯时刚过,端木若华端着手中清茶默然望着窗外,微有寒风入屋,那方向飘来阵阵若有若无的朱梅香。
雪气寒,这元宵次日难得是个雪后出阳的晴日,端木却仍觉闻到了雪息。
“怕是还要下雪。”她甫一放下手中茶盏,叶绿叶便推门入了屋来。
“师父,都准备妥当了,弟子接您上马车。”
端木若华默然点头。
乐正大门之外,晨时的露气沁人心脾,冬阳融雪,寒意更甚,积雪犹重,花木垂然。
乐正清音与其夫人恭然将他们师徒一行人送上马车,命人护送至城外,自己也徒步跟出百十步方才作罢,默叹一声回返了家中。
深色厚帘的马车在前,浅色素然的马车在后,平稳地驶在官道上。
阿紫打着哈欠嘟囔道:“这乐正家还算有良心,给我们也备了马车,终于不用骑马啦,不然可要冷多了!”
蓝苏婉温然笑着敲她:“你呀,这会儿说着冷,待会说不定又嫌无趣,要下去骑马了……可幸乐正家想的周全,马车都是四匹马儿在拉,加起来足有八马,你若想骑随意解下一匹也就是了。”
阿紫眯眼儿笑:“二师姐最懂阿紫啦,待我睡饱了就下去骑马玩!让我一个多月闷在马车里回荆州,我可受不了。”她言罢转向马车一角,青麾少年正在安静翻看手中书册。
“小云子!你怕不怕冷哪?一会跟阿紫一起骑马玩吧!”
少年头也未抬,只随意应了句:“好。”
紫衣丫头嘻然一笑,抬头来却似瞥到身侧蓝衣少女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不觉一愣,下意识便偏头问道:“二师姐你怎么啦?”
蓝苏婉随即轻怔,回神来面上仍是柔和,只微笑道:“没什么,不知师父在前,可是安好。”
马车一角,少年翻书的手不自觉地微顿,紫衣丫头却是当即笑开:“二师姐放心!有大师姐在呢!”她似想起什么,又好奇道:“对了,二师姐你就这样跟我们回谷啦,有没有跟惊云阁那个梅疏影什么的道别啊?”
蓝苏婉凝看阿紫小许,而后才温声道:“卯时去过了,与玖璃、璎璃说了声,只可惜梅大哥似是还未起,未能见到。”
阿紫顿时鄙夷:“卯时还不起,这惊云阁梅疏影比阿紫还懒,这样的人二师姐你还是不要嫁他了!阿紫怎么都觉得他不好!”
蓝苏婉面上的柔色淡了两分:“我与梅大哥确有婚约在身,但梅大哥从不强求于我,这嫁娶之事是为终身大事,阿紫你不明我心中所想,莫要再这样随意挂在嘴边了……”
紫衣的丫头一愣,怔看着蓝衣的少女,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半晌才蔫声道:“哦……”
却是这时,给他们赶车的车夫吁了一声,停下了马车,原本静坐车厢内一角的少年顿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掀帘来看,便见帘外山林厚雪,前面深色重帘的马车停在路旁,绿衣的女子从车上跃了下来。
两名身穿黑白绣云纹长袄、弟子模样的人上前,举止恭敬,双手递上了一袭锦袋。
“那是……”云萧正愣然不解,阿紫的脑袋便从身旁探了出来,立即开心接口道:“那是森云宗的弟子!是大师伯的门人!”
云萧犹豫一瞬,下了马车走上前去,那两人见着他,立时作礼道:“见过云萧师兄。”
这两人分明都比自己年长,云萧听闻不由一愣,叶绿叶便道:“他们是大师伯门下,是云门分宗的弟子,见着同辈的本宗弟子都要以师弟自称。”她言罢伸手于那两人手里接过锦袋,漠声道:“这是大师伯要你们送来与我师父的?”
面前两人都是青年模样,比云萧、叶绿叶都要大上不少,说话间却相当恭敬:“回大师姐,是宗主派我们送来与三师叔的。”
林间山风轻谡,寒意如丝如缕,云萧闻得一声极细的轻咳,车内端木若华宁然问道:“大师兄可有什么话要交待端木?”
那两弟子闻端木之言,声音更见肃敬,立时回道:“师父不曾交待什么,只道将此送与三师叔便可。”
端木若华又咳了一声,浅声道:“有劳了。”
那两弟子更显恭谨,当即跪于地上:“弟子不敢当。”
车内端木若华微叹了一声,吩咐叶绿叶收了物什上车。
“东西我师父已收下,你等回禀吧,我们这便起程了。”叶绿叶翻身上车,道了一句,看着那两人躬身退至路旁。
“走罢。”端木若华缓声与叶绿叶道了一句,又转而道:“萧儿上来,我有话与你说。”
云萧一愣,不自觉地望了一眼车前的绿衣女子。
叶绿叶肃声道:“莫要耽搁,师父唤你,速进了车去,我来驾车。”
两辆马车又缓缓行驶于道上,阿紫放下帘来,嘟嘴道:“若不是大师姐嫌我们吵着师父休息,我们都在一个马车上才好呢!”
蓝苏婉微摇头,温然笑道:“大师姐嫌的,怕只是你吧。”
阿紫顿时轻哼一声,吐吐舌头撇过了脸去。
叶绿叶从不放心将端木安危交于旁人,是以阿紫她们所在的马车确是乐正家派谴的车夫驾着,而端木所在的马车,一直都是叶绿叶亲自驾着。
此刻云萧进到车中,便见四角里嵌置着四个暖腾腾的小炉,硕大的车厢里铺满了雪白的毛毯,层层叠叠,厚如被衾,最上面一张,正是申屠家当日送出的那一张雪山灵狐皮毛所制的麾子。
但即便如此,夜明珠映照之下,端木若华的面色仍旧十分苍白。
车内之人正自取出方才那袭锦袋内之物,云萧一眼望见,是一卷卷竹刻文书。心中顿时一明,师父在谷中时一直取看的那些竹刻《六韬》、《握奇经》,定然也是大师伯所赠,心中无觉,眉间却不知为何浅浅蹙了一分。
“师父,竹身沁寒,您还是多休息为妥,莫让大师姐担心。”
端木若华闻言放下了手中竹卷,雪娃儿趁机又溜回了她两手之中。
“萧儿。”端木轻唤了一声,待得云萧应下,续道:“你十一岁入我归云谷,拜我为师,如今已有三年。”
云萧一愣,不明所以,只是抬目望她。
端木静了一刻,而后道:“你的身世我并未与你说过,你也从不过问。”
云萧一震。马车外的叶绿叶闻言手中缰绳不由一紧。
端木轻抚了抚雪娃儿,面上端然而宁和:“只是年岁愈长,你于外行走见闻,也是瞒不过。”她顿一瞬,道:“我无意此时此刻告诉你,只是要你记得,日后你倘若知道了什么,需记得,你是我归云谷之人,是我端木之徒,其他,都且放下。”
云萧微愣,静望着车内端坐的白衣女子。
语声转肃,端木若华微见严厉道:“我对你别无他求,只这一点,你不可不记。”
云萧刹时回神,立时低头应:“是,弟子定牢记。”
“当真?”
云萧未料到端木此一问,微一犹豫,还是镇重道:“对师父所言,云萧绝不敢有欺瞒。”
端木若华这才微叹了一声,伸手过来,缓声道:“你把手伸过来。”
云萧立时跪近几步,将手伸了过去,端木若华把了把他的脉,后道:“我传你的心法你都有在练,为师甚是欣慰。”她轻顿一瞬,方才道:“我传你的,前者为静心之法……虽有调和你本身内力之能,但多数还在助人静省己身,平心静气。”
云萧未听出她意,只不言。
“绿儿她们习武之前我都有让她们习过,只不过唯你修的时间最长……”
云萧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来,只是面前之人神色太淡,终究看不出什么。
端木轻声道:“让你习如此之久的静心之法,是为师的私心,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师父?”云萧一愣。
“为师前日里传你的那一套心法,与一套剑法相应,此剑法极为严苛难练,若不是天赋异禀同时下得苦功,定不能成,为师有心授你,你且用心学。”
云萧闻言肃然:“是,弟子谢师父。”
端木敛声片刻,只道:“你不必谢我,此剑法我必会倾力授你,而我之前所说之言,你务必牢记于心。”
云萧不由得微有怔愣,却还是恭声应道:“萧儿是归云谷弟子,定不敢忘。”
端木若华默然望着他的方向,半晌,方点了点头。
云萧默然跪坐许久,方动了动,起身将端木若华放于周身两侧的竹卷收起,重置于那方锦袋内。却是此时,听得一声长吁,马车倾起落下,车身骤停。
云萧于车内听得叶绿叶低喝,虽是尽量稳住马儿,却还是未免颠起,车身晃了一晃,云萧手中持有竹卷,又值半跪半立起身来,一时稳不住身形,便向车厢内扑倒下去,端木若华似未料到,待得察觉也无处可避,少年清瘦的身子不偏不倚地压在她身上,听得雪娃儿一声惨叫,云萧愣愣地被身下女子半撑半抱住。
好似只愣了一瞬,又好似愣了许久,待得云萧回神,便只听到身下女子轻咳。
端木若华缓了片刻气息,缓声与他道:“萧儿起身,莫压伤了雪娃儿。”
少年立时撑住了身子欲起,只是还未来得及起身,叶绿叶已掀帘来探,一眼见得,一愣:“师父?”
云萧怔忤了一瞬,起得身来,安静地下了马车。
叶绿叶入了车内,将倾斜翻倒之物整了整。端木若华正于掌间查看那小雪貂的筋骨。
“这小雪貂有事么?”叶绿叶禁不住问了句。
端木若华放手让它自行跑开,淡淡道:“无妨,萧儿不重,雪貂身子亦软,应是无碍。”
叶绿叶看了车内女子一眼,未再多问,端木道:“此地是那方阵破之地了?”
叶绿叶立应:“是。”
“那拦下马车的人定是鬼老前辈了。”端木若华微叹。
叶绿叶再应:“是他,师父我扶您到椅上。”
心知无可避免,端木默然点头:“嗯。”
叶绿叶将灵狐长麾为车内之人披上,小心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雪娃儿:我是夹心饼干中间的夹心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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