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叠嶂,鹰鸟啼鸣,又一个寒瑟深秋。
几缕箫声于竹林深处响起,渐起渐高,时幽时扬,声起时淡漠悠远,音落间清冷空灵。
叶绿叶备好晚膳行至吟风竹地深处,远远见一抹白影安坐于青玄岩高处,手中执着一管精致的碧玉箫,轻阖双目,默声吹着。
白衣长袖散落石上,在林风中微微拂起,映着秋风中不时飘落下来的竹叶,远望如画,沉静安宁,一片无声的寂静空远。
箫声如语,悠悠散开。
绿衣女子望着竹叶飘零之处的那人,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闻着萦耳不绝的箫声,安静地站立在远处。
原是浮花浪蕊,遗世繁华的轻叹,未几声却已转为长空虚影,水月镜花的无言,仿佛寥寥飞雪,几世穹苍,都不过半生执障,终归尘土。刹那间四季轮回,千载如梦,忽一时乍然陌路,忽一时弹剑飞渡,音起音落间瀚海云涛,半生虚无。
叶绿叶听久,恍然,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踏碎一片枯叶。
萧声立止,如风流云散,尘埃湮落。
“师父。”
绿衣的人唤一句,上了前去。
端木若华静了少许,轻轻放下了唇边玉箫。
“这箫曲,弟子好似在哪里听过。”叶绿叶忽然道。
端木若华闻言回转过头,望向了叶绿叶的方向,沉默小许,道:“你已记不清了么。五年前,在药庐门前。”
叶绿叶立时一震,醒神道:“……是南荣家的‘箫语’。当年……云萧在师父面前吹过。”
那时的血衣少年,目中狂肆而狠戾,负一身血海深仇,一心报仇雪恨,立誓以血祭奠亡人,以慰族亲英灵。在这方幽谷之中以掌劈出竹箫吹奏,拒人于外,不令靠近十步,只为保住一身武功,他日手刃血仇。
“不是云萧。”端木若华轻轻抬首道:“是南荣枭。”
叶绿叶怔了一怔,看着白衣人半晌,问道:“师父听音复曲……是想把这南荣家的‘箫语’之能教还给他?”
端木若华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抚了抚手中碧玉樱箫,极轻地点下了头。
林风簌簌轻扬间,闻白衣之人道:“不多时,他便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我不说,也并不是要瞒他,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端木若华平静地望着远处:“他自己慢慢知晓,似细水缓流,于他最妥。只是即便是细水,也将流尽。到那时他通晓前后,这南荣家的不传之技,他便有这份责任将之继承。”端木若华衣发轻垂,淡淡道:“届时,我也便不会再吹起这箫语。”
叶绿叶点了点头,之后眉间蹙了半晌,却忍不住道:“可我听师父吹起这箫语,虽曲调与之无二致,但情音却大不同。”
端木若华微叹口气,亦点头,道:“你且说。”
叶绿叶静了一刻,道:“师父所吹奏的箫语,音中空无一物,起如浮空虚影,落如云散风湮,空且静,淡且宁,既远又冷,毫无人情悲思。”她回想许久,再道:“而当年,绿儿犹记得南荣枭吹奏时,箫语之声入耳成殇,心头不可自抑地感受到他的悲凄怆凉,情音深幽至极,似含万语千言,回想起来竟觉无论如何也说不清,道不明。既悲又冷,还有隐隐难言的怆疼……”
叶绿叶思及此目中已惑:“弟子此刻回想起来,竟觉那箫声中带有浓浓的情意,烈性至极,却隐而不言。”
端木若华一怔。
叶绿叶又道:“弟子并不懂音律,只是凭心而叙,多为感觉,不知对错。”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一时无言。
竹林枯叶飘零,远远近近,淡薄清冷。
端木若华肩头发上忽地飘落数片青黄枯叶,四周倏忽间安静了一瞬。
“师父。晚膳已备下,弟子推您回院。”叶绿叶漠声道一句,伸手拂落了白衣人身上枯叶。
“另有,自您前日从阵中出来,除了吹这箫曲,言语便极少。弟子敢问师父,是此次清云鉴所应的天示有什么不祥么?”叶绿叶伸手将石上的人扶入椅中,拧眉问道。
端木若华随她坐入木轮椅中,既未说话,也未应声。
叶绿叶又道:“天下若要不宁,师父也只是观局人,太过忧劳也多半枉然……开启清云鉴极耗内元,数年方有一次余力,师父莫再放心上了。”
端木若华闻言,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因缘际会,宿命使然。你说的不错,为师无能为力。”
叶绿叶神色漠然地推着白衣人往含霜院去。
鬓侧轻霜,拂如细雪,和着白衣墨发,淡漠如烟。
椅上的人眉宇间浮现出一抹隐而未现的伤怀:“吴越公输……东海青娥……这两家,为师帮不了他们什么,临祸在即,存亡兴败,只得看他们自己了。”
叶绿叶听罢不语,想了想,拧眉道:“祭剑山庄家大业大,亡败应当不易,那公输明武榜排名第九,想必也有些能耐。而青娥舍更不必师父担心,舍老傅怡卉名震江湖,手中风雷鞭能长能短,可化长-枪,威比惊雷,鲜有敌手,除了巫家家主,绿儿着实想不出何人能与之匹敌。”
端木若华静静望远,默然摇头:“绿儿,你只凭借武功就论定他人之能,太过武断了。”端木若华语声转肃:“这世间不乏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生杀左右旁人的能人,智、谋、玄、策,哪一个都轻慢不得,有时用之以极,却还要比武功更危险。”言至此处,端木若华眉间清冷:“你莫要忘了,在江湖中人眼中,为师亦是丝毫不会武功的人。”
叶绿叶拧眉:“那是师父不屑与人动武。”
端木若华叹气:“非是不屑,而是不必。”她道:“文可明事,武可安身,当用则用,两者皆不可轻忽。绿儿,你武不注防,文不入心,来日在这两处恐将危矣,师父望你能警戒于心。”
叶绿叶安静一瞬,默然答:“是。”
端木若华不得不再叹了一口气。
“还有五年……”椅轴轻转间,端木若华突然轻喃了一句,语声极轻,尤如自语。
绿衣的人并未听实,推椅往前,只道:“小蓝已入荆州,不日便将归谷。”
白衣的人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
徐州界外。
“小哥哥!”阿悦掠过来抬手接下了傅怡卉那急怒攻心的一掌,两厢内力一撞,红衣少女白着小脸向后退了数步。被郭小钰一把扶住。
傅怡卉眼底惊异之色一闪而过。这女娃娃,竟能接下自己一掌,武功着实不低。
淡青色身影的人怔看阿悦一瞬,才抬首对傅怡卉道:“晚辈略通医术,或能延她一刻性命。”此时那地上的女子口边涌血,眼已半闭,眼见是将殁,却还牢牢抓着傅怡卉的衣袖,显然是有话要说,却已无力。
傅怡卉目中愤恨之色难掩,悬在女子丹田上的手运力未减,却抖个不停。
那名为小戊的女子抓在傅怡卉衣袖上的手却已渐渐松开,无力地往下落。
却突然被云萧一把握住,“还请前辈向她内关穴输入内力,晚辈用银针刺渡,助她转醒。”言毕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数十颗朱红色的丹药转手碾成末,倒在了女子胸前伤口上。
女子极为微弱地呻吟了一声,落在地上的手指竟又动了动。几人见得她胸前血肉模糊的伤口被洒上红色药粉后便以人眼可见之速凝成了血肉块,血立时止住了。
傅怡卉面色倏变,接过女子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其内关穴输入内力,抬头来狂躁的眼中流露出希冀,紧紧盯着云萧:“你能救她对不对?!你救她!你救好她老娘什么都不跟你计较!求你救活她!”
青衣少年肃然一震,全未料到傅怡卉蓦然而来的转变,为这伤重的女子顷刻间竟对他一个后辈用上了“求”字,一刹那间心有触动,不禁悯然。
云萧立时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一拂手摊开在草地上,伸手取过五根银针执于指间,另一手一探女子颈脉,腕间一甩五枚银针射入了女子左胸一周。几人见得那银针刺入之际似有无形的力道像水一样漾开,直入女子心脉深处,女子胸口当即起伏了一下。青衣之人再取五针,分别射入女子神庭、印堂、耳后双穴,最后一针扎入了女子右手的虎口穴,刺得极深。
地上的人全身上下细细地抖了起来,而后五指促然握紧,又一瞬松开,同时胸口急促地起伏起来。女子面上呈现压抑痛苦之色,未几,费力地睁开了眼,喘息着看向了傅怡卉:“舍……舍老……”
“小戊!”傅怡卉惊忧已极,输力的手抖了起来,急痛道:“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们!”
那女子眼角再度湿了,轻声道:“舍老带着弓娥二十个妹妹去追黑衣人,我们刀姝十姐妹就按舍老吩咐的,执刀立成舍监所教的九宫天一阵……等舍老回来……但是……”说到此处,女子的手无意识地握起,轻轻抖动:“有人……闯入阵中……走生门到阵心……杀了小己小庚……”
她眼泪涌出,低泣道:“阵……阵就乱了……一批黑衣人涌了过来……像活死人一样……怎么杀都杀不死……头……头掉了……还能动……”面上一片雪白的惊惧,女子声泪俱下道:“就像舍主说的那样……和动公输家的是一伙人……是……影……影网……”女子此言说出,显然已用尽余力,听得傅怡卉左臂衣袖“刺啦”一声,竟生生被那女子拽裂开来,女子急喘数声,咬牙道:“小戊无能……青娥舍的姐妹……靠舍主舍老保护了……小戊……小戊先……先走了……”余音未尽,嘴里血如泉涌,女子极慢地闭上了眼,五指一松,终于松开了紧紧抓着傅怡卉衣袖的手。
两手垂落于地,林风拂起,有一刹那极为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圈子,在各自的小圈子里都有自己在意的人
不管是好人坏人,名人还是不起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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