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茔未果,野草拂迎。
公输云抱着怀里冰凉的人,不可抑制地哭嚎,控诉。
最后却都只化作了无力。
压抑太久沉淀在心里的苦与痛,控制不住地随着泪水倾涌而出……
掌心里那枚刻着三道划痕的玄铁纹蓦然如铁烙般灼烫,烧得他满心满意都是不甘,都是痛苦,都是无力。
最终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念了你十一年,等了你十年,看了你两年。
不知道我守了你九百多个日日夜夜。
不知道,我为什么放不下你。
不知道……我打死黑马的时候,心也跟着它一起死了。
不知道……你那么远地避开我,我溢满了心底的无助和苦涩。
风朗朗……你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死。
直到死。
你都在念着公输雨的名字。
等着他……念着他。
恨着他,也爱着他。
“公输雨!”公输云蓦然高喝,语声那样愤恨凄冷,嘶哑如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让你见她最后一面,让你给她一个交待!”
叶悦那日跟随云萧出去,留了公输云一人在雨帘阁的正厅里,抱着已死之人的尸体,无力无助地哭泣。直至深夜。
红衣少女远远站在阁外,怔怔地看着白幡拂动中的两人。眼中温热氤氲。
后来公输竞被云萧寻来,将重伤初愈心绪不稳已失去意识的公输云接回云海阁。
公输竞背起公输云,语声悲凉道:“还好庄主没有再像那次一样哭得像个孩子……他如今这模样倒像是能放下了……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这样我就能放心些了。”
“哭得像个孩子?”阿悦看着公输云,心下突然有些愧疚:“他……什么时候?”
公输竞回头看着少女,回忆着道:“大少爷和风姑娘成亲的那晚,庄主刚回山庄,身上还有伤,看见满山庄的囍字,冲去了大少爷屋里……后来回到云海阁,就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公输竞语声悲寥:“我最怕庄主这样哭……跟他小时候是一样的,好像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了……让人听了觉得心都死了。”
叶悦怔怔地站在原地。
公输竞将公输云与风朗朗、公输雨之事悉数相告。
云萧听在耳中,默然垂目。
叶悦恍了恍神,不觉悲哀又心疼地去看风朗朗。喃声道:“师姐,你实在不该认错了人……”
“风姑娘至死都在念着大少爷的名……根本不知道小少爷为了她……伤至何种地步。”公输竞恨切道:“小少爷从小胆小怯懦,但身子骨好,性格内向单纯善良,是个温柔的人;大少爷便就从小体弱多病,但乐于结交,性子坚韧爱笑,却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小少爷幼时与大少爷极为亲厚,便是夫人也较之不及,但后来小少爷渐渐学事,越加稳重,大少爷就变了……我曾谏言小少爷离大少爷远些,可他并未听,仍旧顾念着兄弟之情,乃至今日。”公输竞仰首而叹:“我其实早已察觉,大少爷一直都对小少爷怀恨在心……风姑娘的事,恐怕也并非偶然……怕都是大少爷蓄意为之。”
叶悦望着风朗朗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手中越水剑重重握紧:“公输雨……”少女语声冷彻:“我定会寻出你,让你跪在我师姐棺前认错,送你下去给她陪葬!”
云萧震了一震,回头来叶悦已经执着剑大步走出了雨帘阁奔冷雾阁而去。“我回小钰那里!”
公输竞恍然一叹,也背着公输云慢行而离。
云萧柔和地望了阿悦一眼,低头来怔然立在原地,总觉心下微异,不知为何。
.
徐州,东海郡。
长街尽头,湖岛之前。
万千横桥阡陌相交,冷风徐徐。
一辆车身极暗,垂帘素净色敛的马车默然停在了青娥舍湖心之岛的横桥前。
湖面四周鳞次的商铺高低错落,人声嘈杂。
那方帘色肃净的马车停之微久,清风拂动间隐见垂帘上暗线起绣的江河云海图水倾云涌,浊浪层层。
周遭茶肆酒楼中人远远望见道了一句:“青娥舍又有来客,此次不知要等多久……”
有人便接口道:“上次那白衣的公子不过等了半个时辰便自行踏水过去了,也是有本事的人。”
“近来青娥舍里的青娥们出入频繁,怕是有事。”
“是啊,反应也慢了,往日不会这样叫来客久等。”
“这马车刚来,不知要不要过去知会他们一声。”
“是个姑娘!”那人指着马车里掀帘出来的蓝衣少女悦然道:“还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姑娘。”
“可真漂亮!这可是个少见的美人哪。”
“和先前来的那三人中为首的白衣公子可媲美一番了……咦,她不是要下车候着?”
几个闲暇好事者隔着老远还在论着,便见那方深色马车上,蓝衣少女付了银两好生有礼地遣走了驾车的老丈,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呀!这么美的姑娘竟是要亲自驾车……”
“不知那马车里是否还坐了人,坐的会是什么人?”
横桥前蓝苏婉轻轻抖了抖马缰,便驱车踏上了横桥。恍然间似觉周遭远远近近的喧闹声弱了一瞬,下瞬又扬起。
“呀!这姑娘,当真性急,半瞬还未等呢竟然自个儿驱车上那横桥!”
“除非陈长老亲自出来引路,其他哪里见过有人能自行去到岛上的……还是驾着马车,这姑娘呀!”
“就是哪,连青娥舍自家的马车出入都要陈长老亲自为首……这姑娘是贸然了。”
横桥之上,蓝苏婉约莫驾车行了五十步,转面恭然看向垂帘之后。“师父?”
帘后女子之声静然:“再行五十步,以东震、北坎为依据,走雷震位,止步半刻。”
“是。”蓝衣少女垂首应一句,再行驱车。
周遭众人原是忧着,至后不由瞠目,竟见那肃色的马车走走停停在那万千横桥中离小岛越来越近。
“这……”众人讶然。
马车之上,女子语声微倦,再道:“走水坎位,行一百步,止步一刻……之后便已无阵,择条近路上岛便可。”
蓝苏婉立时应了,再度驱马。
湖面四周不少人看在眼里,见着马车真的稳稳至了对岸,不由愣神,一老者好生感慨道:“这还是老朽第一次见有人能自行驱车入了青娥舍!好个有本事的姑娘!”
此时便见马车停于岛上岸边,蓝衣的姑娘折身入马车取了什么放在地上,而后再度折身入了马车。
片刻后一抹轻白在蓝衣扶衬下出了马车,而后坐上了蓝衣姑娘取出的那一物上,由身后之人推着,慢行入舍。
围看之人面面相觑,不由有些惊震:那马车里竟是个不良于行的女子。
蓝苏婉走出几步,又停了:“师父您风寒初愈,我还是给您把雪麾取过来吧。”
言罢也未等女子应声,便就小步跑回马车取了长麾抱在怀里。快步跑回将其轻覆到女子肩头,压掖好,便再度推起了木轮椅。
端木若华淡然地抚了抚手中小雪貂,眉目沉静宁远,不起微澜。
“什么人!”一名紫绡翠纹罗裙的女子从一侧矮舍里出来,惊见来人,面色极震。“竟以轮椅上岛……你们……”
“阿离,不得无礼!”那女子身后随后而出另一名青娥,一眼看见停于不远处的马车,伏地便拜:“阁下定是清云宗主端木先生!青娥舍五行剑姝之木拜见先生!”
那名叫阿离的青娥看在一旁,惊愣震神。本能地随着另一名青娥屈膝跪下。
椅中之人望向出声之人的方向,语声宁然:“两位不必多礼……恕端木腿脚不便,未及还礼。”
那率先行礼的青娥立即道:“先生客气了!舍监曾言若有人能过横桥星阵自行上岛,如入凡地,必是现今的清云宗主端木先生,故而我等不敢怠慢。”
端木垂首:“还请起身。”
那两人闻言再行一礼,方起了身。
端木空茫的双目平望前方,静了一刻,微仰首问道:“陈长老可是不在舍内?”
那名为木的青娥恭声回道:“回先生,舍监昨天刚刚离舍,还未归来。”
蓝苏婉静立于椅后,闻了此言心中便一紧:“师父……”
端木点了点头,“端木与弟子想拜祭一下傅长老,不知是否方便?”
为首青娥忙低头:“感念先生仁心,两位这边请。”
蓝苏婉心忧云萧安危,但也自知端木行事定有用意,故而不敢多言,默声推着白衣的人随她们行入舍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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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家冷雾阁内,素衣的女子望着红衣少女大步离去的背影。
不觉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在梅疏影眼下擅用丐帮之力,必难逃过此人耳目。
郭小钰行至窗前,立身小许,还是唤了影木现身。
一抹翠影隐在窗下树影间,恍然似无:“影主有何吩咐?”
“下令寻一个人。”
影木愣了愣:“……是方才霜宁郡主央影主寻的那人?”
郭小钰垂首应了:“是他。”
影木语声含忧:“影主之前言我等此下行事易被梅疏影察觉……”
郭小钰淡淡打断了影木:“公输雨现身,公输家必生内歧,届时公输明也会现身……虽是有弊,却也有利。你听我吩咐传令丐帮长老寻出此人。”
影木不疑有他,低头而应:“是!”
“先前你是贸然去探了梅疏影?”郭小钰语声一转,忽道。
便闻一阵窸窣,隐约听见翠影跪了下去:“回影主……是。”
郭小钰便沉沉望了远处一眼:“以你隐匿藏踪之能,若非贸然去探,离他太过近了,当是不会被人察觉。”
树后之人语声转低:“……属下谨记,定不敢再犯。”
郭小钰轻而淡地点了头,便已转身离了窗前。
树后翠影倏忽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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