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刚满五岁,你把那个女人从苗疆带了回来,没过多久,便生下了他……你没有按之前答应我娘的……扶我娘为正……而是立了那个女人为正室……自此,我便是庶出长子,而他是你的嫡次子。”
公输明的身子抖了抖。
“起初……我真是十分厌恶他……胆小又怯弱……那么爱哭……又笨……又蠢……还喜欢逞强。”
公输雨看向执剑的人,笑中有泪:“你可知……每次你与姨娘、夫人央他舞剑、念书、骑马,他有多害怕……可是众人之前,他仍会勉强自己给你们舞,给你们念,学着去骑……只在事后,与我哭诉……他不喜欢……不想舞……不想念……也不想骑……”
“我是极讨厌他这一点的……既是不想,何必答应……有何必要勉强自己?我便也不去管他,只在我的雨帘阁里……学着诗画,每日刻着我娘的木偶……”
“他也知我其实并不喜他,有时去到我那里,却不敢进去,我也只当没有看见……后来有一次,夜间惊醒,看见他在我床边角落里哭……才知道,他只要害怕,便是深夜,也会跑到我的身边,不管我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总要挨近我,只在我身边安心地哭。”
颈边一道细微的血痕,在公输明剑下渗出点点血丝,公输雨却恍若不觉,慢慢道:“后来夫人寿宴,我知道避不可避,便跟着奶娘第一次去见了那个女人……给她磕头,给她拜寿……当时他就站在那个女人身后,小心地躲着,既想看我,又不敢看我,可笑得紧。我便当着那个女人的面,陪他玩耍,哄他开心,骗他去喝放了胡椒的水,将他绊进池子里,呛了半晌水……而我就在旁边看着,很是爽快。”
“可是他真的是笨……裹着一身湿衣,还想挨到我身边……听我说话,喝我给他倒的水……”
“之后拜寿回来,许是被他挨得太近,反倒是我染了风寒,大病一场。”
“之后便闻夫人听闻我自小喜静,吩咐婢子仆从不得在我醒时过来侍候。于是我睁开眼,便见了他。”语声温柔,情丝万缕入骨:“我能看见他守在我床边,眼神里是真真的担忧……便与我娘活着时一样……他与那个女人是不同的……我一直知道。”
“后来我便习惯了……习惯了睁开眼便可看见他……习惯了他看我练字习画……习惯了他跟着我一笔一笔学刻木偶……习惯了他委屈、伤心、难过……便会扑进我怀里哭……一次两次数次……我再也不忍心推开他……我想要他无忧无虑地活着。”
后来我身子越来越差,隐约感觉是他的缘故……一度开始厌他、防他、疏远他,可是仍旧忍不住想见他……会远远地看他。
公输雨安静了一瞬,目中恍然无力。
“那年……朗朗在后院遇见他,我就站在亭下不远,一直看着他们……我看见他从马上摔出,被朗朗救下……我看见朗朗冲出,为他挡下马蹄……看见他因朗朗受伤而哭……看见朗朗在他手中的玄铁纹上划下痕迹……看见他们约定……约定长大以后再会……”
公输明手中的剑一直在抖,血丝渗的越来越多。
“我很高兴……我也觉得……那个女孩真好……既善良又可人……多么惹人怜爱……可是后来……他来找我……说要学事,变得不再怯懦,变得稳重,能照顾整个公输家……”眼中蓦然氤氲,公输雨声音微哑:“我说好……大哥很欣慰。然后我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要改变……是谁影响了你?”轻轻一笑,公输雨眼中苦涩恻然:“他却说是因为我……”
“我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地站在他身后……守着他一生一世……可是原来不能……我做不到……”眼泪轻轻滑落,滴落在公输明手中长剑之上。公输雨抖声道:“我受不了他骗我……受不了他唯独要瞒我……那个女孩的事……我不死心……试探着问过他多次……每一次……他都答是因为我因为我的教导……几字不提那个女孩……也不提与她的约定……”蓦然呼吸难继,公输雨闭目道:“那时……我便知……他已不再把我看作大哥……”
“所以……后来,朗朗把我错认成了他……我便默认了……我心想……等他回来……等他来找我,像以前那样告诉我,这个女孩其实是改变他影响他,被他藏在心里的那个人……那样,我便不与他计较了……可是成亲那晚他终能赶来……冲到我们面前……却仍旧不肯与我说实话。”
五指紧握,公输雨蓦地负疚又无措:“我抢了他心爱的女人……有意让他伤心让他难过……可是原来看他伤心难过我这样痛苦……每一次望见他那样悲伤的眼神去看朗朗……我的心就控制不住的疼……可是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公输雨伸手撑住玉棺,压抑地哭道:“我一直不肯碰朗朗……想等他服软……等他来找我,向我坦诚,过来求我……跟我说实话……就像以前那样……只要他来求求我……我就会把朗朗还给他……可是……一直没有。”
公输雨望眼玉棺,声痛而抑:“我越来越觉得对不起朗朗……所有的期许想望愧疚压在心底,痛苦难过……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后来在院中看见他抓住朗朗的手,我竟控制不住地牵怒到朗朗身上……独自在飞花楼里一杯一杯地灌醉自己……才明白自己究竟荒唐到了何种地步……可是他来找来,带我回雨帘阁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期许……我拉他去看他当年送给我的那匹黑马……与他说它还和当年一样……和当年一样……可是下一刻,他就抬手打死了黑马……”眼泪肆流而下,公输雨一字一句道:“那个时候……我看着地上黑马的血……酒一下子就醒了……恍然间只觉得……做了二十几年的梦,终于死了。”公输雨颤声道:“我从未……觉得那么冷……心那么疼过……我不想再见他……”
“于是我设计他和朗朗生成肌肤之亲,又用账册陷害他让竞管家察觉,以此来把朗朗还给他……以此来让自己再也不能留在公输家……远远离开他……不再见他……”身形颤然,哑声无力:“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忘了他……忘了对他的期许……忘了这份不容于世的心思……可是……原来根本不能……”他闭目:“我依然会想他……那么想……想到满心满意都是他……想到心都疼了……想到只要再见他一面,便是死……也无妨。”
手抚玉棺,他痛苦道:“可是却听闻了朗朗的死……原来他们根本没能在一起……即使我不在……先前的错也弥补不回……我已害了他……也害了她……我那样任性地抢了他心爱的女人……原来自此便再也还不回去……我害死了当年那个善良惹人怜爱的女孩……害死了一个对我那样好的女孩……害死了他爱的人……”公输雨咬牙痛彻道:“他……多恨我……”
“多恨我……恨我害死了朗朗……恨我负了朗朗……”惭愧,沉痛,深孽,此心难纾。“无法原谅……便如我自己……也无法原谅……”陡然声息一弱,紫衣的人再也站立不住:“朗朗已死……她这样好……却因我而死。因我徒生妄念……因我自作多情……因我从中作梗……因我执迷不悟……”
慢慢屈身而跪,公输明手中的剑紧紧依在他颈侧,跟随往下。
“便是这样……便是这样……我竟还放不下他!!”公输雨整个人瘫坐于地,冷白的脸上泪痕肆意:“看见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在他面前我便不是我……我多希望他看着我……只看我……多希望他信我、爱我……多希望和他永生永世相依偎……我……已经疯魔了……”蓦然泪如雨下:“我怎会,这样爱他?”犹如自语,犹如执念,字字深刻入骨。
公输明连人带剑都在抖:“……你确实已经疯魔了。竟恬不知耻地说出这番话来!以为我还能容得了你吗?!”腕下一沉,剑已前送。
公输雨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风静,云阴。
“你还是剑下留人的好!公输明。”一袭白影跃然而近,几步踏来。
执剑的人倏然一震,目色瞬间晦暗,毫不滞顿地脚下一转,人霍然拔地而起。
头也不回地收剑一跃就向院外飞离。
“还想跑!”梅疏影冷哼一声,转腕收扇白影凌然跃起便向那人追去。
“公子!”双璃远远看见,忙跟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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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青铜踏板,蓝苏婉推着白衣的人慢慢前行,入目所见,十分惊震。
青娥舍湖岛之下竟是一座规模庞大、难以望尽的地宫。
诸多青娥原本各司其职,见到娄无智及来人都是微震,屈身而跪。
娄无智忙上前唤了她们起身。所到之处,那些清一色身着紫绡翠纹罗裙的女子面上绯然,依言站起,目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蓝衣少女立身不远,转面看着娄无智不由新奇喃道:“面前之人竟还未及弱冠……这样一个唇红齿白、面若春桃的弱质男子,竟就是江湖上唯独只容女子、前舍主商后舍主武的青娥舍真正主人?”
端木若华原是闭目凝神感受着四周气息,闻言便睁开了眼……缓缓道:“心思纯明,热忱心善,怜女如亲。娄舍主或许别无长处,却有一颗感人所感体恤他人真挚却又无求的心。”端木若华微顿,续道:“得他为主,是青娥之幸。”
木儿立身于白衣人不远,闻言便怔,转面敬望椅中之人,由衷道:“先生双目虽闭,心却通透远胜旁人。便如先生所言,能追随舍主左右,与他一同为青娥舍将来竭尽所能,是我等青娥毕生之愿。”
端木若华望她所在一眼,轻轻点下了头:“愿你等终偿所愿。”
木儿抱拳:“谢先生。”
不多时娄无智折步回来,与木儿一起领两人去到地宫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嫉妒的女人可怕,嫉妒的男人又蠢又可怕,只能一命还一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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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下章涉及耽美剧情,不喜勿入
(文案上也提前说明过内含耽美百合副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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