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低头看向倚靠在自己身前的白衣女子。
目中有一分恍惚。
师父……弟子的身世,您是如何看待的呢?
抬头望远,目光迷离中露出哀惋恻然。
满门被灭……连城南荣家……
心内一时冷,一时寂,一时寥。虽已明了知晓,却终不能想起与它相关的一丝人与事。于是寥落而默然。
恍惚中似有所感,只是难以明晰,心下一阵苦涩,莫明地悲从中来。
少年人伸手捡起放置在女子身侧的玉箫,指尖抚过,无言温润。
师父先前吹奏的,便是传闻中、与乐正家音杀之技齐名的音守绝技“箫语”么?
南荣家的“箫语”……
少年眼帘轻垂。无怪乎自己能够听懂箫中所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无心?
又是何人授了师父这一曲箫语呢?
垂目间风雪无声,眸光过处,冷月清辉,篝火离离。
少年怀中,女子病弱苍白的面色似蒙上冷雾轻霜,三千青丝拂乱颈中,安静柔淡的眉眼清逸而宁和,鬓边细长的白发垂散在厚厚的雪麾上,几乎融为一体,眉间倦色,周身气息寒薄。
青衣的人抬头看见放置在炭火上烧着的瓦罐汩汩冒出热气,氤氲的白雾从罐中飘散出来。
少年人敛目抱起女子,坐得离篝火更近。
身下铺着的厚厚野兽毛皮映着炭火,流转着红晕般的光。毛茸茸的触感柔软细腻,在炭火的烘烤下触手生暖。
少年人用麟霜剑挑着取过滚烫的瓦罐,拿来干净的木碗慢慢将罐中之物倒进了碗中。
旧木小碗中飘出甜腻馥郁的香气,少年人端起木碗慢慢吹温,将碗端至女子唇边。
白衣的人沉沉地昏靠在少年胸前,未曾张口,也未避开,只昏睡无觉,一动不动。
少年人又吹了吹,将木碗微微倾斜欲喂女子。
手腕稍动间,女子双唇紧抿。少年垂目间但觉汤水势必洒到女子颈中、雪麾之上……蓦然又住了手。
脑海中心思微动,便想起日间哺喂给女子时,双-唇上冰凉柔软的触感。
不觉一怔。
心下似有涟漪漾起,又莫明烦乱隐悸,不知所为。
青衣的人犹豫少许,还是如日间那般将碗端起靠近了自己,仰首喝下一口碗中之汤,低下头来,慢慢覆到女子唇上。
柔软的触感一如所知,微微的凉意从她的唇上渡来。
青衣的人垂目静静看着怀中女子,突然忘了哺,忘了喂,忘了风,也忘了雪。
忘了此举因何,所为何事。
恍然间眼前慢慢迷蒙,少年人有些茫然地慢慢闭上了眼。
唇间用力,慢慢撬开了女子唇-舌,汤水流泄入喉。
女子昏沉中呼吸忽重,本能地微仰首,将滞于喉中泛着樱木甜香的浓汤咽了下去。
少年人想要抬起头来,唇间却不为知为何而滞住,就那样静静柔柔地停在了女子唇上。
脑海中慢慢混沌,微微失神,眼前一片茫然。只有点点流光化成白羽碎散在空中,飘摇远去,整个世界蓦然安静又温柔。
少年人未执碗的那一只手无知无觉间伸来,已然扶在了女子颈后,微用力,将女子托近自己,唇间覆得更紧。
少年人微启唇,女子唇间未阖,默然间与他缱恻相依。
心下蓦然刺痛。
少年人震了一下。霍然惊醒。猛地抬起头来。
有些痴愣惊茫地怔在了原地。
心下刺痛不已,青衣的人胸口闷顿如窒,不知因何而烦乱喧嚣。
自己……在做什么?
面色有一瞬间惊白冷彻,目中寒茫。
低头来怀中女子仍旧昏沉地倚靠在自己胸前,毫无所觉。
少年人目中一乱,繁复而深,像是突然醒悟、或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几度惊心,摇首不信。凭着心内隐恨莫明的心绪,怔怔然地望着怀中女子许久。
恍惚中似又慢慢认清,少年人心思沉淀下来。
暗责自己的一时冲动,昏心冒犯,行为大不妥。
而后再不敢放纵心神,只敛神静意、一言不发地将罐中浓汤一口口哺给了女子。
只是仍旧莫明隐悸,恍惚而茫然。
哺至最后一碗,女子腹上几寸蓦然有什么动了动。云萧一怔。
霍然想起一物,七日之限将近,再不予它喂食便真要沉息入海再不复醒了。
少年人心下一动微掀起雪麾,将整个瘦了一圈的雪娃儿从女子麾衣下捞了出来。
伸手于怀中取过一颗药丸喂它服下,果然见雪貂奄奄一息地睁开了眼。发出了低微的“咯咯”叫声。
少年人便将余下的半碗浓汤喂了它。
雪娃儿食了几口青衣的人沿着碗口喂过来的浓汤后,大而昏沉的两只眼珠儿迅速变得灵动有神,两只小爪儿趴拉在碗口,把头伸进碗里急切地吞咽起来。
云萧也未阻它,任它趴在碗口不放,吃完碗中的干脆将整个身子钻进了余温尚存的瓦罐中,被烫了爪,才惊跳窜回。
云萧想要将它再藏于女子麾衣下,伸手来拎,通体雪白的貂儿却径直从他手中窜出,两眼放光地扑向了篝火旁的残骨肉屑,一路寻过去抓咬啃食。
少年人一时未动,下瞬惊觉它靠近了那一人,目中一沉低喝而嘱:“雪娃儿,回来!”
正抱着一根豹骨不放的雪貂闻声回头,看见青衣少年目中倏冷,下一瞬便觉颈后一痛,整个小身子被人拎了起来。
四爪顿时失力,眼见着骨头从自己怀里滑了去,雪娃儿心中忿忿,回身一口就咬在那人拎着自己的手指上。
小小而滴溜圆亮的眼,对上另一双大大而圆亮灿熠却又阴鸷的眼。
指上见血,那人却并未甩开它。语声低沉,缓慢而幽冷道:“下一顿有着落了。”
云萧将女子安置在兽皮之上,整个人倏然立起,冷声道:“这雪貂是我师父所养,不可食,你放开它!”
赫连绮之冷笑着抬头,极为轻蔑地睨了一眼少年人,低笑道:“何谓不可食?连你与你师父都险些成了我们六人的腹中之物,这雪貂又算什么?”
青衣少年闻之心下冷寒,目中有怒,面色转为凛冽:“我再说一遍,放了它!”
粉衣男子阴沉沉地扫过雪貂,斜眼望来:“我若不放,你又能如何?”
日间食过,又曾运功调息,内力恢复了三层有余。云萧周身伤口都已自行处理过,双膝痛感减轻,力胜之前。
此下闻了他的答复,面色一沉便不多言,青影一闪,便纵身上前一把扣向他抓着雪娃儿的手腕。
粉衣的人立在原地不动,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丝冷笑:“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可笑么?”
说话间另一手转腕一扬,一柄短刀反射着寒光径直射向少年身后、躺在兽皮上的白衣女子。
青衣的人霍然一惊,心头震颤间短刀已绕过他凌厉地飞向女子,少年人大骇,回身急转一把抓住了已至女子面门的匕首。
“就是像你这样把自己的命门暴露在了别人面前还不自知的人。”
少年人闻声一寒,急欲回身,下一瞬便觉后颈剧痛,霍然被人从后箍住一把按到了兽皮一侧的雪地中。
粉衣男子顺势夺过少年手中的匕首,扬手直指兽皮上的女子颈脉,另一手转指将雪貂细瘦的脖子牢牢扼在了手中。
“你的弱点这么多,还敢在我面前狂妄么?”粉衣的人一脚踩在少年还未来得及抬起的头上,重重碾进了雪里,冷冷道:“再敢妄动,你师父的脖子上便不只有我的齿痕了。”
男子低声而笑,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以握刀的手温柔地抚过兽皮上女子的脸颊和脖颈。满面愉悦,目中有光。
青衣少年面色铁青。任他踩在头上,整个人周身寒气凛然,趴在雪地中一声不吭,双目微垂,眸光极冷。
“当真不动了?”赫连绮之冷笑道:“关系你师父,倒真是孝顺。”他脚下未松,伸指在麾中女子的双唇上反复揉擦过,口中邪气而阴森地笑了两声,突然道:“可你方才所做的,称不上是孝顺吧?”
云萧一怔,霍然滞住。
赫连脚下猛地更重,一压一碾,能听到云萧脸下、冰雪碎裂揉开的沙沙声。
赫连绮之俯身靠近,一直眯眼笑着的表情霍然变得阴沉无比,极为冷戾道:“谁准你亲她的?你当我是瞎的么?!你也配亲她!你不过是她的弟子,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这样轻薄你师父?!!”一言罢手中匕首毫不留情地扎向少年人颈中。
“赫连!”身后响起少女的冷喝,与此同时一根白骨扔来径直击开了赫连绮之往下扎去的匕首。
“你把我的誓言当什么?”少女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兽皮上看着娃娃脸的男子,语声不高不低,隐隐含怒,极具威慑力。“不要以为阿姐喜欢你,我就不敢动你。”
赫连绮之姿势未变,阴沉的面色停了两秒,又霍然眯眼笑了起来。贴近云萧咐耳道:“你这心思,于汉人而言,可是大逆不道?”
你这心思,于汉人而言,可是大逆不道?
赫连绮之抬开脚,将扼在手里的雪貂托起,改为抱在怀里,举止轻柔,模样甚为怜爱。
两个萌物,画面莫明和谐。殊不知雪娃儿已吓得簌簌发抖。
“小子,你偷偷摸摸喂你师父喝下的又是什么?”
洞内冰雪之上,少年左腕上呈愈合之向的旧伤中又添一条新伤,一指长的伤口在争斗中渗出了血丝,微微映染青衣。
云萧有些恍惚地趴在地上,不言不语,恍若未闻,一时竟不知起身。
炭火迷离。少年人的面色不知为何变得苍白无比。洞外的风雪呼啸不断,蓦然充耳。
你这心思……
这心思……
什么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雪娃儿:我是真萌他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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