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仓皇,什么在清晰。
震愣、惊茫,难以置信,可竟然下意识地无法否认。
手脚越来越冰冷,有什么早已呼之欲出。
内心深处其实还残留着她唇间的柔软,却为何又如此后知后觉?
拉巴子上前来扶起云萧,少年人任她掺扶起身,无意识地摇了一下头。
“不是。”
“……不是什么?”拉巴子见他怔忡失神,略略有些心惊。
云萧抬头看着少女,目光却似透过了她。
绝美的脸上,眸光涣散。
窑洞外明月高悬,飞雪连天。
少年人突然想起女子将他护在腿上、执箫而奏的那个雪月。
他想起她的身份,她的责任,她的天下安宁。
然后他想到了梅疏影。
于是他拍落了她手中结成音罩的玉箫。因为什么?
想要跟她一起死。
他想要跟她一起死。
又因为什么?
……你也配亲她!你不过是她的弟子,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敢这样轻薄你师父?!!
你这心思,于汉人而言,可是大逆不道?
云萧低头。
恍然中又回头去看兽皮上昏沉不醒的人。却似呆住了。
那个人是谁?
他的师父?
他恨的人?还是……他心上的人?
目中越来越恍惚,少年人蓦然轻轻抓住了胸口,脑海中一片混沌,叶悦的脸,师父的身影,不停地在脑中盘旋。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可是心口慢慢刺痛起来,脑中闪过一阵又一阵的黑芒,昏黑沉重,呼吸难继。
“你……你怎么了?!”
“……不……是!”
到底是不,还是是?
“殿下!”最为悍野的日麦牟西突然一声高喝,大步冲来。
整个窑洞霍然震了一震,头顶簌簌地撒下冰晶。拉巴子回头。
一阵积雪砸来,原本狭小的洞口猛然破开一个大口,一双圆亮硕大而幽绿的兽眸就那样探头而入,与少女对视着。
雪白的毛发颀长光亮,一只粗壮的爪子压在洞口,幽亮无比的绿眸直直地盯着洞中之人,兽息扑面而来,凛冽威严。
这……这是什么怪物?!
扎西、玛西、蝉西、日麦牟西皆是脸色一变,目中惊骇。
连赫连绮之都是一震,眉间蹙起,目色凛了。
狼?
可这高度……
雪娃儿感觉箍着自己的力道微松,壮着胆子回身狠狠咬了他一口,蹿出男子的怀抱飞奔钻进了兽皮上白衣女子的麾衣中。
日麦牟西径直冲向拉巴子,未及至,被来兽突然扬起巨爪拍了出去。
那满身肌肉的壮汉将一身内力灌沉双腿站定如松,欲要抱住来兽的一爪,只是接触瞬间只觉兽爪上的蛮力裹着劲风狠狠扫过,只微微滞了一瞬,便把他扫飞了出去,而后继续向着掺扶着少年人的少女扫去。
“九殿下!”扎西、玛西、蝉西目眦欲裂,皆是大喝一声飞扑冲来。
“不用过来!”少女蓦然一声冷喝,右手往身侧一抓,同时猛地站起。
劲风扫过,少女的长发往一侧急飞扬起,可是却并未带动少女分毫。拉巴子一手扶着云萧,一手紧紧抓住了横扫过来的兽爪。
手上青筋凸起,五指深扣。纤细的手臂上一条条并不明显的肌肉鼓起绷直,其内似有千斤。
来兽似完全没有料到,也是滞了一下。
而后硕大的头猛地扬起,撞掉更多窑洞上方的冰雪,高高昂起,对着圆月就是一声长嚎:“嗷——”
被拉巴子扶着的青衣少年忽然震了一下,苍白着脸怔声道:“纵白……”
似是霍然明白过来,少年人强忍脑中昏黑一把挣开少女,摇摇晃晃地走向兽皮上的女子,摸索着将她抱了起来,捡起随身之物。
拉巴子回头看着他,立身不动,抓着兽爪的右手不敢松开。
青衣少年抱着女子一步步走向洞外的纵白。
“你要走了么?”少女下意识道。
云萧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
赫连绮之望着他的背影,双眼陡然一寒:不能让他与这女人活着离开……
他蓦地森然道:“九殿下,那个女人,是夏国的清云宗主。”
直立如松的少女猛地一震,双眼陡然瞠大。
粉衣之人与少女说话用的一直是异族语言,云萧不懂其中之意,只觉语气凝重,微微怔色后依旧继续向前。
赫连绮之见少女竟不动,脸色急速阴沉下来:“九殿下,你是没有听见吗?那个女人就是清云宗主!”
少年人出得雪窑洞勉力一纵,跃到了纵白背上。慢慢道:“纵白,走吧。”
不知因何化成了两人多高的纵白甩了甩巨大的狼头,一把抽回被少女抓在手中的那只狼爪,欲要回身奔行。
只是下刻却狼狈地趔趄了一下,因其未能收回狼爪。
巨大的白狼暴躁地喷了喷响鼻,再次用力想要抽回爪子。可是被少女抓在手心的兽爪依旧纹丝不动。
少女抬头,直直地看着狼背上的少年,和他怀中的女子。
一言不发。眼神已越来越锐利。
扎西四兄弟已经肃穆决绝地站立到了少女两侧。“殿下,赫连先生说……”
月下,白狼背上的少年回首望她,额间纹烙,樱花初绽,三瓣殷红。
他道:“谢谢你,拉巴子。”
少女目中一阵动荡,犹如受了蛊惑般慢慢松开了五指。
纵白一把抽回狼爪,转身头也不回地负着少年人离开。风雪呼啸在耳。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汉人了……
少女直直望着少年与白狼离开的方向,好半晌,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希望还能再见。
站在她身后的粉衣男子极为讽刺地冷笑道:“难怪你作为西羌第一勇士,却无能至今。九殿下,你知道那个女人对我们是多大的威胁么?”
拉巴子笔直站立着:“我不能违背我的誓言。”
赫连绮之更加嗤了一声,而后幽冷道:“幸亏这个女人本来也时日无多……不过我不相信她那么容易死!”拂袖转身,赫连绮之道:“除了那个任务……惊鸿弩,还是非造不可。”想到什么,他又抬头冷睇了少女,极为阴寒道:“还有,你不该把你的名字告诉他。”
……
巨大的白狼负着少年人在雪岭中奔行了许久,数次将云萧和麾中女子从背上颠簸下来。
青衣少年自听了赫连绮之那一句后,脑中就始终混沌不明,心口刺痛一阵强过一阵,恍惚昏沉,呼吸难继。
少年人在漫天漫地的风雪中,已不知是第几次抱着女子慢慢爬上纵白趴下来的背上,伏在雪白的毛皮间,伸手紧攥住纵白背上的长毛,云萧只觉得脑中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终于在持续不断的颠簸中完全失去了意识。
口中不时低喃着:“不是……”
……
.
“哇!!阿闲!你快过来看!我捡到新的村长了!!”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似脚步似语声,模模糊糊、断断续续。
地上的人似乎隐约能听到,五指动了动,将原本就护在怀中的人护得更紧,却无余力清醒。
远处似有另一道极为懒散的男声响起,打着哈欠走近。“又胡说八道什么,当心让那人妖小气鬼听见,给你小鞋穿。”
“没有胡说没有胡说!你快过来看呀!”说话的是个清脆的女声,已伸了手过来探云萧的鼻息。“还活着!”
那被唤过来的男子嘴里叼了根草杆,打哈欠时也没有吐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一眼,随即便一震:“哇哦!真是新的村长!”
“我说的没错吧!这张脸这张脸!肯定全票过啊!”
“快快快!把他扶起来带回去!保准气死那人妖!”男子蓦然兴奋起来,一口吐掉嘴里的草杆就过来背人。
“他怀里还有个女人呢!”
那男子不耐烦道:“肯定是村长夫人哪!你背你背!”
“哎呀抱不出来!”
男子呸了一口:“你真没用!好好好你别动都我来!”
“不闲哥哥你真好~”
“子袊妹妹过奖了~”
“呕……”
“呕……”
.
溪水淙淙,隐约间花香拂面,混杂着各种草香、树香、药香,清澈凛冽,沁人心脾。
恍惚中能听到飞鸟鹰啼,鸣声清越。
云萧有感被人放到软榻上,周身挥之不去的沁骨寒意悄无声息地离远,四周宁静而怡人,恰如春风拂面,温意漫漫。
昏沉中,他本能地抱紧了怀中女子。
有人推门而入。
“雪长老,你看他是哪个药系家的?”先前那清脆的女声问。
“额上的纹印,是血樱……难道他是?!”脚步急转而出。
“哎?!雪长老!雪长老!初雪月光!你跑什么呀!”
又有人推门而入。
“酒长老,你识不识得他是谁家的?这额纹样式我没见过,他……”
“有酒没有?”
“……没有。”
“走了。”
“……炉砚酒晕你给本姑娘记着!”
又又有人推门而入。
“来来来!非长老!今天我和阿闲捡到的这个族人长得比花长老美多了~保准能把他拉下马,咱谋划谋划……”
“呀!他们两个,大白天的,干什么要抱这么紧……羞……”掩面奔走。
“不是吧你!冀梦濯非!你都嫁人七年了!本姑娘都不羞你羞什么呀?!”
先前的男声奔来,张口就道:“怎么样?他们几天能醒?啥时候能拉去打那人妖的脸??”
“啊?伤?醒?没……没看……不知道呀。”
“那你都在干啥!”
“先请来了雪长老、然后是酒长老、然后是非长老……”
“靠!酒、非、花;云、雪、齊……你第一个就该去请齊长老呀!你没看他们两人伤得重啊!”
“不是该先让初雪月光过来核实了身份么?再请炉砚酒晕看清血脉,再跟冀梦濯非窜通好……再……”
“再再!再再下去人都死了!长这模样能不是族人?!你是不是蠢?是不是蠢!快去把齊逸才拖来!”
“哦哦……你刚是不是骂我蠢了?”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