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竹居内,云萧将人抱进,转身阖上门踏近屏风后的木榻。
怀中女子被云萧轻轻放至榻上,锦被掀开的一刹那雪白色的毛团儿跟着被子一个劲地往床内缩。
云萧也不知它是几时跟随蹿进来的,目中温然而肃色,轻轻揪住雪娃儿长长的绒尾将之拖了出来:“莫要往里躲,出来给师父暖手。”
肥肥的毛团儿回头来漆黑的眼珠儿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巴巴地望着云萧:丧尽天良,奴役兽工。暖床还不算,还要被揪着尾巴拖出来暖手……呜哇,它好惨!
白毛团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挨到了锦被下端木手边,吸着鼻子缩成了一个球儿。
云萧倾身为榻上的人盖上被衾,正掖里侧的被角,突然感觉怀中一凉。
云萧低下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毫无焦距茫然无知的眸。
“师父?”
雪发青丝散开在榻上,女子空茫的双目望着前方,一只手伸进了近身之人怀中。
云萧怔在原地,有些懵愣地看着端木伸进自己衣内的那只手。
“暖……”榻上之人微微歪头望着上方,语声似在呢喃,懵懂的神色好似迷途的孩子,无知无觉,一片茫然,眸色空而惘,半梦半醒的模样。
云萧回过神来,面上惊色未及褪下……
便见女子伸出另一只手亦放进了自己怀中,隔着中衣,能感觉到她掌下冰凉的温度,紧紧贴附在自己胸前。
青衣少年面上不知怎地就“轰”一声红成了血色,周身一僵,有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心如擂鼓般响着……呆呆地忤在了原地。
下一瞬惊震回神,榻边少年强迫自己起身而退。双耳亦红。
随着少年起身,榻上女子双手游移而退,一颗圆滚滚的雪色珠子霍然跟随女子的手掉落出来,榻上女子指尖触及,极快地缩回了手去。刹那间神色伤楚,一向清冷虚无的眸中那样忧茫和……委屈……?
青衣的人几乎是呆滞着低头望向女子,竟见她眼角沁出些许水光,睁着空空惘惘的眼、小声呢喃着说:“冷……”
云萧面上一片惊茫,立在榻边傻了半晌,又再度低头去看榻上的人,见她轻蜷起身子,避着那颗从自己怀中掉落出来的冥颜珠,缩进了床榻内侧,氤氲的眼中,薄薄的水雾弥漫着,如远山深处的雾霭。
心头禁不住猛地一震又一颤,云萧看呆了似的,除了自己满满的心疼和紊乱失常的心跳,什么也感觉不到、听不到。
“师父……”他几乎本能地唤了一声,语声轻浅如呓语,无限怜惜,满满皆是他自己察觉不到的绻缱与深情。温柔而铭心。
一如荒芜风雪中,他负着女子行过一座座雪岭再无余力、也不肯放手的执妄与痴缠。
青衣的人望了她许久。
寂静的、悲伤的;安然的、绝望的。零落成冰冷的雪,破碎在虚无的景中。
他终能移开目光,轻轻为她拾起榻上寒意沁骨的雪色圆珠。
只是收回的手,却于中途被女子的手牵住了。
少年人一怔。
端木睁着迷蒙的眼,神色愣然,牵住他的那只手不安地抚了抚,垂目认真地感受着他手中的暖意。似乎十分新奇他手心里、方才还十分冰冷的寒源忽然变成了温暖的热源……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去点云萧手里变得暖暖的珠子。
榻边少年看着她看着她,忽然就忍不住一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刹那间所有的思绪仿佛都散尽了离远了,没有悲苦彷徨,没有无措惶然,只有琉璃一般的眸子溢满明月清辉,随着由心而发的悦然之笑、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青衣少年已然明白了什么,凑近榻上的人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丝散着桃花香气的酒味。
忆起紫衣丫头慌忙掺扶送人的神色,能猜到多半又是那人惹的祸。
只是不知师父除却双目,五识如此灵敏,怎会误喝酒水却不自知呢?
云萧低头看向女子,正见她小心地掰开自己的手指去点冥颜珠玩,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缓缓蹲在了女子榻前。
“师父?您可是喝醉了?”
这样低而近的视线里,能看到女子伸指来点时,眉间一松一紧的小心翼翼和新奇。
点一下,暖的;点一下,还是暖的。
于是第三下便完全掰开少年的手,试着将小小的珠子攥进了自己手里。
只是下一刻就凉的扔开珠子又缩进了床榻最里面,呢喃着小声而疑惑地说:“又冷了……”
青衣的人温柔地看着她,忍不住伸手牵住她的手和他一起握住了冥颜珠,暖暖的白色微光包裹在两人合起的手心里。
云萧看见她好奇地睁大了眼,望着自己的方向喃喃道:“又暖了……”
青衣的人不觉又笑了。
原来师父喝醉后,是这个模样?
不知师姐她们可知……
下一刻便见端木垂目望向珠子方向,又想将暖暖的圆珠占为己有。
云萧轻轻按住她的手,温声道:“不能拿,只有在我手里,它才是暖的。离开我,就会变冷。”
“为什么?”榻上女子蹙起了眉头,神情很是茫然,十分单纯诚挚地问着榻边的人。
云萧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是我南荣家的冥颜珠,可能与我体内的奇血有关。”
闻言榻上女子眼中渐渐染上了几分委屈、几分执拗:“我要暖暖的珠子。”
不由便轻笑出声。云萧闻着她认真的语气,和那几分执拗可说是霸道的神情,面上抑制不住地染上笑意,霍然开怀道:“师父怎么可以抢徒儿的东西?而且这珠子是萧儿答应了鬼爷爷要带回青风寨,让他用来保存师祖尸身的东西,所以不能给师父,师父也不该抢。”
榻上女子愣了一瞬,下一刻竟抽起了鼻子,语声里更见委屈,眼角凝起了少许泪珠儿,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要暖暖的珠子。”
云萧虽心疼,脸上却难以不笑,心中霍然多出来许多东西,满满填住了他的心……少年温言轻语道:“除了这个,都可以给你。”
“那……点灯?我想看看你。”
榻边之人兀地一震,脸上笑容仍在,眼中却似滞住了,怔怔然地看着榻上的女子。
想说饮竹居内的灯一直都点着,即便没有点灯,四个角落里跃动的火盆也足以将屋内照亮。
师父……忘记自己失明了么?
青衣的人仍旧蹲在榻边,安静了许久,语声霍然轻了:“我一直以为,师父从未在意过……”
榻上女子微微歪着头,目中空惘,朝着他的方向又道了一遍:“我想看看你,看看珠子……”语声清越而单纯。
眸中流露出渐深的怜惜,青衣的人禁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眼:“萧儿明白了……”
光明与黑暗;纷繁与虚无;这世间最大的落差,莫过于此。
可能于面前之人而言,确实早已放下。
只是醉了之后,于这半梦半醒之间,仍能想起,自己也曾看见,也曾身处光明、望尽世间万物,繁华纷芜。
“萧儿答应,会努力让您看见我。”以袖轻拭去女子眼角茫然溢出的泪,青衣的人霍然续道:“如果将来有一日萧儿真能治好师父的眼睛,到那时……萧儿有话与师父说。”
不知为何身上的血液忽然炙热起来,榻边少年紧紧看着她,握着冥颜珠的手那样紧,骨节几乎泛白,他喑哑着声音,一字一句与她道:“到那时……师父一定要好好地听。”
居内烛火轻轻曳动,少年人安静地蹲在女子榻边,久久凝望,恍然如定。
突然榻上的雪娃儿竖起了短短的肥耳,伸着脑袋直楞楞地看着云萧背后。
青衣的人怔了一下,而后抬头看了看它,并不十分留心地往后瞥了一眼。
突然屏风后一道黑影一跃而出,以极快地速度掠了出去。
云萧霍然一震,整个人骇然一惊,有人?!
下一刻猛地抓起麟霜剑追了上去。
竟……无声无息?
原想或是小师姐过来或是大师姐回来了,可是方才那道身影颀长高瘦,分明是个男子!
竟有人能夜闯归云谷,不声不响,不触动丈中师父布下的九曲玲珑阵?!
云萧一跃而出,看见那道黑影极快地往吟风竹地里掠了进去,身影飘忽,速度极快。
云萧毫不犹豫地跃身而起,纵掠追去。
恰时阿紫捧着手心里的元火熔岩灯正送来饮竹居内,望见青衣少年飞跃而出的身影十分诧异地唤道:“小云子你怎么啦??”
云萧头也不回道:“有人闯入归云谷,我去追,小师姐保护师父!”言罢青色的身影于雪中一晃,已然没了影。
蓝苏婉闻见声响从折兰居里快步行出:“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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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风竹地之中,青衣的人追临至一块青玄岩前,不见了那人身影。
心下仍自惊震,警惕地看着四周,欲往前去。
突然一柄软剑以诡异的弧度从青玄岩后弹射了出来,正对青衣少年喉颈,云萧闻声而动,极险地侧颈一仰,堪堪避过了弹射而过的链剑。
耳侧青丝落了几根,散落在枯叶白雪之上。
云萧侧目望向链剑那一头,有一人站在暗处。
手中麟霜剑猝然握紧。
此人,是想取自己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能猜到是谁吗?
肯定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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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我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