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父撩不动

作者:烬天翼

晨风冷雾中一人檀衣薄袄从树枝间冻醒了过来。“好冷,阿嚏……我莫不是又喝醉了?”

三日后,青风山下,青衣赤马蹄声哒哒。

云萧纵马而上,方入青风寨便见一道白影大力地甩着尾巴朝自己扑了过来。

“纵白!”云萧一把接住它扬起的前爪,面上浮现笑意:“原是先回了寨中,难怪寻你不见。”

“三公子……是三公子回来了!”一旁打柴回来的小六一见云萧面上当即一喜:“三公子!你可回来了!出门一踏便是三个月,你不在鬼老先生发了好几通脾气,二当家三当家整天吵闹,大当家的又不管事,可把我们累坏了……”

寨中的樵夫村妇听闻声音也都出门围了过来:“是三公子回来了?”

“是三公子!”

“哎哟,可回来了……三公子不在,有点事也不知道找谁……”

“还好在年前回来了,不然二小姐、三公子都不在,这年过的可就冷清了……”

“三公子,五婶我给你做了套袄子晚些去拿到你屋里……”

“是了,先前三公子屋里跑出来不少老鼠,我们怕三公子的东西被咬坏就找了大当家的开门进去看了,一看原来有只死兔子不小心闷死在三公子床上,引了一堆蛇虫鼠蚁过来,真是晦气……我们便自做主张给三公子打扫了一遍。”

“被褥什么都拿出来扔了,新换的那套是俺去年给三公子做的……”

“那檀木盒子也被虫咬的不成样子,叫大当家的拿去修了……”

“二当家的给你种了盆什么草放在窗子前,说是保准不会有蛇虫再进你那屋……”

云萧将马缰递给小六,望着寨中之人温颜道:“谢谢五婶、七嫂、小六、吴叔、九伯……我不在时有劳了,马背上带了一些暖胃去寒的药材回来,晚些时候我说与五婶炖在粥里,大家都喝一些,以免受风寒。”

“好好好,都听三公子的……”

“鬼爷爷何在?”

围着的人面上便都一肃,小声道:“这几个月,鬼老先生可吓人了……”

“就是就是!十月初的时候鬼老先生在百兽林里看到一口棺材,当时气得脸都青了……”

“哦对!那时候你小师姐和大师姐来了刚走,说是寻你有什么事儿,是大当家的招待的……怎么样,现在没事了吧?”

云萧摇头道:“没事了,七嫂放心。”

“那就好……对了,鬼老先生看到那口棺材后便出门了,至今也没有回来。”

“鬼爷爷不在?”

“嗯,把守屋的小六他们骂了一通就走了,也没说去哪。”

云萧想了想道:“那口棺材莫不是黑得像玉一样?”

几人眼中一亮:“可不是!老沉了!三公子怎么知道?”

云萧微蹙眉道:“那是我太师祖、也便是鬼爷爷兄长的棺,莫怪鬼爷爷会生气了……那棺木现在在何处?”

小六立时道:“当然还在鬼老先生那里屋里,当时鬼老先生一边骂着一边盯着我们抬回去的……”

云萧握了握袖中的冥颜珠。“鬼爷爷命我出门办事实是因为那口棺,我现下便过去看看,晚些时候再来说话。”

众人皆笑:“好好好,三公子只管去忙,我们去做饭今晚多烧几个菜……”

小六兴奋道:“我去跟三个当家的说一声!”

云萧笑望过众人,点头罢,领着纵白朝幽灵鬼老所在的石屋快步行去。

石屋内整洁干净,看得出来小六他们不敢偷懒,即便鬼爷爷不在也每日打扫地很勤。

云萧推门而入后直接往里屋行去,一见那口漆黑冷硬的沉水棺立时上前运力慢慢推开。

青衣的人自袖中取出冥颜珠便欲放进棺中之人口中,低头来看清,整个人一愣。

太师祖的尸身不在棺中?

青衣的人惊震不已,木然立在屋内,全然没有料到。

脑中正无头绪,霍然听见屋内一阵“隆隆”声响起,云萧立时回头。

一瞬间一道干瘪枯瘦的黑影自眼前一闪而过,似见数道重影幻化一片围绕着自己,难以看清、来不及动作。

颈后蓦然一凉已被人一把箍住。

云萧周身一僵,面色微变,挣扎道:“……鬼爷爷。”

幽灵鬼老立在他身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云萧抬头看见“隆隆”声停过后,屋内最里面那面墙上霍然出现了一道石门。

幽灵鬼老二话不说提了人往里一纵。

石门后夜明珠光一亮,身后石门便应声而阖,云萧被幽灵鬼老放开后踉跄站稳,抬头来便见一人素衣长袍,须发皆白,浅灰色的长衣在夜明珠光下散着一丝冷意,静坐在一方石榻上头也未抬道:“老朽说过,会再来找你。”

云萧猛然一震。

“前辈……”青衣少年直直看着石榻上的老人,忆起当日颍川城中他将自己拦下测算一事,当时便觉……此老面相与鬼爷爷几分相似。

如今再看,果然极为神似。

“跪下。”

石榻上的素袍老人抬头瞥了一眼云萧,见其面露迟疑,并未依言跪下,面上便现了更多肃然与冷意:“怎么?还不明白我是谁,不知是否该跪老朽么?”

能闯归云谷九曲阵而不惊动师父……

能令鬼爷爷听其吩咐行事……

知我身世,且竟似早已获悉我心中所想所忧所虑……多次指引警示欲教我放下对师父的妄念……携手有缘之人一世相安。

云萧心下惊而凛,只觉骇然不已,仓皇间垂下首,猝不及防地单膝触地。

“……前辈是……太师祖?”

榻上老者望着他的眼神几分深沉又几分叹然。“你分明不笨,究意为何要执迷不悟?”

青衣的人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眼前麻木而深惶,说不出一句话。

“老朽特意将你困留青风寨中远离你师父,更曾出言警示与你……几次三番提点指引,想你一介稚子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尚有转机……可你竟是一念入心,知错不改执意不肯回头……”老人沉目:“你究竟知也不知自己所思是何?!”

青衣的人周身一震,手中所握麟霜剑扣在指间牢牢按在地上。只是垂首。

“你以为这仅是你一人之事么?!”老人霍然吼道,语声极冽:“天隆十五年,端木若华身死连城,夏国再无天启神示清云鉴辅国□□定武林,乃至江湖纷乱,家国不定,逐年势倾,予外邦以可趁之机,战火随之而至,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大乱……老朽所预,皆因你一人错生执妄所致!”

脑中轰然乍响,云萧抬头:“你,说什么?”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你对你师父生出情妄执念,最后必定会毁了她也毁了你自己!老朽所见预言,你师父,最后是死在你手里。”

脸色刹那间褪尽人色变作一片刷白。青衣的人只是睁大眼,看着他。

“你可是觉得难以置信?觉得不可能?以为老朽威吓于你?因为你一心系于你师父,觉得自己绝无可能伤她,只欲一心守护相伴,怎可能会杀她?”

握着麟霜剑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青衣的人张了张嘴,颤白的唇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你永不明白爱恨乃是同根之物,当你苦苦相守仍旧求而不得时,又会是怎样一种煎熬和痛苦?到那时,所有爱护心怜都会化作心里燃烧不尽的不甘与恨意……你会宁可她死在你手里。”

“不会的!”

跪地的人霍然站起,手握长剑紧紧看着面前的老人:“不会的!她是我师父……我一直都知……我怎可能伤她……怎可能害她……永不会的!”

“是真的么?”榻上老者冷睇了少年一眼,问道:“至今为止,你当真一次也不曾想过,若求而无望,宁可她死?”

青衣的人猛然一震。

想起重山雪岭,豹吼在耳,他与她说:师父,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蓦然一阵踉跄,青衣的人面色更见煞白,满面仓皇,步步后退。

“经年之后,你真能确保自己仍能如此刻所想?当真不会生怨生怒生恨于她?”榻上之人猛然一阵剧咳,伸手牢牢扶住石榻:“老朽费尽心思以蛊伺身、作古数十年于棺中爬出,为的便是阻止当年预见的悲剧。你体内有情人泪蛊,余毒未清,此刻对你师父的心思还减了三分,便已这样决绝不思悔悟……可知爱之深,恨之切,你今日情有多深,七年后便有可能于你师父恨有多深。”

幽灵鬼老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至榻边扶住了猛咳不止的老人。“老东西话说完了没有?”

老人未加理会鬼老,直视云萧又道:“老朽我是第七任云门掌门,清一之师,蛊老散人。现在这副身子,不过是我体内的蛊虫在维持,再有三日,老朽便会复归尘土。是故这一番话,我必得告诫于你!”

幽灵鬼老不知为何动了怒,面上俱是烦躁之意:“你若告诫完了,小老儿便打发他出去了!”

蛊老散人瞪了一眼鬼老,冷怒道:“若非你一再阻我杀他,我直接了结了此子还有何可告诫!”

幽灵鬼老冷哼了一声,戾声道:“我管你什么清云鉴什么云门夏国天下,小老儿只知他也是我衣钵传人,天赋悟性都极佳,你杀了他我一身绝世轻功便要断了传承!”

“为何偏是此子?当年我嘱你用蛇花留下此奇血族人,可不曾说过要你传授他这一身轻功!”

“我便是相中了他的脾性,你能耐我何?”

“你!”蛊老恨恨挥袖:“罢了!过了谷中那晚我也再无余力杀他……”

转目过来,榻上老者冷眼看着石室中的青衣少年,寒声道:“南荣枭,你听好了,醒来后老朽观察数月,虽知你本性温良,谦恭和善,却也擅于藏绪,心思极重。你对你师父情深义重,确是真心。但这既是枉顾她多年教诲,也是大逆不道之举,你且好自为之!”

蛊老看着少年人冷白颤抖的五指,垂首幽冷道:“我不杀你,自是因为鬼老,但更因你心性正然,不见苟且阴鄙之处。老朽身为清云鉴曾经的传人,因将来还未发生之事杀一无辜稚子也确实有失偏颇。”

云萧抬头麻木地看着他,紧抿绷直的唇上、脸上唯见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