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樽岁酒,稚子牵衣。
雪落无声,幽谷风吟。
归云谷内,阿紫抱着新挖出的桃花酿欢欢喜喜地给叶绿叶倒。“这个可好喝了~阿紫好不容易给大师姐留的呢~”
蓝苏婉微一挑眉:“要某人忍得住谗,确实是好不容易。”
紫衣的人儿高高嘟起嘴:“就是嘛~!”
蓝苏婉横她一眼:“可不是在夸你。”
“嘻嘻~”紫衣丫头嘻笑一声,咂巴着嘴一口喝掉了杯盏里的桃花酿。
“喝这么急做什么。”叶绿叶冷言叮嘱了一句。
蓝苏婉举箸给端木若华夹了些稍远的菜,婉然轻笑道:“以后等师弟回来了,我们四个每年都这样陪着师父一起吃年夜饭,而后一起守岁一起喝桃花酿。”
阿紫当即咧嘴:“好呀好呀,阿紫最喜欢了~!”
叶绿叶看了她们一眼,似被除夕之夜的气氛感染,便也点了点头道:“嗯,最好是一个不少。”绿衣的人转首望向上座的白衣人。“免得叫师父挂心。”
端木温然望过她们,空茫的双目自三人身上一一掠过,敛神静了片刻,轻轻颔首道:“你们与萧儿都在,于为师而言,便是最好了。”
叶绿叶回望白衣女子,目中流转着暖慰与微欣,霍然微扬唇道:“此是除夕,师父也与我们喝一杯薄酒添些喜意,顺道暖暖身子……”言罢取过一个白玉小盏便要给端木倒上一小杯。
蓝苏婉与阿紫闻言一愕,几乎同时按住了叶绿叶倒酒的那只手:“不可以!”
叶绿叶眉间一蹙:“你俩是怎么了?”
蓝苏婉支吾着道:“师父……师父从不食荤,更应不喜喝酒……若是呛到就不好了……”
阿紫忙点头:“是呀是呀,师父肯定不喜欢!!”
叶绿叶看向座上女子:“师父从不食荤,酒也不喜?”
端木面色寻常,只淡淡道:“倒并未不喜,只是以往不曾喝过。”
亏得没有喝过!!!
“可以一试。”叶绿叶将杯盏端至了端木面前。
“那……”端木正欲伸手接过,白玉小盏霍然被阿紫一把夺去。
紫衣的丫头一口气道:“师父这桃花酿里有只蟑螂阿紫代您喝了!”言罢一饮而尽。
蓝苏婉傻傻地看着阿紫。
端木愣了一下,便就收回了手。“既是如此,由阿紫喝罢。”
叶绿叶眉间一拧:“这寒冬腊月哪来的蟑螂……师父您未免太纵着她了。”
端木目中温敛,语声虽淡却柔:“无妨。她确是喜欢这桃花酿,便让她喝罢。”
阿紫泪流满面,心中复杂:“谢谢师父!!”
端木望了她的方向一眼,目光恍然几分哀意,垂目而静,微光流转。
“元火熔岩灯怎的忽然灭了?”蓝苏婉望着端木身后忽而道。
白衣的人闻言,微微怔了怔神:“此灯有十四年寿命,梅疏影将它借予我七年,推算其现于江湖的年月,应还有数年才会用尽。”
蓝苏婉一面上前查看一面道:“是呀,我后来想起这灯是梅伯父去世前给梅大哥的,专予他疗伤而用,当时梅大哥十八岁。关中时梅大哥将它借予师父时,应正好还余七年可用……”
阿紫忽然惊叫起来:“哇塞!那不等于他把这灯送给师父了么?!那个惊云阁梅疏影会这么好心??”
蓝苏婉面色柔了柔,一面将灯重新点起一面温婉道:“梅大哥并不是坏人。”
叶绿叶兀然低了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杯箸碗碟。
“大师姐你怎么啦?”阿紫眨了眨眼,看向低头不语的叶绿叶。
绿衣的人默然一瞬,平声肃道:“没什么。”
雪一日日地下,日暮苍山,天寒屋白。
幽谷深院之中,寒气不减。
端木静坐于屋中木轮椅上,纵使火盆不熄,门窗紧闭,终究会不时轻咳几声。
白衣的人掩唇静一时,抬首望向了西面的木窗。
窗外不远,叶绿叶行于院中被蓝苏婉唤住。
“师姐,方才去往泊雨丈中,可是师弟回信了?”
绿衣的人脚步停了停,闻言目色微敛,只做无常般“嗯”了一声。
蓝衣的人面上扬起浅笑,问道:“师弟说的什么?”
叶绿叶肃声道:“好。”
“好?”蓝苏婉愣了一下:“只一个‘好’?”
叶绿叶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我与他说冬日天寒,青娥舍之行需待师父身体好些、开春才有可能前往,他答一个好有何不对?”
蓝衣的人面色微怔,迟疑小许,轻声道:“师弟他……不曾问候师父近况?也不曾再道什么?”
“不曾。”
蓝衣的人微低了低头:“……是这样。”
叶绿叶看了她一眼,便转步往饮竹居行去。
忽然紫衣丫头从吟风竹地内蹦蹦跳跳地朝叶绿叶追来:“大师姐大师姐!方才收的信是乐正家寄来的么?那只白毛山雀头上有个黑点我记得是……”
霍然一支竹叶镖朝阿紫面颊旁射来,紫衣的人儿身形一窜,鹞子一样闪了开来:“嘻嘻~没有射到~”
叶绿叶回转过身继续往饮竹居行去。
阿紫不依不挠地缠了过来:“大师姐再玩再玩嘛~射到了今天晚上阿紫就陪大师姐睡!”
“不必了。”
“那……那我要是接到了竹叶镖大师姐今晚陪阿紫睡~!”
叶绿叶回目看她。
阿紫大眼眨了眨,牙儿晶亮亮地呲了出来,满脸俱是嬉笑,两只爪儿趴拉着叶绿叶未执剑的那只手不放。
“放手。”
“不嘛。”
语声更冷:“放。”
“哦。”
阿紫撅着嘴看着叶绿叶的背影掩进饮竹居的门扉后。
“哎阿紫刚想说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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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竹居内,椅中女子在门扉开阖间抑着声咳了一记,抬头来问向叶绿叶:“近来江湖之上可有什么消息?我不知为何,心上有些隐忧。”
叶绿叶站在屋中静了一瞬,而后往四周角落里的火盆走去:“并无大事,师父的身体要紧,水迢迢之力已退至第五层,师父若再生任何意外,便是最大的事。”
端木轻轻叹了一声,温言道:“无事自是最好,只是既承此命,责堪旁贷者再无一人。也是避无可避。”
叶绿叶闻言拨动火盆的手停了一瞬,而后继续拨动着盆中炭块。
端木执卷于手中,指尖轻轻触过,一字字慢慢“看”过。
绿衣的人折身过来呈上了一杯热茶:“师父暖暖指尖,竹简太寒,绿儿读给师父听就是。”言罢待端木接过茶盏便将竹简取了过来。
“夫人众一合而不可卒离,威权一与而不可卒移。还师罢军,存亡之阶……”
绿衣的人一如往年那般一字一字读与白衣的人听,只是心中藏绪,江湖云涌,有些时与事,早已不同以往。
……
朔风小雪日悠悠,清风冷度,无言时去,剑影憧憧。
青风寨后山溪涧一侧,青阳子舞过手中巨斧,大力挡下了青衣人刺来的一剑,反手扬斧,正欲挥砍回去,青衣的人剑尖借力一点,身影飘忽而起,幻化几重落于他斧柄之上,青阳子还未看清,颈上已是一凉。
一身粗衣短袄的魁梧汉子将手中巨斧往地上一撂,大口喘着气道:“不打了,你小子这身轻功太占便宜,我当年行于江湖,一柄巨斧威不可挡,斧中机巧更令人防不甚防,今日在你小子面前,却半点用处没有,与你打了一日,竟没能伤到你一处,次次都挥砍落空,斧中机巧也被你一眼看破。看来青叔是打不过你了……”
云萧收剑旋落地上,抱剑向青阳子行了一礼:“谢青叔。”
青阳子扛起青阳巨斧挥了挥手道:“不妨事,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武功修为实在是难得,不愧是云门弟子……寨子里我与你花叔、尹叔的武功已远不如你,内力更是难比,可见你平日心法修习从不曾懈怠,剑法也越发精湛,辅以鬼老先生冠名江湖的绝顶轻功,真是极难对付……”
云萧抱剑又行了一礼,驻步看着青阳子大步行远。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长剑,淡青的身影转步凌然跃起,势如苍隼,形如魑魅,一纵而远,化影已四重,兼俱幽灵闪之形与飘云鬼步之势。
“好小子,不过三个月,竟然已练到四重了,你小子剔蛊后疯了一样练功,可是想不开了求个走火入魔的死法?”
青衣的人身形一止,衣袂微扬,半晌方落。
静立溪中开春来已然浅薄如纱的冰面之上,扬首淡淡看向了树枝上如蝙蝠一样轻荡着的幽灵鬼老。
“鬼爷爷。”
“奇血族人确是天赋异禀,只是小老儿忍不住要提醒你小子一句……你武功练得越是厉害,将来于你师父而言,可越是危险哪。”
青衣的人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冷,一言不发地望着林中远处。
幽灵鬼老嘿嘿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一副不甘心不承认不妥协的样子,你是觉得自己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林风幽冷,小雪初融。
久久,青衣的人静立溪中寒肃道:“天隆十五年未过之前,我不会再见我师父。”
幽灵鬼老闻言连声冷笑了起来:“傻小子!太过天真,你以为有些事,是你这样就能左右的?你说不见就不见,世间事何时由得了你了?!”
麟霜剑上蓦然一寒,一道寒芒自剑刃甩出“呯”的一声削断了鬼老栖身之木。“由不由得了我,由我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