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父撩不动

作者:烬天翼

漆黑的披风一展,细瘦的老者已窜至了另一条横枝上,闻言嗤了一声,“你自己决定?好啊!小老儿倒要看看,你小子以后能决定什么!”

云萧收剑回鞘,面无表情地看着幽灵鬼老嘿嘿冷笑着、从自己面前的横枝上纵掠荡远。

久久静默,青衣的人脚下薄冰霍然裂开,薄衣长靴瞬间没入了冰冷的涧水中。

寒意刺骨。

云萧微微敛目,神色霍然变得复杂无比,握剑的五指不知为何而轻轻抖簌,难以止住。

抬手按在胸口,好半晌才平复了翻涌不迭的气血。

突然听闻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萧抬头望向了远处行来的两重人影。

下一刻,举步自溪中走出。

少许后。

“云萧公子。”来人止步于青衣的人面前,一身白衣如雪,抬手行了一礼。

“乐正公子。”云萧还了一礼。

青阳子看向云萧道:“这人是野丫头的黑豹领上来的,应该不是外人,自称是野丫头的夫君。说来找你……”

云萧颔首道:“他是流阐的夫君,乐正无殇。云萧认识。”

青阳子不由侧目:“竟真是……”

乐正无殇温然一笑,眉目清雅。

青阳子叹道,“野丫头当年还跑回来,赖在寨子里死活不肯嫁,不知是被什么糊了眼……”

乐正无殇闻言笑意略深了深,眉间萦满宠溺,又有些寂寥之意。只道:“我与流阐原有心结在前,不能怪她。”

青阳子仔细打量了乐正无殇一番,只觉温文尔雅,俊朗不凡,言谈有礼,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好好好,你好好待野丫头,青风寨她以前常来,嫁人后是有所不便了,不过以后你还可陪她常来。”

乐正无殇作揖道:“谢大当家。”

青阳子朗声而笑,下瞬便挥手走开了:“既是领到面前了,你们说话便是!”

目送青阳子行远,乐正无殇面上笑容便隐去了。回首与云萧道:“云萧公子,无殇今日前来,实是有事相求。”言罢竟欲拂衣而跪。

云萧目中一凛,抬手止住他下跪之势,将人扶起。“乐正公子言重。”

“若不是昨日自流阐处得知云萧公子一直身处此处寨中,无殇今日也不会寻来。”

青衣的人望着面前之人,静过少许,道:“是流阐出了何事?”

乐正无殇立于云萧面前,凛肃道:“申屠家分家与本家相斗,申屠啸老前辈已月余不曾出府,流阐担心老前辈出事,执意回府见岳父一面,却被申屠家之人拦在门外,我与她皆不知是岳父不愿相见,还是申屠家之人肆意阻拦……”乐正无殇说至此处面色已怆:“流阐执意跪在门外请见,于今已是第三日……申屠家仍无人肯允她回府。”

云萧面色虽未变,眉间却蹙。问道:“如此,乐正公子因何来找在下?”

乐正无殇道:“眼下形势,只有一人能左右申屠家之意,为流阐说上话……便是申屠家主幼弟申屠烬,流阐的小叔父。”

申屠烬?

云萧默念了一遍,想起了当日卧于狼背之上将纵白领来寨中的那一人。

乐正无殇忧道:“小叔父与我和流阐一直有书信往来,曾提到云萧公子,故而我知云萧公子与他相识。”

云萧没有否认,点头道:“他曾来过寨中,云萧确实见过。”

乐正无殇目中伤然,直言道:“如此无殇便明言了……可否请云萧公子出而帮寻他回府?云萧公子是除申屠家之人外,唯一见过小叔父的人了。”

云萧看着乐正无殇道:“乐正公子也不识他么?”

乐正无殇敛声道:“我放心不下流阐,她一心要见到岳父执意不肯离开……无殇心知今日突然前来相求,极为贸然。”肃立林中,乐正无殇眉间忧色难掩,微顿一时,又道:“半月前我曾联络惊云阁欲向其买小叔父的下落,可至今仍无回应;我父也曾传信与端木先生言明惊云阁近况,相询可是有异,回信却是寻常……”

云萧听至此处面色淡了一分。

“江湖之上皆知年前惊云阁不知为何与丐帮动了手,虽占据上风覆了丐帮数处据点,却也折了阁中一名威望极深的长老。如今信闻联络突然有所滞顿,于长于讯息传递、以消息买卖立身江湖的惊云阁而言实在不似寻常……”

云萧闻言忆起月前叶绿叶传来的书信,信中言明开春之后师父才有可能动身出谷。

青衣的人不禁有些怀疑乐正家的书信可有传到端木手中,还是在叶绿叶那处,便因时值寒冬而被大师姐压下了。

乐正无殇续道:“我细思之后,觉得不宜再拖,听流阐道云萧公子便在这青风寨中,斗胆前来相求。恳请云萧公子相助,我乐正家来日必报答公子之恩。”

云萧面上淡漠平静。看了乐正无殇半晌,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寻申屠烬一事,只是有一个条件。”

乐正无殇抬头直视青衣之人:“云萧公子请说。”

云萧自袖中拿出一管玉箫,紧握于掌中,抬头正欲说话。

忽然一袭硕大的白影自林中急速奔出,凛冽扬爪毫不犹豫地张大嘴一口扑向身前之人面门。凶猛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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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若华手中茶盏晃了一晃,微有不稳。

蓝苏婉明显看到一滴热茶溅上了白衣人的手背。心头不禁一紧:师父?!

端木若华抬头,没有焦距的双眼直直望向了叶绿叶的方向,口中缓缓道:“你方才,说什么?”

叶绿叶目中繁复一瞬,默声跪了下去:“绿儿回谷途中听闻文大人因事被皇上收监彻查。”

端木怔怔地望着她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

蓝苏婉愣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叶绿叶:“师姐说的是哪个文大人?”

“左相文墨染。”

“回途……”端木轻声念了一句,慢慢放下了指间杯盏。“便是年前。”

叶绿叶低头:“是。”

端木闭了闭眼,嘴唇张合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左相贤名天下有闻,是国之栋梁,民间百姓多有钦佩感念;仁人学者也多慕他之名入仕……此人若陨,朝堂必定动荡,民心必然受怆。你竟瞒我三月有余?”

叶绿叶直身而跪,微垂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砖上:“师父一直便是如此,觉得旁人的生死福祸永远比自己来得重要。”

“你……”端木握杯的手一紧,欲言又止。

阿紫鲜少见到端木动怒,更遑论是对叶绿叶,一直探着脑袋在门口张望着,瞧见白衣的人长袖亦泼上了几滴茶水,清癯纤瘦的指节隐隐颤瑟。

“师父。”蓝苏婉忧唤一声,在叶绿叶身旁跪了下来:“师姐向来以师父安危为重,年前您伤重未愈又值寒冬,师姐瞒您只因担心您,近年来师父水迢迢之力未能复原如今更退至五层,师姐知晓后,怎还能放心将此事相告,让您在凛冬时出谷操劳……”

椅中女子不知是悯然还是无力。望着叶绿叶的方向慢慢道:“开春未久,你今日来告……必是此事再不能拖,形势已危。”

叶绿叶心下一紧,目中颤色一闪而过,低声道:“是。几日前文大人罪名已坐实,因欺瞒圣听,违朝廷明令与江湖势力勾结成党已被查抄相府,入狱候审不日判刑。”微顿一瞬,叶绿叶续道:“朝廷并未明言与之牵联的江湖势力是哪一派,但据今日之前各家传来谷中的讯息猜测,当是惊云阁。”

“惊云阁?!”蓝苏婉面色整个一变:“大师姐你说什么?”

叶绿叶肃然道:“惊云阁讯息无故滞顿,所有闻书传筒皆无回应,几乎与江湖断了联系,极可能已受到朝廷极力打压。”

“难怪……难怪我写与梅大哥岁末问安的信函迟迟未见回信……”蓝衣的人面色蓦然惊白,抬头来直直望向端木若华。“……师父!”

白衣的人敛目而静。素来淡漠清和的脸色难得沉了下去。

语声依旧是淡的:“去备马车罢。”

蓝苏婉起身便道:“是!师父。”

阿紫忙问道:“那师父原先说的年后要往青娥舍去……”

“事有轻重急缓,此事暂且搁下。”端木扬首望向屋外远处:“先往洛阳。”

“哦哦!”阿紫一把抛开一直抱在手里的雪娃儿。窜进屋来奋力去拽执剑跪在端木面前的叶绿叶:“大师姐那我们快去准备吧!!”

听得肥雪貂摔落在地呱唧一声惨叫,叶绿叶跪在地上纹丝未动。亦不说话。

紫衣的丫头瞪着眼扁起嘴道:“师父说了要出门啦,大师姐不能在这儿偷懒啦!快随阿紫出去准备……”

叶绿叶仍旧面无表情地直身跪着。

阿紫险些就想直接用力把人从冷硬的青砖上拽起来,想了想还是松开了蹄子,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出了。“大师姐不肯的话……那……那阿紫先去准备好了……”

叶绿叶垂目看了一眼被阿紫拽皱的衣袖。

“你毫无悔过之心。”

叶绿叶低头,语声肃然。“是。再有相似的事,弟子仍旧会先瞒着师父。”

端木转椅离了两步,背对叶绿叶道。“若然出事,你亦不放心上。”

叶绿叶毫不讳言道:“是。绿儿在乎的只有归云谷中人的安危。”

端木目中有些复杂,端坐椅中不知过了多久。

待得院中传来蓝苏婉的唤声,方对屋中静跪着的绿衣之人道:“你先下去准备罢。”

叶绿叶紧握手中少央剑,低声肃应:“是。”

待绿衣的人走出饮竹居,端木回目望向了屋中一直燃着的、那一盏具疗伤奇效、元力不灭的九转回元石灯。

眸色莫名轻恍。“只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