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寨后山中,纵白突然扑向乐正无殇时云萧眼神一凛,扬起剑柄将它拦了下来。
“纵白!退下。”
虽被云萧拦下,纵白落地后仍旧呲牙冷啸着围着乐正无殇转,背毛全部竖了起来。
云萧眉间微蹙奇怪地看着纵白。下一瞬回头,看见乐正无殇面色惊白,踉跄着退了数步,眼中闪过仓皇、震慑、混乱和茫然。
转目再看一眼纵白,青衣的人骤然明白了什么。
乐正无殇惊魂甫定,看着那一匹全身雪白的硕大白狼还未回神,冷剑伴随寒光已横在了他颈侧。
“六年前南荣家灭门案,与你有何干系?”
乐正无殇几乎是本能地浑身一震,强撑着驻步在原地,一时间毫无反应。
“我原想问的,是南荣家箫语‘音守’与你乐正家‘音杀’之技是何原理,可有相互抵消的作用……可眼下,似乎你与连城南荣家灭门一事脱不了干系。”
乐正无殇脑中震荡,面色苍白地看着突然扬剑指向自己的青衣人:“云萧公子……”你……
“南荣家可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故而引你也参与其中将之灭门?”
乐正无殇怔怔地看着云萧,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在问,还是控诉质问。
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只觉面前的人对南荣家之事十分执意,仿佛是自身之事;可是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生疏隔阖,并无对待自家被灭门之事该有的强烈情绪,譬如仇恨、愤怒……
“云萧公子与南荣家……是何关系?”乐正无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言罢立时便觉不妥。
果然,青衣的人闻言目色当即一冷:“是否没有关系,南荣家数百口人命的大案在下就不能查了?”
乐正无殇惭然垂首:“是无殇失言……关于南荣家之事,连城出事时我确实有一月……”乐正无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行踪不明。”
云萧直视他:“行踪不明?”
乐正无殇的面上闪过深重的茫然、怔忡和仓皇,似是也被困扰很久,他有些恻然道:“我虽一向身子差,但脑子素来还算清醒,唯独六年前南荣家被灭门的那个暮商月,我对那一月毫无记忆……时常欲要回想,便头疼欲裂。”
云萧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闻言面色寒肃起来:“那一月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乐正家无一人知?”
乐正无殇面上露出一丝痛苦和茫然的神色:“家父只道我带着宫乐、商乐、角乐、徵乐、羽乐五名家仆乘着马车说是去往洛阳问医,而我再能想起时,已是一月以后,我身在洛阳城中,身边只余宫乐一人,当时还未觉有异,后来回府途经大剑山脚,宫乐死于强弩之下,我九死一生为流阐所救……再在府中醒来,才知与我出门的五名家仆都已不在,中间出府的那一月,我如何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云萧眉间重重拧起,看着乐正无殇言辞间越来越怆白、似在忍痛的神色。
青衣人霍然收回了剑,上前一步扣住了面前之人的手腕。
乐正无殇脑中越发混乱起来,强撑着站立在原地,头隐隐作痛。
低头看着云萧扣在自己腕间号脉的那只手,语声明显较之前虚弱:“……云萧公子可信我?”
云萧收回了手。“你脉相不稳确有头疾,但体内并无异常。”
乐正无殇看着青衣的人,欲要再说什么,脑中蓦然飘过一片落樱,他身形骤然一晃。
踉跄着往后倒退撞在了身后一棵老树上。枝头未融的积雪簌簌落下,灌颈生寒。
乐正无殇突然抱着头蹲了下去。
云萧看着他眼中慢慢爬上血丝,一点点混沌起来。
心头猛然一震。
这一幕……和青娥舍傅长老宿疾之症发作时如此相像……只是乐正无殇看起来明显程度要轻得多。
云萧一步上前按住了乐正无殇的右肩:“乐正无殇,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一月是否见过青娥舍的傅-怡卉长老?”
乐正无殇怆白着面色抱头不语,隐见额上冷汗一层层沁出,嘴唇微颤,发出低微而痛苦的□□。
云萧抓住他的手腕还欲再问什么,突然感觉到四周一阵慑人的悉簌声。
纵白霍然回头,转身背对云萧面朝四周,颈毛竖起极为警惕地看着林野深处,压低声音叫了几声。
云萧蹙眉环视一圈,一双双幽亮的兽目慢慢踱出,青风山上数不清的豺狼虎豹不知何时竟已围住了他与纵白,呲牙冷啸着慢慢逼近过来。
目中闪过怔色,云萧回身拔出了麟霜剑。
“……回去。”乐正无殇蓦然忍耐着喝斥了一声,扶着身后的老树慢慢爬了起来。“我没事……你们回吧……”
云萧侧目看了他一眼:“是流阐命它们保护你?”
乐正无殇面色冷白,轻轻颔首。
云萧目中一闪而过的什么,“锵”的一声又将剑归鞘。“我可以暂不逼问于你,但你若当真身负南荣家血债,迟早都要归还。”
乐正无殇惨白着脸看着他道:“虽不知云萧公子为何执意要查南荣家一案,但这些年无殇亦对此事耿耿于怀……我与公子约定,待你帮我与流阐寻回叔父解决了申屠家一事,乐正无殇即便头痛欲裂也定将忆起之事,尽数告知云萧公子。”
云萧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
乐正无殇又道:“实则申屠家主幼弟也是在南荣家出事之后开始离家在外长年不归,我不知这其间可有牵连,但听闻我难以忆起的那一月……申屠家主似乎也是。”
云萧目中霍然更冷。
“小叔父偏选那时离开,或许也是知道什么。”乐正无殇眉间紧蹙,犹豫着道。
“好。”
乐正无殇神色微怔,恍惚地看向云萧。“什么?”
“就按你所说的约定,我寻回申屠烬后你将能忆起之事尽数告知于我。”
乐正无殇勉强笑了笑:“……谢云萧公子。”言罢微顿一瞬,他轻言问道:“此案……可是端木先生命公子在查?”
云萧转步向林外行去。“不是。是我自己的私事。”
.
木石相杂的山间小寨,不少石屋檐下飞来了衔枝新燕,阳春三月,绿杨芳草路长。
青衣的人执剑行于山间曲径,跟随白狼身后行往山下。
身后一株老树的新枝轻簌,老人幽冷嘶哑的声音飘入耳中:“臭小子,小老儿何时答应你出寨了?迭影不过才四重,可还没做到全然习会,怎么就随了你想去哪就去哪了?!”
青衣少年头也未回,脚踩春来新草,依旧在往山下行。
幽灵鬼老拧眉荡近,自青衣人背后一闪而过。“臭小子!别忘了我和你师父的赌约还在,你一日未能尽数习会,便还得听从小老儿吩咐留我青风寨中!”
脚步微一顿,云萧驻步望远,仍旧未回头:“我轻功的确还不如鬼爷爷。”手中长剑剑柄尽头,朱红色的剑穗在晨风中轻轻飘荡,云萧续道:“只是你也拦我不住。”
“你这臭小子!”幽灵鬼老气得厉声一喝。
云萧执剑回首,终于望了他一眼。“至于鬼爷爷和我师父的赌约……云萧会记得迭影未练至七重前不回归云谷。”蓦然轻笑一声,他哂然道:“经年之内,原也无意再回。”
言罢脚下再不滞顿,青衣长剑,寒眸冷色,毫不犹豫地快步离去。
山寨中,小六抱着手里一只丑灰鸽寻来青阳子处:“大当家的,有三公子的信,是从荆州传来的。”
青阳子停了停手中敲敲打打的木楔:“云萧不是下山去了么?”
“是啊大当家的,所以这信咋办呀?应该是从三公子师门传来的。”
青阳子把手里木楔扔下,抬手接了过来:“我看看是不是什么要紧事……云萧也真是,分明没多久才收到荆州来的信让他在寨子里等着过些日子要和他师父一同去徐州青娥舍一踏,今日却什么也不说便兀自下山去了,好似根本没把先前应下的事放在心上……”
小六忙道:“三公子可是忘记了?连着几月都在夜以继日地练功习武,想是太累了……”
“没有没有!”青阳子一面展开信笺一面道:“他下山前过来与我说时我还提醒了他,他却只是点了个头,倒像是故意要和他师门错开一样。”
小六纳闷地挠头:“三公子不是最在意他师门的事么?”
青阳子一面看信一面道:“我原也是这么想啊……这信里写的是他师父有事要先往洛阳,命他央得鬼老先生同意后赶去,也未提是什么事。”
“急不急?”
青阳子摇了摇头:“看不出来。”想了想又道:“不过端木那丫头亲自去,应该不会是小事。”青阳子打探道:“近来江湖上有什么大事没有?”
小六当即摆手:“小的哪里知道,咱寨子里的人一向不管外面,二小姐回来这一踏也没提到什么事。”
“阿草那丫头上个月就出寨了,我也无处问了……那这样,你先把这信收着,等云萧回来再给他,信里也提了要他央得鬼老先生同意再去不是。”
小六接过信笺点了点头:“那好,俺记下了。”
青阳子嘟囔道:“他只要还有一点记挂着应下他师父同去青娥舍的事,便该知道早早回寨子里。”
少年何行远,应归无处,宁相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