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父撩不动

作者:烬天翼

青衣的人跟随纵白身后,往北偏西而行,一路寻走。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白狼多隐于山林原野,亦或街巷暗处。云萧以机括小蚕追寻它身后,命它凭其所感,找寻申屠烬的行迹。

所到之处,时为荒野深林,时为客家酒寨。

不觉春晓,一月已过,烟笼长堤柳,桃花流水随处,山前白鹭西飞。

云萧寻至雍州,经京兆郡又至安定郡,又随纵白向西南方向折往秦州,最后到了天水郡。

此时正值早梅雨,晚开的桃花经雨而凋,一片凄迷怅惘之景。

此地值夏国西北边州中的小郡。城郊绿杨枝盛,晨时寒重,草木正深。

远远望见数十人三两成行,排成一列,慢慢经城门盘问往城内去。

“干什么的?”

轻烟细雨,晓雾轻寒。云萧头戴箬笠,身上披了件深色蓑衣,听见城门的衙役盘问,淡淡道:“路过。”

“一个人?”

“一个人。”

“是汉人还是羌人?”

云萧闻言抬起了头,“汉人还是羌人?”

那衙役看清他,便挥了挥手道:“是汉人,进去吧!”

云萧抬步欲走,下一瞬又止下:“意思是这城里汉人能进,羌人不能进?”

那衙役一早站在雨中当差,早已不甚耐烦,随手挥斥道:“哪那么多话,快进去!”

云萧敛目回首,正欲走入城中。

紧随他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蓦然被方才那衙役推倒在地。

“羌人已经满了,走吧!”

“你骗人!”那小姑娘头上雨笠被推落,露出额前蜷曲的鬓发,掌心撑在地上沾了满手泥,咬牙抱着手里干瘪的包袱从泥泞中爬了起来。“我一早就在这儿等着进城,排在第七个,说好的每天能进十个羌人,怎么就满了?”

那衙役倒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敢跟他呛,愣了一下才骂道:“老子说满了就满了,小羌母狗快滚!”

“你!你才母狗!”不成想那半身泥泞的小姑娘竟瞪眼骂了回去,抱着包袱就往城门里冲:“我要进城去,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好大的狗胆!说满了还敢往里冲!”那衙役嚷了一声,城门两旁另几个衙役伸手就将那脏污瘦小的羌族小姑娘摁住了。

那先前说话的衙役上前就是一脚。“小羌狗还敢骂老子!”

原已行远的云萧兀地驻步而止,眉间一拧。

那被两三个大男人摁着跪倒在地的小姑娘痛得身子一抖,背上躬起,白着小脸哼哼半晌都没缓过劲来,竟还未哭。

后面还在排队的数十人看在眼里,尽皆咬牙侧目,不敢多言。

“录事大人,怎么处置!”那踢人的衙役向城门一角躺在摇椅里的一人高声询道。

众皆听见那人打了个哈欠,眼也没抬道:“去去去,拖到角落里打死……”

云萧闻言一震,目中不由一冷。

转步正欲动,忽听见身后传出一道人声,竟似有些熟悉。

“哎哎哎,你们干啥呢!”一名檀色长衣的俊秀公子大步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推开了摁着小姑娘的几个衙役。“古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怎么能这样胡乱抓着我家娘子不放手!”

为首的衙役极不耐烦地伸手,一把挥开那公子:“胡说八道什么!这小丫头分明是只羌狗,你一个汉人,多管什么闲事!”

不知为何那衙役极不客气地一挥,在那俊秀公子面前轻易就被挡了下去,那檀色长衣的公子伸手把小姑娘拖起搂进自己怀里,佯装嗔怒道:“好呀你个当差的不讲道理了是不是?摸了我家娘子还想打人……羌人怎么了,夏朝立国之初就和羌族签定了协议允许部分羌民内迁,我家娘子嫁了我更是跟着我成了汉人,你们凭什么拦着不让她进城去?”

“别捣乱!”几个衙役不由分说便上前欲推开那俊秀公子,只是手还未触及,便见他扬手搂紧怀里的小姑娘大声叫了起来:“哎呀非礼啦!行凶啦!杀人啦!当差的犯事没人管啊!你们连汉人都照例了来欺负,信不信我到州里去告你们……”

众人皆惊于那俊秀公子浮夸的叫喊声,未见他抬手之余,几个衙役面色均是一白,踉跄着往后退,站都站不稳。

云萧侧目望见,有感异样,不言。

那些衙役似是惊觉了什么,捂着肚子退至城门角落里那方摇椅边:“录事大人,这人……”围着椅中之人悉悉簌簌地说了什么。

那摇椅中的人又打了哈欠,百无聊赖地看向檀色长衣的公子:“这羌族来的小丫头要是当真嫁了你这汉人倒是可以进城去……”双眼霍然微眯,他复道:“只是你怎么向本官证明这小毛丫头是你娘子?”

那俊秀公子便道:“你们想怎么证明哪?”

“先亲一个。”那从官录事满脸戏谑道。

身着檀色长衣的公子抬起怀里小姑娘的脸吧唧就是一口:“这样?”

“不够不够,要亲嘴。”

那一身泥的小姑娘闻言涨红了脸,咬牙低头,脏污的小手暗地里拽紧了公子的衣服就往外推,怎么都不肯。

“哎呀呀我家小娘子害羞了……不过为了取信大人还是陪为夫亲一个吧。”言罢又抬起小姑娘的脸,对着嘴吧唧又一口。

“你……你……!”他怀里的小丫头脸上红的像滴血,伸手捂着嘴,又是推搡又是低头。

“好了好了娘子别羞了我们进城了。”那俊秀公子拉着怀里的人儿就往城内走。

“慢着。”摇椅上的那人眉儿一挑,看着打他面前走过的两人:“本官觉得还不够证明呢,你说怎么办?”

那俊秀公子闻言牵着小丫头的手停了下来,脸上堆满笑意,折步走到了那一位从官录事面前。

躺在摇椅中的人还未回过神来,那俊秀公子已弯腰凑近,伸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拍拍:“大人哪,你口味有些重啊,莫不是还要我和我家娘子在这城门口当着你们的面野合不成?咱汉人还得要点脸的,你说是不?”

“你!好大的胆!”那从官录事正欲起身咆哮,便觉腹下一阵刺痛,身如刀割,痛得话都说不出。

“哎呀谢谢大人明理,终于肯信我和我家娘子了,我就不多耽搁大人们啦,再会。”言罢笑眯眯地直身站起,牵着那小姑娘的手进了城去。

云萧直直看着那檀色长衣的公子走远。

下瞬转步跟了上去。

城门前的晓春小雨中,还未进城的路人不由看着那牵着小姑娘入城的俊秀公子轻声议语道:

“那公子长得可真是秀美。”

“是啊,小丫头好福气。”

“说的话虽浮夸,可那声音真是好听。”

“是是,声音着实好听。”

……

城门口几个衙役忍不住对捂着肚子还在闷哼叫痛的录事大人道:“大人我们着了他的道,已经过来跟您说了那人不简单……”

“饭桶!”摇椅里的人撑起身来一声痛喝。

“啊!”突然一旁那先前盘问的衙役大叫一声,吓得刚撑起身的从官录事腿一软“啪”的一声又摔回了摇椅里。“要死啊,突然喊什么!”

那衙役立时缩成了一团:“不……不是,大人……那个……小的刚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事!”

“他的声音……”

……

“小娘子有没有什么要投靠的亲友,为夫送佛送到西,领着你去找好了。”檀衣公子将那小姑娘牵到城内一条街巷的一角,俯身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眯眯道。

那小丫头转头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啪”的一声拍掉了檀衣公子捏上来的手:“谁是你家娘子!你这变态!”言罢一脸嫌恶地甩开檀衣公子牵着自己的手。“还亲了老子!你们一群瞎了眼的汉人!要不是看你帮了老子第一个咬死你!离大爷远点!”

“……”

那模样俊秀的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娇小可爱的小姑娘……哦不应该是小子,用力地抹了把自己的嘴,甩上包袱愤愤地离去:“汉人果然可恶,说好的可以内迁实际上这样刁难我们羌人……男的还这么变态……”

那檀衣的公子整个人都陷在了阴影里。

呆呆地看着那小子走出巷子,行之已远,还回头来朝他啐了一口:“老子长这么大还没亲过女人!就被你给亲了!你这变态给爷爷记着!”

待得那小小少年走远,一人靠在巷子口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檀衣公子回头来哀怨地瞪了一眼身后的人:“我说公子跟着我做什么,原来是等着看笑话。”

靠在巷子口的人压了压头上的箬笠,忽道:“我并不曾听过阁下的声音,你应是记错人了。”顿了顿,身披蓑衣的人朝他望来:“你应知在下为何会跟随过来了。”

云萧原以为他会有几分震色赧色,下瞬却见面前之人微一愣后,满面惊喜。

“是你!”

那日回寨途中于客栈后方林野里听到的、与自己语声全然无异的喃语,原来并非幻觉。

云萧直视面前之人,不由几分惊奇。

那檀衣的公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用着对方的声音说话,脸上浮现几缕薄红,霍然间竟似有几分扭捏。微低头道:“公子都站在我面前了……我这便换个声音……”

言罢紧声咳了两句,下瞬开口,便又是先前夜间在客栈外相遇时的语声:“公子,再遇即是有缘,盛宴幸会!”

云萧见他目中含喜,大方诚挚,且对自己似有些莫明的热情,不禁也收了几分疏离之意。抬手拱了拱道:“宴公子是么?在下云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