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若华听着墙外声响,眉间霍然闪过些许惑色。
“文墨染!”右面石牢内,叶征大步跨入后便将石床上的人一把扶起:“左相!左相!”
大理寺卿吴起一听皇上口中之言,便知文墨染没这么容易倒台了。
左相府所临之祸,多半不日就会过去。
“皇上,太医来了。”李总管随侍在旁,适时地出声道。
“快传!”
脚步声响过之后便是衣料摩擦的悉簌声。
“回皇上……文大人并无大碍,就是身子有些虚。其他倒似比平日还好些……”
“你再看看!”叶征显然不信。
太医不敢违意,再度伸手把脉。
“回皇上……确无大碍。”
“那朕为何唤他不醒?!”
太医支吾着道:“回皇上,外面的守卫也是如此症状,一时昏睡不醒,脉相也都正常。”意指众人皆是中了同一种引人昏睡之物,并无不同。
那边石床一侧的黄袍人便不说话了。
久久,又闻他道:“左相当真无事?”
“回皇上,确无大碍。”
叶征微拧眉道:“那来人此番闯入死牢所为是何……”
左面石牢内,白衣之人似是了然了什么,眉间已轻轻舒开。
叶绿叶与蓝苏婉、阿紫尽皆凝神听着墙那头的声响,独端木微垂首,把面转向了此间牢房内,那石床上似与其他犯人一般无二、因阿紫的毒烟而昏睡不醒、一动不动的人。
端木若华怔然一瞬,慢慢伸出了手去。
叶绿叶稳稳抱着白衣女子立身石床之侧,察觉怀中之人动作,立时低头来看。
却见白衣之人已然牵住了床上犯人一只沾满干草断茎的手。
师父?
叶绿叶眉间不觉一蹙。此刻何来闲空为一介死囚诊脉?!
端木若华微微倾身,将他的手握于指间,想要顺着手指探到他的腕间之脉。
绿衣之人蹙眉看着,面色冷肃,眉间紧拧。
想要阻止,为免弄出声响叫人听见,便罢了手,未多动作。只冷面回转过头又看向了石牢的门。
只觉这死囚的手倒是意外的修长白净。
端木顺指而上,方触到他的腕,便感他指间一动,迅速抽出了被端木若华握住的手。
白衣之人一怔,敛目:“阁……”
石牢外霍然传出一人响亮的语声:“皇上!如吴大人所言闯入死牢者极可能还在牢内,许是皇上来得太快,来人还未及行事。臣请搜查整个大理寺狱以策万全。”
大理寺卿吴起亦道:“确是如此,牢内所有囚犯都必得一一查证看过,以防有失。”
叶征未有迟疑,当即应道:“好!即刻去办。”
“臣遵旨!”
叶绿叶几人当即一震,全部侧目看向了端木若华。
白衣的人默然一瞬,慢慢收回了伸向石床上之人的手。
此刻石牢外步声锁声嘈杂,禁卫军分散狱中已开始一一盘查。
蓝苏婉听得门上锁动,当即紧声:“师父?!”
端木若华面上浅淡,微微点了点头。“既是避无可避,我等便出罢。”
门外的人听见语声,当即厉声:“谁在说话!出来!”
此牢便与皇上所在石牢相对,听闻异响几乎所有禁军皆围了过来。
叶征将文墨染放回石床干草上,示意太医看护之,人亦站起,快步行出。
“皇上且慢!”吴起又忙呼。
左面石牢内,叶绿叶抱着端木行出一步,蓝苏婉与阿紫立时站到了两人前面。
牢门慢慢打开之际,端木望了一眼石床方向,而后敛目回首,未再多言。
无数长戟刀剑正对牢门,禁军统领穆流云手持长剑站在叶征身前,无数禁卫将黄袍之人层层护在身后。
牢门大开,一袭紫衣的丫头率先探着脑袋钻了出来。“皇帝大人,又见面啦!”
“大胆!竟敢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
“端木先生?”叶征震了一下。
蓝苏婉行出石牢立身一侧,叶绿叶抱着端木随后走出。
受怀中之人指示,叶绿叶将端木若华慢慢放了下来。
白衣之人轻拂衣袖,面向叶征躬身而拜:“端木参见皇上。”
叶征还未及回神。叶绿叶、蓝苏婉二人已在端木两侧跪下:“草民参见皇上。”
阿紫随后嗫嚅着跪下:“参见皇上……”
叶征一旁几人,李总管拂了拂衣袖,亦向白衣之人躬身道:“老奴拜见端木先生……”
吴起、穆流云犹豫一瞬,亦向着白衣之人行了一礼:“拜见端木先生。”
死牢重狱内,无数火把照亮牢房走道。
叶征讷讷地看着白衣之人,半晌不知言语。
叶绿叶抬头看向那层层禁卫身后,一袭明黄衣袍的年轻男子。
此人便是夏国当朝皇帝,十八岁即位,如今已执政九载。
眉间却仍无当权者该有的沉谋冷断之色。
立之如松,身形伟岸,五官轮廓分明,丰神俊朗,鼻梁极挺。
最令人称奇的便属此人的眸色。浅而净,澄如溪水。
一眼便可看出心性之简明,不阴不郁,不涉诡谋。言行都极直截了当。
“端木先生……便是今夜闯入死牢的人?”
端木若华颔首未抬:“回皇上,是。”
叶征轻轻舒了口气:“不知先生此来为何?”
端木微顿一瞬,回道:“端木心知文大人身子羸弱,忧其狱中有失,想为文大人看诊。恐皇上不便应允探看,故行此下策贸然闯入。”
叶征当即恍然。“原是先生为左相诊治过了,难怪太医会说出似比平日还好些的话来……”
端木若华默然。
“只是私闯大理寺死牢实属重罪,更遑论将所有守卫尽数毒倒,先生可知?”
端木若华应:“端木知罪。”
叶征轻轻叹了一声,敛衽道:“先生来京中半月有余,多次求见,朕因对此案暂无对策避而不见也是失礼……先生先随朕往牢外说话吧。”
端木若华低头间面色有些苍白,低应:“端木遵旨。”
叶征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石牢,而后率先踏步往狱外行去。
白衣之人立身而静,缓步随于他身后。
叶绿叶三人紧跟在端木身侧,几次望着白衣的人背影欲言又止。
一众禁卫、随侍随后而出。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走道顷刻空无一人。
蓦然一袭禁军打扮的人快步行来,见四下无人迅速打开了左面石牢的门。
那人快步上前将石床上之人从干草堆中扶起。“公子可还好?穆大人嘱咐需趁此刻混入被送离的禁军中尽快离开,吴起过不久仍会将牢内囚犯一一盘查,此间牢房内关押的犯人吴起亲自审过,届时必会暴露。”
石床上之人一身白色囚衣沾满干草,面色苍白,眉间紧蹙。被璎璃扶起后掩鼻行开数步,离了那石床。
“大理寺狱……原是如此脏污不堪的地方。”梅疏影抑着声低咳半晌,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璎璃立时递上一身禁卫军服。“公子先换衣服。”
梅疏影抿了抿唇后,伸手将身上沾满了草味、霉味、泥尘味的囚衣一步步扯下,去接璎璃递来的禁卫服。“可有洗过?”语声低浅却清晰。
璎璃叹声:“回公子,洗过。”
梅疏影这才接过。
“公子与副阁主商谈如何,可有结果?”梅疏影换衣之际璎璃侧目而避,口中问道。
梅疏影淡淡道:“墨染手中亦有娄林的把柄,只是他诉与的这一条,本公子不想用。”
“公子何意?”
“娄林是叶齐的人……天凌山庄作为新近崛起的江湖势力亦在我惊云阁掌握之内,墨染之事我欲直接去找叶齐。娄林不过是他手中棋子。”
“此次右相对付左相难道是凌王之意?”
梅疏影蹙眉:“凌王大事未起,怎会如此莽撞……我此去找他,当能确定此中情形。”
璎璃看着梅疏影连月来始终苍白冷恹、毫无血色的面容不禁心沉,犹豫半晌,只得转而忧道:“副阁主境况如何?还能在狱中坚持几日?”
梅疏影蓦然抬了抬眼:“原是极不好,端木若华此一来虽惊扰了你我之行,对于墨染却再好不过。他嘱我莫要过多涉足朝廷之事,只以江湖手段行事……先保惊云阁。”
璎璃立时道:“那副阁主身陷狱中岂不是孤立无援……”
梅疏影极淡地挑了挑眉:“你急什么……且不说……他为官多年朝中定有自己的势力,便如流云;便是当真孤立无援,有人也自会保他。”
“公子说的是谁?”璎璃闻言而惑。
梅疏影垂下眼帘,突然极为凉薄地笑了一笑。下时又低声咳了起来。
“公子!”璎璃几次欲说什么,最后都噤声未语。
梅疏影道:“无怪乎……墨染官至左相适值中年,仍自孑然……端木若华想必也察觉了。”梅疏影将衣物穿罢,行至牢门前,语声不知是叹是喟:“是故,她将此行目的如此坦然相告,身为清云宗主,本是举足轻重,叶征当不会为难……再加端木若华所言事实,此次私闯死牢之罪应是从未有过的轻判。”
梅疏影回目看了一眼璎璃。“因而你我实不必忧心此人境况,当知她向来可转危为安,应是无所不能。”
言罢低低一声嗤笑。
“公子……”璎璃看着他敛目淡淡,有些出神又有些失神地静立不语,心下兀然有些疼涩,不知为何眼中微微湿了。
“公子先随璎璃离开此地……”一把抱起梅疏影换下的囚衣藏好,璎璃快步上前迅速开门而出。“公子。”
梅疏影如往日那般悠冷凉薄地浅浅一笑,紧随她身后走出。
行之已远,梅疏影霍然几分恍惚地回首望了一眼那间石牢……下瞬抿唇敛目,自自己左手指间缓缓望过。
一如当年关中之时,残留在他手背伤痂上,那人不经意间留下,便可将他困顿桎梏的炙热和凉薄。
行步而匆,未得出口,恍然间遗落了一路的朱梅寒香。
直感叹无可叹,作茧自缚。
梅疏影不觉又是一声轻笑,垂目浅淡,指间紧握至冷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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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狱被人暗中闯入,守卫尽数昏迷,无人得见来者。禁卫军赶来时恰逢清云宗主途经寺狱前,百口莫辩,因此被软禁于皇宫外的行宫别馆内,以待彻查。
此言传出,江湖中之人尽皆惶然,唏嘘感叹。
我夏国承引天启神示的清云鉴传人,竟会有被朝廷软禁的一日。
尽皆道:惊云有变,风雨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