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的人双唇紧抿立时伸手为她把脉。
叶兰冲过来重重推开了云萧:“滚开!”
叶萍、叶青、叶飞亦是毫不犹豫地奔了过来,叶兰抱起叶悦快步迎向叶齐。
盛宴上前两步伸手扶在了被推踉跄的云萧背上,看了一眼云萧怔震的神色,转目望向了那一位被凌王府众人所围,一身红衣的少女。
叶齐气得整个身子都在抖,伸去摸叶悦脉膊的手隐隐颤然。
“父王!小妹怎么样?!”叶飞急道。
云萧静立一瞬,转步便欲上前。
梅疏影不知何时落步而止,伸手拦下了他。
白衣的人抚了一下手中青玉扇,眉间微蹙,面上并无波澜。
“公子。”双璃紧跟梅疏影身后,相互对视一眼,目中微忧。
“叶齐收了力,要不了命。”梅疏影微一挑眉,淡淡道。
随即便敲了云萧一扇,冷然出声:“与我退。”
青衣的人一时未动。
下时便见叶齐收回了把脉的手,扬手便是“啪”的一声,重重挥在了叶悦脸上。
“父王!”叶萍、叶青、叶飞、叶兰语声均一紧。
云萧握剑的手一紧,面上微冷。
叶悦无力地被叶兰抱在怀里,胸口起伏不迭,嘴角溢出了不少血。
原本娇俏明媚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眼中氤氲,垂目一声不吭。
叶齐再不管她,转步负手而立,冷冷抬眸看向了云萧。
下一瞬,语声毫无起伏地道了一句:“杀。”
“爹!咳咳……不要……”
叶齐回目看她一眼冷厉道:“你有力气就再起来挡,没力气就看着他死!”
言罢挥手一拂广袖,叶萍、叶青、叶飞立时飞身跃来攻向了云萧。
青衣的人一怔回神,立时飞身往后一退,欲拔剑。
下一刻便见叶齐步法一变,竟倏然已至面前,挥手一掌击来!
其势更盛,比之先前那一掌更为暴戾和霸道。
“叫你走,不走!”梅疏影冷面不耐烦地斥道,一把推开云萧迎上叶齐。
双璃不及梅疏影反应迅速,此刻望见心下大骇!
以往叶齐应逊公子一筹,今日却如何能与此人交手?!
白影掠至半空,梅疏影眉间隐隐有黑气缠绕,此刻全不留余地,一指便欲点上自己胸口膻中穴。
与此同时叶齐一掌已至面前。
空中之气蓦然一变,飞沙走石,青葱林叶簌簌然落。
“且罢手。”
耳际霍然响起此声,无根无源,清晰在耳,众人全部一愣。
语声无起无伏,清冷淡漠而又沉肃泠然。
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白练如流水般拂来,看不清是如何动作,只是一眨眼间便拂到了梅疏影面前,而后蓦然一扬,一把卷住了叶齐出掌之腕。
下一刻,白练一收,生生化去了叶齐凝力击出的一掌。
半空中的两人径自飞退数步落地,梅疏影收回了欲点膻中穴的那只手,执扇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齐迅速出手拉住来人欲收回的白练,面容阴恻深沉,表情冷戾,一字字道:“端木若华——”
云萧猛然回头。
林野东面,白衣的人端坐木轮椅上,鬓边细长的雪发在清风中微微拂起,浅素的脸上经年不变的淡漠与平和,被身后的绿衣少女慢慢推着趋近过来。
风无声,斜阳清辉静洒,云卷云舒。
“王爷……阁主,端木有礼。”
云萧回头的刹那竟自失神,久久凝目在那道白影身上,心潮澎湃涌动,不可名状。拿剑的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脑中一片混沌,蓦然呼吸急促,满目是惶。
他本与叶萍、叶青、叶飞三人在交手,此刻陡然分神,竟就直楞楞地呆在了原地。
三人察觉都怔了一下,而后叶飞毫不留情地一鞭挥了过来。
盛宴看见心下微惊,正欲出手来助,一道蓝影轻跃而至,张开五指甩出数十道银丝缠住了长鞭,两手交错一勒,便就在手中无形丝网中将此长鞭斩成了无数段,散落一地。
蓝苏婉转面看向云萧,面上是喜,目中又不由轻忧:“师弟没事吧?”
叶飞眼见长鞭被毁,心头生怒,还欲出手,叶萍面色一凛,伸手拦住了叶飞、叶青二人:“是清云宗出手。”
与此同时阿紫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叶兰身旁,蹲下身子看着他抱着受伤的叶悦半跪于地,忍不住问道:“她怎么啦?”
叶兰惊得全身寒毛倒竖,回头来一见是她,瞠然色变:“你——”
阿紫眯起眼咧嘴一笑,下一刻探着脑袋在他脸上“啵”了一下。“小兰兰我们又见面啦!”
众人都未及说话,忽闻身后叶兰一声怒吼:“臭丫头滚开!!”
蓝苏婉轻叹了口气,走至云萧身侧又唤了一声。“师弟?”
叶绿叶冷面立于端木若华身后,面无表情地咳了一声,寒肃道:“阿紫,回来。”
被唤到的人轻嘟起嘴,不情不愿地爬起身往木轮椅一侧走回。临走还不忘伸出小手,在叶兰披风下的大腿处拧了一把。
“吾屮!”后者忍无可忍,一声暴喝。
叶萍三人快步走至叶齐身后,侧目看了一眼满面铁青、气极败坏、恼羞成怒的叶兰,微蹙了蹙眉。
叶萍上前一步,冷声质问道:“你等助纣江湖恶徒袭击凌王,该当何罪!”
春已暮,日影西沉,林深草长。
纤尘未染的白练随着木轮椅慢慢向叶齐趋近而拂落在地,落在林间春草之上,沾染了些许夜来春露。
端木轻拂长袖收回了几寸,再要用力,那头便已被人攥紧,难以扯动。
叶绿叶将木轮椅推至叶齐轿前十步外,止了。
椅中白衣人微垂目,眸中虚无空澈,闻了叶萍的话,默然未做答复。
阿紫脚步轻快地走回端木椅侧,回过身来便一吐舌头扬眉道:“什么助纣恶徒袭击凌王?分明是凌王对当年帝位被改之事怀恨在心,恰逢我师父路过便要伤我师父才对!告到皇帝那边,你看他是帮你家王爷,还是帮我家师父,清云宗主!”
盛宴立于云萧不远,原本一直在看那蓝衣翩跹附于青衣人身侧的少女……下一刻听闻那紫衣丫头的话,立时一震。
目光惊异地望向不远处端坐木轮椅中的女子……
见其青丝染雪,目不能视,不良于行。
却又满面宁和,沉静如山,漠然出尘。
心下不由自主地震慑难言。
此人便是备受世人尊崇敬重的清云宗主,江湖人称的端木先生。
恍然间心下一静,只觉红尘万物难扰其静,人事诸遭难入其心……神情不由自主地肃穆了两分。
下一刻想起,云萧身侧的蓝衣少女正是当年乐正申屠两家喜宴之上、与她一般代主前去道喜的归云谷清云宗下,端木先生二徒蓝苏婉。
而那小丫头,正是当年立在青衣少年身侧的紫衣小姑娘。
脑中一震,檀衣的人转目看向了青衣之人。
见其被蓝衣少女领着,默声行至了清云宗主身侧,静立在旁,恭然不语。
已然明白了什么。
心下陡然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
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指间一紧,心下一团轻悲抒解不开……
无知无觉中,她竟是步上了姑姑的后尘。
……
方轿那边,阿紫言罢,凌王义子中性格最为冲动的叶飞闻言便气怒道:“你这信口胡诌口出狂言的臭丫头!”
阿紫却已全然不理,朝着不远处的叶兰一直在扮鬼脸。
后者铁青着脸只当未见。
郊外林野,叶齐攥紧白练的五指蓦然一转,一股劲道沿着白练直冲向椅中白衣女子。
端木沉忖不言,目色未变,扬手一拂长练,三尺有余的白绸在她与叶齐之间兀地断为两截。
叶齐掌中劲力无物可附,在截断处拂向地上野草,泥尘无声溅起,断草残屑在半空中扬起又落下。
“端木若华……你藏得如此之深,真叫本王刮目相看。”
叶齐冷然一收长袖,负手而立,微抬眸睨向几步外端坐椅中的女子。“如此高的武功,竟让世人都以为你不会武。”
白衣的人微微垂目,浅声道:“王爷过奖,只是此前并无用它的机会,因此不为世人所知,仅此而已。”
“你以为本王会信?”一声冷笑,叶齐腰间一指宽的明珠带在斜阳下泛出珠光冷色。
白衣的人便未再多言,默了声。
叶齐深看了端木若华一眼,转目又看向梅疏影,目中冷戾深沉之色不加掩饰。回首间扫过盛宴,停了一停……而后望见云萧,眼中便是寒意毕现。
叶萍、叶青、叶飞三人皆侍于他身侧,叶齐低咳了一声,而后转步走向了停落草间的那顶重顶方轿。
“既是要走,还请王爷闲暇时得空想一想本阁主所说的话。”梅疏影冷然抬眸,面色凉薄。
叶齐闻言脚步一顿,立身轿前抚了抚轿帘上被梅疏影手中玉扇击过留下的残卷处。
五指倏然握紧,叶齐回首冷道:“梅阁主,这以扇为箭的一礼,来日本王必奉还于你!”
梅疏影面不改色:“王爷随意,疏影静候便是。”
叶齐再度冷笑一声,拂帘入了轿中。
叶兰抱起叶悦亦向轿中行去。
云萧抬头。
鲜烈如火的红裙扬落轻飘,叶悦从叶兰怀中抬头,回首望向了青衣人所在的方向。
嘴角的血迹点点斑驳。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相遇,蓦然就是一恍。
叶悦双眼骤然朦胧。
暮春斜阳,云深影长。
风吹林叶,无声轻曳。
红衣少女哑然低头迅速别过了脸。
远处有黄莺掠起,轻啼着慢慢自林中飞过。
云萧胸口霍然一麻,抬脚上前一步……又止。
看着叶兰将叶悦抱入了方轿之中。
蓝苏婉看向云萧。
盛宴亦看向青衣之人。
之后叶兰从轿中而出,与叶萍三人一齐翻身上马。
叶萍目不斜视地扫过梅疏影一干人,而后一挥手。
——凌王前后侍从全部收刀回鞘,之后抬起方轿,续往洛阳城中行去。
行不多远,阿紫在后面嘻笑扬声道:“亲爱的小兰兰~阿紫有空去找你玩啊!”
马背上的叶兰闻言回头怒瞪阿紫,满面急愤:“你离我远点!!”
阿紫轻嘟起嘴,呲牙笑道:“我就不~”
叶兰牙关紧咬满面黑气,回转过身再不置一词。
璎璃、玖璃看着凌王一行走远,转步正欲去到端木面前说什么。
便见梅疏影手执玉扇,头也不回地从椅中女子身旁走过。
浮云点点,像极两人身上白衣。
一静一动,相拂错过。
流动的朱梅纹络艳如霞赩。
于晚霞将夜时片刻不曾多留。
璎璃一愣,忍不住唤了一声。“公子。”
梅疏影“嗯”了一声,脚步仍是未停,白衣上红梅冷艳,转眼已经走远。
“公子……”璎璃眉间一蹙,只得抱剑向端木若华行了一礼,便与玖璃匆匆追了上去。
蓝苏婉回过神来转目望去,面上一闪而过的讶色。“梅大哥怎么了?”
端木若华端坐椅中,手指停在膝上雪娃儿绒尾一侧,无声望着林中拂止的清风,下一瞬,轻叹了口气。
一侧的青衣人回目望她。
蓝苏婉目送梅疏影三人离去,心下有些轻怔。“梅大哥脸色不好,不知可有受伤……”
椅中白衣人垂目静罢,五指轻蜷,默然一瞬,再度抚了抚膝上的雪娃儿。心中无声而叹。
云萧垂目凝视着椅中女子。许久,蓦然惊醒,方知敛目。
下一刻却见她抬首已向自己望来,微蹙的眉,清冷而寂静的眸,面上经年如旧的沉静、与平和。
极为温浅地唤了一声:“萧儿。”
为师为长,如姊如亲。
严辞,温和,怜护。
是一个真正的长者。
云萧亦回望她。
近半年来,脑中纷繁错杂执妄悲恻惶恐无措……所有所有的念想,一瞬间全部涌入脑海。
……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你师父,最后是死在你手里。
你今日情有多深,七年后便有可能于你师父恨有多深。
……
你因此而远离她,甚至于她危时亦不出手……实属本末倒置。
若是你决意离开后,她在你不知道之时为旁人所害,从此永不能得见,纵然非你过错……你此生却必定懊悔至极。
……
心湖刹那凝滞,禁不住万浪将倾之势。
曾言经年之内,本也无意再回。
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知此言是多么轻薄无力。
……
在她尚未为你所害之前,尽你所能地保护相守。
既是心中牵挂之人,便应从心而为。
……
不计前尘,不思因果。
不顾长少,不念今后。
当他真的试图放下心结,不管前因后果,从心而为时。
才发现,所知所念所顾所忧都已远去。
心中唯余一念,强烈、偏执、无怨,不悔。
仅仅是想。
控制不住地想。
那么那么地想……
想见她。
想回到她身边。
想伴她左右。
想护她。
想看着她。
想爱她。
想把自己所有都给她!
想为她做尽一生能为之事!
想为她遮挡风雨。
想为她揉平眉间细褶。
想解她一丝凡忧。
想看她经年如是,平安喜乐。
想要她一生安宁,无忧无虑。
眸光缱绻。
铭心刻骨的温柔化成月光蓄在了眼底。
云萧垂首紧握手中麟霜剑,抿唇间,一世温柔尽掩。
想……
看见她笑的模样。
青衣微簌,随林风扬止,静立如竹,眸光如雾。
他恭然往后退了三步,拂衣而跪,凝眸于林间草上,语声无起无伏,极为冷静恭顺地低头道:“云萧拜见师父。见过三位师姐。”
那一刻天边飞燕衔泥而过,垂柳扬枝漫天飞絮。
荒草湮没的城郊野道,斜阳微凉。
作者有话要说:小云子心境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