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街,行宫别馆。
穿花拂柳的水边长廊下,端木若华静坐木轮椅中平望着前方。
小憩而醒,白衣微醺。
虚无的目中一片寂寂然的空茫淡漠。
朱漆锦柱相连的院景游廊两侧流水潺潺,水中一池未开的芙蕖交相掩碧,池边垂柳汲入水中,开盛的桃花落满院内,残英一地。
白衣胜雪,风扬柳曳,青丝雪发微拂,一静如画。
青影如飞鸟般一掠而至,于白衣之人身侧轻轻落下,云萧将怀中抱来的薄麾展开,披至女子肩头。“大师姐命弟子过来与师父说一声,少许后去到小厅用膳。”
端木若华任他屈身将垂落胸前的麾衣锦带系上,面色温然道:“气息绵长,落步无声,你的轻功武功都已远胜年前之时。”
云萧低声:“相较大师姐还远不如。”
端木若华闻言微叹:“绿儿的武功固然高,然其重攻轻防,终归难以叫我放心。”眉间微有怔忤,端木若华续道:“她所习少央剑法精妙绝伦,凌厉锐气,与越女剑并称江湖中最为凌厉的两套剑法,习之可一鸣惊人;而你所习终无剑却有泠而不浮,清而不寒,威而不霸之性。初期难见其威,然习之越久剑势剑意愈强,待到完全掌握第七式覩始知终后,可见其威。”
端木微侧目望向远处。“此时此刻你的轻功已在她之上,武功还要差些。只是她天赋不及你,终无剑法至后于剑气剑意之上远胜少央剑,数年之后,以你之能,必将胜于她。”
云萧静静看着椅中女子,少许后移开了目光。抿唇不语。
端木若华眉间微蹙,口中轻言道:“你心下已知。”
云萧不说话。
端木若华静默少许,忽而垂目望向长廊下的一池碧水:“你此次回来,心性似有不同,可是为师的错觉?”
青衣的人蓦然一震,扶在椅背上的手抖了一下。
端木缓声再道:“因何?”
暮春的风拂过院中,带起两人青衣白发。
云萧几乎本能地转目望她。
目中缱绻、温柔、决绝,化作了一片深情……而后揉成清漪月华,点点碎散,慢慢蕴在了眸底。
青衣的人伸手自她发上捡起一片零落的浅色桃花瓣,静静执于手中。“许是因为……萧儿长大了。”
端木若华闻之敛目。
“从今以后,弟子会好好陪侍在师父身侧。”青衣的人微抬起头,顿一瞬,字字清晰道:“师父即便是要再输赌约,输出去的人,也不能是我。”
端木突然就震了一下,而后恍然默声。
……
云萧推着白衣的人去到前院小厅,于长廊尽头撞见了执剑而来的红衣女子。
蓝苏婉领着璎璃止步在端木若华面前。
蓝衣少女面色急忧,匆匆行了一礼:“师父。”
璎璃抱剑躬声,凛然道:“璎璃此来,是想请先生出手救助我家公子。”
椅中之人怔了一下,目中闪过繁复和叹然,似是早已料到。
下一刻白衣的人微侧首与云萧道:“萧儿去将为师房中的元火熔岩灯取来。”
云萧看了一眼蓝苏婉,应声道:“是,师父。”随即转身离去。
蓝苏婉双目通红,待云萧走后,上前一步便哽咽道:“小蓝早知惊云阁出事,却不知梅大哥还身受重伤,且北叔……北叔他……”抬手捂住嘴,蓝苏婉回转过身一把伏进璎璃怀中哭道:“北叔……竟已去了……他看着梅大哥长大……一直把梅大哥当亲生之子教导扶持……梅大哥当时必定伤心至极……”
抽咽许久,蓝苏婉惭然痛心道:“今日苏婉于城郊见着梅大哥,已看出他脸色不好……却还因着师弟回来之喜不知上前慰问……就那么让梅大哥转身离了……我……我……”
璎璃轻抚其背,低声道:“小姐不必自责,是公子不欲让小姐知晓太多……怕小姐伤心,也怕小姐担心。”
蓝苏婉埋头哭得更甚,哑声自责不已:“苏婉出自惊云阁,梅大哥与阁中长老、璎璃、玖璃皆对苏婉百般维护厚爱,归云谷是苏婉的家,惊云阁亦是……我怎能于惊云阁危时不知不顾不问呢?”蓝衣的人咽声道:“是苏婉有负梅大哥……有负惊云阁……”
璎璃闻言低头,不停轻抚少女后背,语声轻肃道:“有公子在,惊云阁不会有事,北堂长老的仇也一定会报,小姐放心。”
蓝苏婉急忧道:“梅大哥现在究竟伤得如何?”
璎璃看了一眼一侧木轮椅中的女子,而后抬头来道:“公子伤的不轻,但若端木先生肯出手,应能转危为安。”言罢伸手轻轻扶开蓝衣少女,红衣女子拄剑在侧镇重跪下:“璎璃恳请先生出手救我家公子!”
端木若华面色正然,望着她的方向开口道:“璎璃护法请起,为医之责,便是治病救人……璎璃护法当知端木不会拒之。”
红衣女子闻言眼中一热,语声也是一哑,深深伏首:“璎璃代惊云阁上下谢先生!”
蓝苏婉不待端木吩咐,即刻伸手将红衣女子自地上掺扶了起来。“璎璃先起……”
此时青衣的人已将元火熔岩灯取了过来。
端木若华将手自雪娃儿背上移开,语声沉忖道:“如此,不便耽搁,端木这便随璎璃护法去一踏罢。”
云萧伸手去推女子所坐木轮椅。
璎璃看了一眼云萧,忽然低声:“可否请端木先生一人随璎璃去见公子。”
蓝苏婉和云萧脚下皆一顿,滞住。
璎璃目有惭色,但仍是续道:“我家公子现下所在之所,是惊云阁于洛阳城中最后一处据点,也是惊云阁核心所在,实不便叫太多人知晓。”璎璃看向蓝苏婉:“小姐本是无妨的,只是先前公子曾嘱咐不得将其伤势告之小姐,故而想请小姐止步,公子为人一向傲然,小姐此时若去了……他必动怒,惩处璎璃倒无妨,只怕公子气怒之下身子更差。”
蓝苏婉怔在原地,不由满面忧戚。
云萧眉间一蹙,肃声道:“云萧忧心梅大哥身上伤势,望能助力,若是我师父一人去,只怕难以叫我等及大师姐放心。”
璎璃低头道:“云萧公子的心意璎璃代公子领,可是未得公子之令,璎璃实不敢将云萧公子领去。”顿一瞬,璎璃道:“实不相瞒,此次来求端木先生出手亦是璎璃擅自作主,只因公子危在旦夕,全系于端木先生手中,而先生……目不能视。”言罢立即抱剑凛声:“望能恕璎璃失礼!端木先生的安危,璎璃誓以性命相护,必不叫先生生半点差池!”
端木若华望着她的方向深深垂目,宁然道:“璎璃护法言重了。”
红衣女子再度抱剑一礼。
端木未多迟疑,面向前方静道:“如此,端木独自一人随护法去探阁主伤势。”
“师父……”蓝苏婉望着璎璃一时无话,驻步少许,面上轻忧道:“师父午后便未吃什么东西,是否先用过晚膳?”
端木摇了摇头,“伤病不可久拖,为师这便过去,你等陪同巫公子先行用膳,不必候我。”
云萧眉间微拧。久久,方道:“既是如此,我与大师姐说一声。”
端木点了点头。
云萧将元火熔岩灯递来,端木伸手接过,置于膝上拢袖掩住。
璎璃立时上前来推着白衣女子往别馆外行去。
青衣的人立身院中看着她们的背影,一时寞然。
……
.
月升,夜起。
叶齐一踏入书房,面色便极为阴沉:“你可有话要对本王说?”
已在书房中站得两腿酸麻的右相大人闻声便转向来人,匆忙跪下:“娄林参见王爷!”
叶齐立身在他面前,烟色长袍已换了墨绿色绫锻锦袍,森森然透出一股寒气:“你且与本王说……是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
跪在地上的中年人须发间被屋外的风撩出些许冷意,周身颤了一下,微扬声道:“臣只是想除去文墨染这一心头大患!”
叶齐立身书案前,深冷道:“那你现在除去了?”
娄林伏在地上紧紧拧眉:“文墨染已在死牢中被关了两个月有余。”
“你也知……他已被关了两个月有余?”叶齐回身看向他,“除了他,娄大人还听闻过谁在死牢里活过了十日?”
娄林心头一颤,在他的逼视下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臣……臣已知皇上不想杀他。”
“你知道的太迟了!”叶齐厉声道:“一动文墨染,皇上便已盯住了你,被牵联的惊云阁——这张江湖上最大的消息网,其主跑到本王面前当面拿天凌山庄来威胁本王!”
“可王爷需知,文墨染占据左相之位屡屡与我等作对……”
“他是皇上的人,自然会与我们作对。”叶齐冷冷睨向娄林:“你走这一招,扳不倒文墨染,真正有损的是惊云阁,还有本王和你。”
娄林还欲说话。
“还不明白么?”叶齐负手冷道:“有人借了你的手,来对付惊云阁。你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就连本王也被你牵联进了其中。”
娄林伏地未起,突然一个哆嗦。“王……王爷……”
“回答本王的话!是谁告诉了你,文墨染与惊云阁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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