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璃不由得对着女子躬身行了一礼。
水中之人觉出一屏之隔外,梅疏影浅短昏沉的气息。
双璃俱在屋内,玖璃离得极远,立于屏风外屋门一侧,璎璃便站在端木身旁。
浴桶内的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默声良久。
“璎璃去取一套干净衣物来让先生换上。”璎璃言罢折身便就在一旁屋内的衣柜中翻找起来。“此阁本是夫人住处,应有女子衣物,只望先生不弃。”
端木回神,浅声应了:“无碍,有劳护法。”
语声刚落,便闻屏风外的梅疏影连声咳了起来。
玖璃不便靠近,只在远处看了昏迷不醒的梅疏影一眼,忧道:“公子面上有充血之色,咳声却虚,不知可是有恙。”
端木蹙眉,顿一瞬,道:“他丹田被我银针封锁已久,不宜再拖,端木尽快出来为梅阁主逼出毒瘴。”
“谢先生!”双璃齐声应道。
璎璃闻梅疏影咳声不断,心下不免忧急。急急在衣柜中翻找白色衣裙让女子换上。
久未寻得,见最上一层有一锦盒。
打开一看,是一件白红相映的束腰长裙。
璎璃迟疑一瞬,取出拿了过来。“我先扶先生出来。”
端木点了点头。
雪娃儿蜷在浴桶旁的宽椅中,抬起眼来歪着脑袋看端木。
屏风后衣声簌簌,玖璃不由尴尬,背过身一声不吭。
端木换好衣物由璎璃简单擦拭了一下长发,便缓步出来往梅疏影浴桶前而来。
玖璃这才敢上前照看。
端木立身在浴桶前,微微迟疑了一瞬,才伸手把住了梅疏影左腕之脉。
“瘴气已凝。可扶阁主出来,穿上衣物,至榻上。”
玖璃立时照做。
片刻后端木若华由璎璃扶着盘腿坐于榻上,与梅疏影相对而坐。
“先生今夜受累已久,若有我们二人可以代劳之处,请先生一定吩咐。”璎璃忧声道。
端木闻言颔首,便道:“梅阁主的上衣还需解开。”
玖璃想明是因丹田处附有银针,应需取出,立时上前为梅疏影解开上衣,敞露胸腹。
璎璃便转身去将元火熔岩灯取来放的更近。
“若是方便,晚些时候想请两位护法煮两碗素粥盛来。”
玖璃、璎璃闻言一愣,但也未多想,立时便道:“我等这便去吩咐。”
玖璃转身而出,让璎璃静候在一旁。
端木凝神面向梅疏影,掌间上下轻合一瞬,右手抬起缓缓落在梅疏影丹田之上。
璎璃屏息退了两步,为免自己气息扰了女子。
抿唇肃色,端木闭目不语,掌心微转。
数枚银针慢慢从梅疏影丹田四周钻出。
端木若华掌间凝力,缓缓抬掌向后。
银针慢慢被拉了出来,凝悬于端木掌力之中。“璎璃护法。”
璎璃闻了唤声当即上前,以白巾接下银针放置一旁,而后将梅疏影转面背对端木。
榻上女子缓过一瞬,凝力附掌于梅疏影背上。
璎璃在一旁静立不语,有感梅疏影的气息急促起来。
端木额间亦慢慢沁出了汗。
能觉出梅疏影体内,化而为水的毒瘴之气跟随体内仅余的一层内力自丹田窜出,流向四肢百骸。
端木屏息片刻,面色凝白两分,紧随之掌下一震,重重附落梅疏影之背。
璎璃望见梅疏影周身僵硬了一瞬。
端木眉间仍静,有感掌下之人体内的内力完全受了自己掌力牵引,奔涌腹上胸口。
毒瘴裹附内力之上,亦随之奔涌齐聚。
端木面色更白,指间一凝,另一手抬起一掌重重拍在梅疏影后腰之上。
下时双掌一震,面前的人霍然周身绷直,下一刻,“噗——”的一声往前吐出一口血来。
“公子!”璎璃忙上前察看。
血液黏稠,漆黑若紫,一眼观之便知满是宿毒。
梅疏影大口喘息了一记,面上转瞬便去了黑气。
璎璃见之,心喜难抑,忙伸手扶住了往前倾倒的梅疏影,回首高声与端木道:“多谢先生!”
端木若华面色虽白,然神色温然,收回手的同时浅声道:“护法不必多礼,是端木应为之事。”
璎璃还欲再谢,低头便见梅疏影呛咳了数声。
“公子!”
下时将梅疏影扶了靠向端木,起身便道:“璎璃去给公子倒杯水,立时便回。”言罢折身去往屏风外,欲端茶水给梅疏影漱口。
端木若华任他倚靠在自己肩侧,伸手下意识地扶住了他。
然面色有些异样。
梅疏影垂首又呛咳了数声,气息慢慢平稳了下来。
而后摇了摇头,伸手扶住身边之人:“璎璃……”
“阁主醒了?”
女子语声清冷,沉静而淡漠。
梅疏影闻声一震,几乎是瞬间醒神,转目直直望向身侧之人。
三千青丝微湿,束于耳后,两缕霜鬓雪发夹杂其中,面容浅素宁和,一身淡然之气。
经年如是,梅疏影只觉见到此人时都是一个模样:
淡然地让人生厌;沉默地让人烦躁;平静地让人恼怒。
唯有今日,似有不同。
虽仍是雪鬓青丝,隐隐苍白的脸。
然朱衍丹唇,其色醴醴。
她眉间几不可察地蹙着一分,似有心事,目光有所回避,有些冷然之色。
却不知为何,反倒觉出一丝人气。
梅疏影看罢,不知为何便轻笑了一声,不自知地柔声道:“端木若华,你此刻是在生气么?”
女子闻言一愣。
不知是因他语中调笑之意,还是不曾有过的轻柔语声。
端木眉间更蹙一分,似欲转面向他,下一刻,却又移开了目光:“阁主确是醒了罢?”
不明她因何又问了一遍,梅疏影拂衣而起,转身离榻,背对女子整理衣襟。“又是璎璃玖璃请了宗主过来?”
端木轻颔首。
梅疏影面上佯怒,眸间却柔,冷淡道:“你为何要应?”
女子宁声:“身为医者,不可见死不救。”
梅疏影指间一顿,倏忽间是真冷了……
“呵……我缘何要问呢,真是愚蠢至极!”
恰值璎璃端了温热的茶水过来,见梅疏影已醒,立时喜道:“公子醒了?!幸有端木先生,公子气色好多了。”言罢立时递上茶水,“毒血刚吐出,公子漱漱口。”
梅疏影接过茶水接连漱了十数次,而后冷然道:“端木宗主比本公子要可信的多,是么璎璃?”
璎璃便知他要算账了,也不多言,低头便跪。
梅疏影笑道:“你与玖璃是越发不将我这阁主放在眼里了。”
璎璃伏首:“属下不敢。”
端木若华怔了一瞬,转身离榻。忍不住道:“璎璃护法有伤在身,望阁主宽待。”
言罢手扶床沿,欲离榻立身。
只是今晚行之已久,又刚运力疗毒罢,气力难济。
落地的刹那眼见不稳。
梅疏影脚步未动,只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他二人如今竟似习惯了去求教端木宗主。”梅疏影头也未回地冷道:“却叫本公子如何能忍?”
回转目光望了端木若华一眼,梅疏影同时道:“此陋习若不改……”
倏然止声。
梅疏影再度回头。
白衣的人立于身侧,衣裙曳地,衣白如雪,红梅醴艳。
低头和颜色,素齿结朱唇。
她耳侧雪鬓青丝垂散,容颜素淡,默然而立。
长裙上朵朵朱梅轻绽,如落雪中,纤腰一束,曳地逶迤。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清艳淡然,轻逸如画。
梅疏影不知怎的,心口跃然不止,猝然转目,低头间有些狼狈。
脑中一词一闪而过,名曰:惊鸿。
分明只是换了身衣物,点了点唇色,何以如此不同以往?
屋中之人或跪或立。
一时静。
烛火闪烁一瞬,端木若华抬眸宁声:“阁主?”
梅疏影再看了端木若华一眼,眸中忽一寂,霍然与她道:“你身上这件,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衣裙。”
端木一震,一时滞言。
璎璃霎时想起,也是一惊。
梅疏影续道:“白雪红梅一向是我娘最为心喜的两样物景,这件白色曳地的朱梅百水裙正映了这两物。”顿一瞬,他道:“是我父送与我娘的生辰之礼,我娘长时舍不得穿,一直藏于阁中此屋内。”
璎璃立时道:“端木先生因助公子而弄湿了衣物,是属下寻来与她换上。”
端木若华垂目轻揖了一记:“若然失礼,端木即刻换下归还……”
梅疏影未应声,扶在女子腰间的手紧了两分。
过了许久,方道:“我娘生前便住在这梅阁内,当年我父于益州旧伤复发离世,临终前命我将他的尸骨带回。当日,我娘便穿了这件衣裙在门前相迎。”
似是想起了什么画面,梅疏影的语声滞了滞,语声一轻:“依稀还记得她扶门而立,浅黛娥眉、泪染双襟的模样……今日回想,已经十年了。”
端木若华怔了一怔,低声道:“梅老阁主夫妻情深,端木敬之。”
梅疏影的目光淡了下来:“他二人确实情深,我父明言心之所在,方为归处。故而命我无论如何要将他葬回梅阁前,便是院中那些朱梅之下。伴于我娘身边。”
端木闻言微微叹声。
“而后不过数月,夫人便也病逝了。”璎璃跪于地上,垂泪唤了一声:“公子……”
梅疏影恍惚回神。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淡淡道:“今日便先饶过了你,起身吧。”
璎璃低声而应:“谢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梅的童年比小云子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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