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征便皱眉,直视娄林道:“朕还没说完呢。”
娄林低头:“臣知道,臣唯恐先帝之命被枉顾,故忍不住先行出言提醒皇上。”
叶征蹙眉:“朝廷明令固然重要,但端木先生提及之事也不可不听,左相既是国之栋梁,且贤名在外、百姓称颂,应是极得民心,又怎能毫不顾及?”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道:“古语有云:功不抵过,过不掩功。今日左相违背朝廷明令已是事实,处置左相一事也不宜再拖,为了朝廷威仪,老臣相信百姓们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叶征张口一噎,半晌无话。
“皇上。”群臣中为首的另一人突然开口:“臣有本奏。”
叶征愣了一下,看向其人:“巫将军请说。”
云萧微怔,蓝苏婉一旁的阿紫一把扯住蓝衣少女衣袖:“这个姓巫的将军是女的哎!”
开口之人语声冷峻,无起无伏,然确实是女声。“臣昨日听闻,江湖有一势力名为青娥舍,其主名娄无智。”
蓝苏婉几人闻言微愣。群臣也是愣然。
娄林陡然一震。
云萧转目望向声源,殿中有一列朝臣身披轻甲、朝服色重,应俱为将军府之人。
为首女子笔直地立于众将之首,便衣轻甲,长发高束,额系红缨。
周身之气似淡然又似绝然,目光落处似无情又似深情,独自敛绪,坚毅孤孑。
她五观精致而深刻,有男子硬气,一眼望之极为英气,眉间波澜不兴。
目色沉敛而寒峻,面无表情地续道:“臣记得右相幺子亦名娄无智,不知其是否是同一人,在此想与娄大人确认。”
“自然不是!”娄林立时高声道:“老臣幺子生而弱质身体羸弱,长年藏于内院休息养病、足不出户,怎可能和江湖什么青娥舍有何牵联?!且他还未及弱冠,年纪尚小,哪里来的本事主掌一派江湖势力!”
巫亚停云听若未听,待他言罢,再度冷冽道:“娄大人的话末将听见了,已知若是同一人娄大人便是没有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你你……”娄林气道:“本相说了定然不是同一人!”
巫亚停云目视前方,语声冷峻道:“末将已知,右相不必再赘述。”
娄林观她无礼言辞,毫不留情道:“巫将军自己身为江湖巫家的弃女莫不是指望天下人都和你一般!左相一案一拖再拖已逾两月,今日无论如何该有个了结了!”他言罢当即转向叶征,语声已扬:“左相文墨染违朝廷明令,罪证确凿不可不惩治,请皇上明鉴!”
叶征的反应便是面色一冷。
这一位帝王的言辞心性皆澄明可见,行为处事简单明了并无藏绪深沉之色,故而这一冷也冷得纯粹,周身之气一时慑人至极,可明显觉出他隐而未发的怒意。
端木微微抬头“看”向了大殿之上。
今日将军府意外为左相进言,实际朝堂局面已趋相衡,只是右相言辞逼人不肯相放……
此举无异于迫皇上在左右两派中做出取舍,必舍一派而保一派。
若当真行至此一步,即便有失公允、为人垢病,皇上亦会大动干戈肃清右相一派而保文墨染……
只是此举终归仓促,且牵联甚广,有伤朝堂根基。
白衣的人端坐俨然,便出声唤了一句。“……皇上。”
叶征闻言凛神,看向了椅中女子。“先生有何指示?”
端木未及开口,殿外传来内侍传报之声。
“凌王觐见!”
殿上之人皆一怔,回头之际便见凌王叶齐一袭朝服大步踏入太极殿内。
身形挺拔,神情冷峭深沉。
叶征眉间当即蹙起。
相较之娄林目中便明显闪过了亮色。
“臣参见皇上。”
“……凌王免礼。”叶征沉面,心下已是一紧:他若此时出言,公然偏向右相一派,朝堂局面又将失衡……朕即便此刻翻脸,动手处置右相一干群臣,有他在旁干预也不见得能保全墨染。
叶征眉间紧皱,转而看向端木若华。
叶齐亦转向木轮椅中的女子,躬身行了一礼:“拜见端木先生。”
不知是听出了叶齐所行礼数之全,还是他语声中的沉肃之色,端木眉间一闪而过的讶色。轻轻颔首而回:“见过王爷。”
“凌王今日上朝觐见不知所为何事。”叶征肃声问道。
叶齐转向叶征,微低头:“臣此来是为左相一案向皇上进言。”
叶征扶在龙椅上的手一紧。
“文墨染文大人是天下有闻的才子,有功于朝廷,属国之栋梁,望皇上能再查左相一案,对其从轻处置。”
众皆一愣。
娄林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异,下瞬立时低头。
“……如此,朕便听从凌王之言。”
户部尚书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
近午,群臣从大殿中鱼贯而出,出得宫门,娄林追上叶齐。
“王爷何以放过文墨染?致使先前所做努力今日全部作废,还折了户部……娄林实在不明!”
叶齐冷冽道:“管好你的幺子,别还未扳倒文墨染,自己先折进去!”
娄林怔怔:“智儿他……”
叶齐驻步:“此事既能被巫亚停云查到,惊云阁绝无可能不知……梅疏影此人却为何不用?”沉吟一瞬,叶齐冷笑了一声:“或许他是自恃天凌山庄之事足以叫本王松口……故而想留待反击。”
娄林仍是不甘。
“事到如今竟还让文墨染翻了身……户部尚书自言罪证有误撤回参本,我等必然保他不住了。”娄林恨恨道:“皇上当场便免了文墨染罪则让他即刻出狱官复原职实在是偏袒之心明显!王爷何以能忍?!”
叶齐大步而离,面色沉峭:“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过问。”
娄林止步在叶齐身后,只得低头应是,然而仍是满面愤郁之色。
下瞬自疑道:“王爷之意,难道巫亚停云所说的竟是真的?”
不觉冷汗涔落,匆匆离宫回府。
御花园中。
李总管轻推木轮椅而行,叶征缓步行于端木若华一侧。
“午后墨染便可出狱,今日多亏先生入宫相助。朕虽不知凌王为何退了一步,但却直感其中有什么因由。”
端木点了点头。“凌王行事,一向细谨,应有其目的,皇上心下应防。”
“先生可有看出其中缘故?”
端木摇了摇头:“尚且不知。”
叶征微仰首道:“无论如何皇兄这次放过墨染,我心中是感激的。”
端木默然。
“先生可还有什么指示?”
椅中女子抬头望向远处,示意李总管停下了推椅之速。“确有一事,端木欲向皇上提及。”
“先生请说。”
“徐州之境,端木与弟子困于雪岭难出,当时际遇了数名入夏的羌人。”
叶征蹙眉思道:“羌人?从徐州雪岭入夏?”
端木点了点头:“他们一行数人绕过了西南边陲,改从东面的徐州入境,且选了荒无人烟的雪岭为径……”顿了一顿,椅中女子续道:“其中一人,是我师父清一先师原先所收的第四徒,名赫连绮之,其母为羌人。”端木镇重道:“此人有灭夏之心,心思难测,奇谋诡略犹在端木之上,是端木的师弟,他入夏而行绝不可轻觑,端木思过之后,觉得他们此行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塞外孔家的奇谋录。”
叶征疑惑道:“从徐州入境,所谋却是最北端塞外所护的奇谋录?”
端木面有肃色:“据端木所知,塞外之地,为护奇谋录孔家之人对西南面行来的异域之人盘查甚严,东面皆为夏土,来者多为大夏子民或入夏已久的羌民,故防备之心较轻。”
叶征目色一讶:“原来如此。”不觉语声也肃:“那先生的意思是?”
沉吟少许,端木若华眸空而静,与椅侧之人道:“他们已然入夏,茫茫人海难寻,端木并无应对之策,只是需与皇上言明一事。”
叶征观女子神情间的肃重之色,不觉心下亦沉:“何事?”
端木若华缓缓道:“奇谋录失,兵事临。”
又静一瞬,端木若华补充道:“不似西北边境外族的常年滋扰,此间兵事一临,恐为夏朝有史以来最大的战祸。”
叶征倏然一震。
半晌方道:“朕明白了。”
……
行宫别馆门前,云萧上前掀帘,蓝苏婉躬身将女子从轿中掺扶而出,坐回了木轮椅中。
“师父!师父!”阿紫蹿上前来扒住了木轮椅背:“大师姐呢?”
端木若华微颔首与李总管示意过,听他行远,回首望向了阿紫的方向。“临出宫时我命她跟随穆统领一道去接文大人出狱,护送回府,应不时便回。”
阿紫闻言惊跳起:“文墨染!那个小白脸大官?!大师姐去见他了阿紫怎么不知道!!”
蓝苏婉摇头嗔道:“你呀,在马背上都能睡得那般沉,两次颠下来都是师弟捡了丢回马背的,能知道什么?”
“啊?”阿紫嘴巴一撅,苦着脸:“不行我要去接大师姐回来!”
蓝苏婉本能地蹙眉:“你莫不是又想去捣什么乱、闯什么祸?”
“才不是呢!阿紫去了~!”紫衣丫头一言罢一蹿而远,娇小的紫色身影点落如鹄。只听她远远嚷道:“就是我们之前去劫的那个死牢对吧?”
云萧微愣,蓝苏婉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这事也能如此这般嚷出来!你你!哎……”蓝衣少女垂首间只得叹气摇头。
椅中女子眸色却温,神色并无波澜:“回罢。”
“是。”云萧与蓝苏婉齐声应一句,推起木轮椅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