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青衫一缕雪色,静驻廊下,径幽草盛,无言而静。
云萧半身在廊外,雨水打湿肩侧,久久未觉。
只是呆望面前之人。
一腔痴也、悲也、怨也、惶也、惧也,都化悸也、寂也。
悸此生有缘相伴;
寂此生缘止师徒。
“我……懂了。”
端木轻轻点了点头。“你们都已长大了。”
雨落青石小径,溅起泥尘。草叶尽湿,春花零落。
“师父不会因你们长大而不复昔日信任,亦不会因你们长大而松懈了言行教诲……来日你等若有人当真行差走错,误入歧途。是罪是罚是救是赎,为师皆能承受。不会言弃。”
女子眉间寂然而静:“如此,才尽人师之责。”
青衣的人蓦然旋身,刹那间目中光影模糊,斑驳成一片。
言语皆滞。
只闻雨声喧然,绵绵洒落。
“……师父稍候,弟子取伞回来接您。”声喑哑。
青衣的人言罢,身影眨眼间掠入了雨中,逃也似的倏忽纵远。
水气寒凉,拂来廊下。
白衣女子静坐椅中,轻轻咳了一声,垂目喃喃。“怕只怕……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为师只愿你们一生安然。”
断云残雨,夜霁风凉,尘起尘落。
无意识地以手撑颚,椅中女子倚身而静,缓缓沉眸,闭上了眼。
夜渐深,雨渐沉。
后院回廊幽径,夏初雨气潆迷,花草沾雨而湿,水滴叶垂。
端木若华独坐廊下,倚身木轮椅中,一手扶额,闭目无声。
穿廊的风来回拂荡,白衣飘摇,细雨绵绵,淅淅沥沥。
一双锦靴缓步行来,于回廊那头忽然驻步。
叶齐眉间微蹙,目中一闪而过的厉色,身上烟锦长袍于夜风中微微往后一荡。“端木宗主。”
脚步更缓,叶齐负手走近。“宗主一人在此‘赏’雨?不知是我凌王府怠慢了宗主,还是宗主个人的雅兴?”
女子倚身未动,扶额的手轻轻点动,眉眼微垂,面向着廊外轻薄朦胧的雨帘。
“端木宗主?”叶齐眉间蹙得更紧,语声转冷:“端木若华。”
清风徐徐,雨声簌簌,叶齐紧拧的眉间浮现几分沉冷阴翳之色。“你敢于本王面前如此无礼,是看准了本王九五之位因你而失,现今不过是一介诸王么!”
白衣缈缈,于风中微微扬起,椅中女子仍旧静然。
叶齐负于背后的五指握紧,阴沉道:“若非悦儿伤重有求于你,本王何必与你虚与委蛇,给你这几分好颜色?”目中闪过寒厉之色,叶齐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你我立场分明,宿怨难抵,皆心知肚明,也不必佯装客套。”言罢森然拂袖,阴沉着面色行远。
走过椅背,几步已远。
木椅白衣,回廊之外淫雨霏霏。
叶齐脚步忽止。
回过了头。
椅中女子白衣微微拂乱,眉目轻垂,阖眸间静无声息。
叶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折步踱回。
木轮椅后,叶齐凝神少许……
但闻浅浅的呼吸似有似无,在雨声里轻不可闻。
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叶齐蹙眉罢,行至椅侧,仔细看向了椅中女子。
下一刻眉间蹙得更紧。玉冠金簪溅上一两滴瓦上凝结的雨露。
“你可真是……”
欲言又罢,叶齐负手立于椅侧,目光垂落在椅中之人脸上。
风凉,雨静,草木幽然。
叶齐看着椅中女子半晌,忽道:“端木若华,其实本王一直想问问你……”面色一狰,他陡然伸手扼向椅中之人的咽喉:“当年你凭何认定,本王不会是个好皇帝?!”
睫羽一颤,蓦然睁开。
叶齐略一心惊。伸至端木若华面前的五指蜷起,骤然握紧。“哼。”
知她目不能视,无声息间便欲收回手,叶齐眸中皆是深沉阴冷之色。
“暖……”霍然指间一凉,女子纤白细瘦的五指伸出,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叶齐欲收回的那只手。
便如小儿握物那般笨拙的抓握。
椅侧站立之人震了一震,一双素来阴沉的眼诧然回视,于细雨轻蒙间迎上一双稚子一般纯稚无邪,而又空蒙的眸。
无知无识,无念无往,一片纯净空无。
睫羽微湿,眼中盈泪,茫茫然惹人怜爱……
怜爱?
凌王心绪一敛。
“我,冷……”冰凉而柔软的女子之手,拽着他的手拉向自己。
叶齐心头一震,有些仓促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气息倏乱,惊震不已。
叶齐挺立一侧,惊直的目光好半晌凝在白衣的人脸上不能回神。
“爹爹说……下雨天花儿会高兴地跳舞……”握不到他的手,她痴痴地听着面前的雨,懵懵懂懂地说:“花瓣儿一颤一颤的,最好看了……”
叶齐思绪混杂了一瞬,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不像清醒着的人,唇间张合半晌,想问她:你爹爹是谁,又想问:你爹爹还说了什么。最后开口的话音一转,却只问道:“端木若华,我是谁?”
……
.
长街一侧,蓝衣的少女驻步在一处屋檐下,茫茫然地望着面前黑沉的雨幕。
眼中水光寂静,忽然神情微震:“师父嘱我诉与梅大哥的诸事,竟似忘了……”
目光垂落,嘱咐去买伞的小孩跑近过来:“漂亮姐姐,你要的伞,给你。”
蓝苏婉柔柔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伞,将余下的碎银留与了小孩。
“谢谢漂亮姐姐!”
蓝苏婉望着小孩拿着碎银跑远,方慢慢撑开纸伞走出檐下,循着渐亮的灯火打伞而归,缓步往凌王府回。
“蛊毒与大师伯及凌王府之事,待明日我再传书说与梅大哥一声……”
轻喃的语声散却在雨里,循着哀戚的语调淡淡柔柔,怅惘而轻涩。了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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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的人纵掠返回,望见回廊下女子独自一人轻蜷椅中、抱着双臂一幅瑟然的模样。“……师父?”
女子听见唤声抬头“看”向了他的方向。
云萧一望见她的眼,心头便一跳,几分轻震又几分怔忤。“师父……”
眸中所见,又复稚子纯心,空茫忧楚,无知无觉。
便如年前谷中时一样……
分明是醉了。
“师父?”云萧再唤一声,便见女子有感他的靠近,伸出双臂向他,竟一幅如孩童般想要人抱的模样。
青衣的人怔一瞬,未多犹豫,伸手将之揽入了怀中。
“……以后不许喝酒了。”
喝过满一杯的青梅酒,此次反倒醉得慢……莫不是喝得越多醉得越慢?
“冷……”女子喃喃着抱紧身畔之人,身上微颤,便似瑟瑟发抖,闭着眼不住地将头埋入青衣的人怀中。“我好冷……”
心绪不自觉地乱了几分。云萧犹豫一瞬……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一会就不冷了,萧儿带师父回去休息。”
言罢将取来的麾衣披到了女子肩头,又覆上蓑衣,而后一手撑伞一手将女子自椅中彻底抱了起来。“师父也抱紧萧儿。”
话落脚下一转,脚步一蹬,青影一掠而起。
抱着女子极快地纵掠回了西院。
“师父,我们回了。”云萧道一句,于房门前放下伞脱下蓑衣,伸手捋顺了女子被风吹乱的发,并将其抱入了房中。
方至榻上,便见两名婢子按自己吩咐端来了热水与茶。
隔着屏风,云萧仍旧拉过被褥盖住了怀中之人,“麻烦两位去后院穿花回廊将我师父的木轮椅取回。”云萧看着女婢将热水放下,平声与她们道。
两名婢子并未多看屏风后的床榻,听见少年冷淡疏离的语声,忙敛目而应:“是,云萧公子。”将房门前的蓑衣与伞抱起放置妥当,两名婢子一面阖门一面退了出去。
“师父,可放手了……”但闻婢子走远,云萧掀开被褥,轻轻拍了拍怀中女子的手。“师父,放手……”
其闭目不应,只把头埋得更深,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两声。
青衣的人目光柔敛,一时静然。
这是……喝得越多,醉得越深,还越黏人么?
云萧一手将女子怀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掰开,一面轻柔地抚着女子的头。“师父乖……先放手,萧儿帮师父擦一下手。”
女子听若罔闻,只喃喃着埋头不出,低低地说:“我冷……”
被掰开的手再度环住了身畔之人,女子依偎不出,青丝雪发拂乱在青衣人胸前,白衣仍旧无尘。
云萧将她身上沾雨的麾衣解下,重新拉过被褥盖在了女子身上。
这时雪娃儿从女子怀中钻出,似是不明所以,探着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衣人。
端木感觉到它的动静,忽然收回了一只手,伸去抓怀里钻动的毛团儿。
雪娃儿窝在女子怀中将将睡醒,见女子的手移近,很自觉地迎上去欲为女子暖手。
下一刻,背上一撮毛被揪得生疼,雪白的毛团儿“嗷——”一声窜了出去。
云萧一愣。
看见端木歪着头朝雪娃儿跑的方向望去,分明空茫虚无的眼直直盯着床尾,一眨不眨。就好像能看见那惊逃的毛团儿……
又又又……又来了……
雪娃儿缩在床角吓得瑟瑟发抖,不得不回想起上一次的噩梦。
大冬天的一身毛差点被揪光了TAT……人类真是太可怕了!!明明平时很正常的!!!
端木终于放开了云萧,改为向床角的小雪貂慢慢挪了过去。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你不要过来!放过我的毛!!放过我QAQ!!)”其声凄厉,状如嚎叫。
云萧闻之不忍,本欲起身去端热水,又忍不住折身回来将女子捞回了怀中。“师父……不能这样欺负雪娃儿。”
小雪貂感动地热泪盈眶,趁机窜到了另一边的床角,躲在云萧背后瑟瑟发抖。
怀中女子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又歪头,脸上满是困惑的神情,转目逡巡半晌好似没有再发现雪娃儿的动静……便依言罢手,重新抱住身畔之人将头埋入了。“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不能这样欺负雪娃儿。”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