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师父撩不动

作者:烬天翼

老人闻之一愣,抬头来道:“墨然?”

梅疏影见到他目中惑色,心下一震,眉间立时拧起。

此惑不像有假,难道竟非墨然?

梅疏影沉吟。此次毒堡之会是墨夷家欲向江湖复仇,则墨夷氏必亲自动手,方纾长恨,影网此次集结去往蜀地足可证明其幕后之人确是墨夷遗孤,此前所得,若墨然便是影网真正主人,那此回去往蜀地毒堡主事的人必是墨然无疑……但夷伯方才之疑又是因何?此间何处出了纰漏……夷伯所指之人并非墨然,那他所知的“少爷”又是谁?目前应已在毒堡主事的影网主人究竟是不是墨然?

梅疏影道:“先生确定……你口中的少爷当真是墨夷氏之后?”

老者闻言一怔,下瞬又立时回神。沉声道:“惊云公子方才已说是最后一问,这又是做何?一刻未至便要出尔反尔么。”

白衣的人便自敛神,抬眸一笑。“先生说的是,此问先生可不答,本公子这便告辞了。”

言罢当真未再逼问,由红衣女子在前开门,拂衣执扇,起身便离。

.

水炙而热,四面八方涌近,浸没了口鼻双耳,散着浓郁的药香,空蒙错乱。

水荡起又推开,四周一切清晰又模糊,朦胧远近,没有声响。

湿热而偎贴的触感,仿若真实,本能地沉沦,拥紧怀中之人。

混沌中迷乱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白衣的人近在咫尺,两唇相依,与他。

“公子。”

耳际突来唤声,梅疏影周身一震,瞬时醒神过来,怔了一怔。

玖璃伸手探过水温,看向浴桶中的人道:“公子,水有些凉了,可要加些热水?”

宜都郡城里的梅含春信居。

二楼最南一间房里,梅疏影坐于屏风后的浴桶中,蓦然出神。

“公子?”玖璃见其不语,又出声唤了一句。

“不必了。”梅疏影自他手中取过浴袍披到身上,大步跨出了浴桶。“撤下去吧。”

“是,公子。”玖璃拿起屏风上的干巾过来给梅疏影擦拭湿发,依言唤了小厮进来收拾。

此时已值亥时,月高悬,满地清辉从屋外射入。

梅疏影长发随散不束,雪白的浴衣轻敞,迎风推开屋内一侧的门。

此间房内屋设外廊,朱栏横跨,正对南边林野,入眼即是一片葱郁。

梅疏影从屋内行至外廊之上,斜倚朱栏而憩,出神地望着远处层叠远去的山廓林影。

夏暑之气夹杂在晚风中送来,半是清爽半是沉闷。

方才脑中所现之景依稀浮现在眼前,梅疏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青玉扇,心悸而疼,目中竟茫。

“公子。”璎璃不知何时行来,端了碗素粥站在梅疏影身后:“夜深了,公子喝罢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需继续赶路。”

梅疏影未应声。

“公子?”

倚栏之人目光微敛,低声道:“那日……端木若华来我朱梅小楼为除我身上瘴气,可曾有过异样?”

璎璃微怔,敛神道:“应是不曾……不知公子是指什么?”

梅疏影神色有些莫测,静了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

“公子?”

栏边之人目中更茫。梦么……

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素粥,仰首喝下。

白衣的人极为讽刺地扬唇而笑。

若然是真,她又怎会不更见疏离、避讳与我?

复将碗递回给璎璃,梅疏影目色忽深。

但倘若是真……

蓦然心潮鼓动,竟不能自抑。

梅疏影垂目看着手中青玉扇,心上霍然悸得有些疼……

倘若是真,便是叫她知道又何妨?!

清云宗主又如何……她若敢拒绝,我便……

岂能容得她拒绝!

红衣女子接回空碗,递上茶水给他漱口。

梅疏影回目望向一旁的白瓷小碗,忽然道:“为何又是素粥?”

璎璃愣了愣。“不是公子吩咐的么?”

梅疏影闻言不禁一震。

……

“阁主不喜食粥?”

“舌间有些痛,似有伤,许是烫到了。”

“莫非你平日吃食,都是弟子相喂,不曾自己端碗举箸?”

“倒是本公子思虑不周了。”

……

眼神蓦然更加深邃,下一瞬又陡然空冷。

“那日,我应是不曾对那女人有什么轻薄之举……”

璎璃一听就愣:“公子何出此言?若是端木先生,公子自然不曾,那时公子瘴气侵身尚且昏迷不醒……且……”璎璃顿了顿,又道:“公子非是这样的人。”

梅疏影听罢默声,下一瞬便只一笑。

转首望向栏外远处,目中空抑,不知是幸是哀是寂。

月下阴云忽拢,白衣的人久久沉默。

随散的长发在越加闷沉的暑风中飘摇翻飞,净无点尘的轻薄浴衣并无朱色,白的有些冷逸。

少了那份傲然艳色,恍然中竟似生出一分憔悴、两分忧茫、三分无知无措。

过了许久,他蓦然开口道:“离开洛阳时小苏婉的意思,再回洛阳便会与本公子了结了亲事,可是?”

璎璃扬起笑意:“小姐确是此意。”

梅疏影点了点头。“……那就好。”

璎璃俯身过来欲取走栏边小碗,梅疏影忽然阻她:“放着吧。”

璎璃怔忤:“公子?”

下一瞬梅疏影似也觉得此举莫明,捏扇的手一紧,复又摇头,移开了手:“……无事。”

红衣的人垂目望向栏边之人,语声几分怔忡:“公子怎么了?”

“昨日所得的消息……墨夷氏之事传信与洛阳了么?”

璎璃立时点头:“玖璃派了雪鹞去带信与小姐,应不会有差错。”似是怕梅疏影不放心,璎璃又补充道:“自跟随公子从岭南回来雪鹞着实聪慧了很多,公子可放心。”

梅疏影笑了笑,语声宁浅。“那只蠢鹞子。”

复又无话。

风拂又止,不知过了多久,梅疏影望于远处,喃道:“……下雨了。”

璎璃轻怔。下一刻暑热尽消,雨水果然淋漓而下。

“公子,快些回……”璎璃赶忙上前欲叫栏边之人回去屋中,近身望见梅疏影目中神色,却是一震。

也不是十分悲伤,就是寂寥沉抑,如天边堆砌的云絮,色深而邃,经年累月蓄在了一起,变得沉厚而抑重,纾解不开。

不知为何心上忽然一疼,璎璃兀地止步,愣愣地站在了梅疏影身后。

雨水打湿衣发,零落于身,梅疏影斜倚栏边动也未动。

一身白衣尽湿,久久未觉。

.

碧叶成荫,蝉鸣声声忽寂。

凌王府西院长廊之下,月色忽浅,清风徐来。

端木若华静坐已久,抬首望向远处,目中几分空宁。

叶绿叶自远处望见白衣人独坐廊下,眉间立时拧了,快步行来。

“戌时之际大师伯不是已将师父送回房中歇息了么?现下已是人定时分,师父怎的还未歇下……师父?”

白衣女子竟似出神,听闻唤声方才醒彻,只道:“无碍……”

叶绿叶眉间拧得更紧,立身椅侧道:“师父当知霜宁身上毒蛊再过三日便可根除。”

端木若华轻轻颔首:“嗯……三日之后,我与她行针回元于身,你与我与你大师伯便一同启程往蜀郡。”

叶绿叶肃然应:“是,师父。”

白衣的人便又默声。

叶绿叶低头望向椅中之人,不禁又皱了皱眉:“师父此前在想什么?”

“梅疏影。”

叶绿叶听罢一怔,疑是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

“……梅疏影。”椅中女子便又道了一遍。目中有惑,平声再道:“绿儿所问为师此前思何,为师答的是梅疏影。”

此回听得真切,叶绿叶面色不禁微变,冷肃道:“师父因何要思此人!”

原本应道是平常,被身后之人诘问一句,椅中女子方才愣了愣神。

不知为何心下亦生出几许轻惑,白衣的人安静半晌,才道:“此前去往惊云阁所在为其诊治,梅疏影曾诉与为师自神女教诗圣姑处得来的线索,是为毒堡虞家当年所用的血□□。”

叶绿叶这才一凛神,皱眉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的线索?”

白衣的人抬眸而静:“是南荣家灭门一案。”

叶绿叶神情更肃:“如此说来云萧的灭门仇人中应有毒堡中人?”

椅中女子神色亦凛了。“梅疏影道已殁的毒堡虞家、影网、连城南荣氏一案……此三者间应有牵连。”顿了一顿,端木若华续道:“为师尚不知是何牵连,只是此次毒堡复立,江湖因之而动,小蓝私下亦告知此回影网有齐聚前往蜀川之势,其因未明,其心未知,不免叫人生忧。”

叶绿叶眉间蹙起,肃声问道:“师父究竟忧何?”

端木若华静了一瞬,低声道:“阿紫……不可再与毒堡中人事物有所接触。”

“师父?”

端木若华倏然一叹,“至今日萧儿、小蓝还未能将阿紫带回,应是来不及了。”白衣的人神色怔震,轻言道:“为师必得尽快赶往蜀地,否则……”

言之未尽,院中草叶忽垂。

叶绿叶借着廊下灯盏向廊外看了一眼,肃声道:“师父,下雨了,弟子送您回房中歇息。”

沉寂的雨声在夜色中勾勒出深深浅浅的翠色。

端木若华“望”着院中之雨,忽然有些出神地吟道:“……闷斟壶酒暖,愁听雨声眠。”

“师父?”

白衣的人恍然回神,不觉轻怔。滞了一瞬后,颔首道:“回屋罢。”

“是。”叶绿叶应一声,推起木轮椅往屋中去。